第45節
洞房花燭之夜,他十分孟浪,她纖纖弱質,又心緒不佳,哪堪承受,第二天會親時身子便十分不適。偏偏婆母待她極其冷淡,顯然極不喜歡她,幾個妯娌看婆婆臉色,不時冷嘲熱諷。丈夫的幾個孩子,除了一向有溫潤美名的長子還能維持表面的平和,待她看似溫和,實則疏遠,另兩個嫡子女一個比一個不馴。 她是家中嫡幼女,自幼受父母疼寵,哪曾受過這般冷遇。那一日,她幾乎將從未受過的難堪都受了一遍。 后來的日子更是難過。婆婆挑剔冷待且不必說,丈夫的幾個嫡子女中,謝晟有禮而疏遠,謝昕倨傲不屑,謝顯更過分,屢次使壞作弄她,甚至命人將她豢養的寵物波斯貓吊死在她秋韶院外的樹林中。她當時就幾乎崩潰。 偏偏謝淵別的方面都能讓著她,牽涉到前妻留下的幾個嫡子嫡女,非但毫無原則地站在孩子們一邊,甚至對她十分防備。那時謝昕還小,管家權便牢牢攥在許老太太手中,不讓她染指分毫。她原本有心和幾個孩子緩和關系,幾次下來,心也就淡了。 她和謝淵的關系自然也就越來越緊張,直到那日,她發現他暗暗給她下避子之藥,矛盾終于爆發。謝淵一時沖動,告訴她:他嫡子嫡女俱全,且長子長女都無比優秀,次子活潑可愛,還有兩個庶子幫扶,再不需要新的孩子為這個家帶來不可預知的矛盾。 她這才知道,這個口口聲聲說疼她愛她的丈夫,心中最重要的只有他幾個嫡子女。為了害怕她的孩子會影響到前面幾個孩子的利益,竟然就這么殘忍地斬斷了她的未來。 兩人大吵了一頓,她把謝淵趕出秋韶院,陷入了深深的絕望。在這樣的深宅大院中,沒有權力傍身,沒有婆母喜愛,沒有子女依仗,依靠的只有自己并不喜歡的丈夫那一點微薄的喜愛,她這輩子什么時候能看得到頭? 可幾天之后,她在陪嫁mama和丫鬟的勸說下,還是不得不向謝淵低頭。她再不喜歡謝淵,再對他如何心寒,也已經嫁了進來,這個家她能依靠的只有謝淵了。 她到現在還記得那個改變了她命運的午后。 那是一個十分炎熱的午后,她提著裝了酸梅湯、綠豆糕的食盒去了外院書房。遠遠的,就看到外書房外的老榆樹遮天蔽日,只是看著,便感覺到了清涼。 書房外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老榆樹濃密的綠蔭將灼人的暑氣隔絕在外,只能聽到知了不知疲倦的鳴叫聲。她當時還在想,侯爺可真是馬虎啊,也不叫個小廝把知了粘掉。 她沒有急著進去,站在樹蔭下擦了擦汗,又讓跟著的丫鬟幫自己看看妝容有沒有糊掉,然后就聽到書房中傳來了談話聲。在許多年后,對她來說都有如噩夢的談話聲。 謝淵的聲音先響起,透著煩躁和暴躁:“這點事都辦不好,我要你們有何用?” 然后一個慢悠悠的聲音響起:“這事本就急不來,多等幾天自然會有轉機?!?/br> 她認得這個聲音,這是謝淵身邊的心腹幕僚,姓張,她曾經見過一次。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為那人看她的眼神一副她是紅顏禍水、敬而遠之的模樣,叫她心里十分不舒服。 既然謝淵在和幕僚在談事,她就不方便進去了。她索性在樹下的石墩上坐下,又打發小丫鬟去院外候著,打算等他們談完再進去。 兩個人又談了幾句,張幕僚勸說他道:“侯爺,你也該回內院了,老是住在這里不是個事兒,連脾氣都急躁了許多?!?/br> 謝淵苦笑:“只怕她不會想見我?!?/br> 張幕僚道:“女人嘛,還不是得哄。您對夫人也算是用足心思了,好不容易將她娶回,您就向她服個軟,多哄幾句,她總會讓步的。畢竟,她除了您又有誰能依靠呢?” 謝淵沒有說話,許久,忽然嘆道:“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是我做錯了,我一見她,便如著了魔般,想著這樣的人萬萬不能叫她落入別人家中,不擇手段娶了她,卻是害了她。她如果嫁給了裴家郎君,不會受這樣的苦??上Я伺峒依删?/br> 張幕僚道:“這怪不得您?!?/br> 謝淵道:“這些日子來,每每想起裴家郎君,我都于心難安?!?/br> 張幕僚道:“您已經在盡力彌補了。裴家老母那里銀錢米糧、四季衣物從未斷過?!?/br> 謝淵道:“可那也頂不過人家一個活生生的,或許能金榜題名的兒子?!?/br> 張幕僚寬慰他道:“您給過他機會的,是他自己不肯退親,斷送了自己?!?/br> 書房外,老榆樹下,她如五雷轟頂,目光死死地盯著石桌上的紋路,卻什么也看不清。書房中的談話還在繼續,可她已經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淚水猝不及防地涌上眼眶,她及時伸手,捂住了欲要哽咽出聲的口。 那個陪她寫字、陪她讀書,陪她捉蛐蛐兒,任她捉弄卻從不生氣的溫柔少年,那個在桂花樹下和她含笑道別,讓她等著他回來娶她,卻一去不復返的清雅少年,竟是因她而含恨九泉的嗎? 她好恨,恨謝淵的心狠手辣,視人命如草芥;更恨自己,當年為什么要一時好心多嘴,結果竟然招惹了一個魔鬼。 是她害了裴瓊,葬送了他的性命與大好前程,讓他的老母親白發人送黑發人,肝腸寸斷。而她,竟然嫁給了他的仇人! 恨意如迅速生長的藤蔓,迅速爬滿她的心房,讓她整個身子都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起來。她要為裴瓊報仇,叫那為了一己私欲草芥人命的卑鄙之徒萬劫不復!她也絕不會原諒嫁給了他的仇人的自己。 她的一生已經再無希望,既然如此,那就全部一起下到地獄里去掙扎吧! 她抹干了眼淚,悄悄退了出去,在小丫鬟不解的眼神中回了正院。她現在這個樣子不能見謝淵,她需要冷靜,也需要以更好的姿態去戰斗。 謝淵,謝淵!她咬牙念著這個名字,心中立誓:你心狠手辣,害死了裴郎,毀了我的一生,如果輕易地讓你死去又怎能解我心頭之恨?我要一點點摧毀你所在意的一切,讓你在永世的痛苦中掙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天使“云浮”灌溉營養液,感謝小天使“紫伊小樹”,營養液x20,(づ ̄ 3 ̄)づ 第58章 黑化 自那以后, 謝淵發現自己的妻子變得越來越清冷美麗,待他忽冷忽熱,卻又每每將他逼到極致時忽然又回嗔作喜,風情萬種, 弄得他神魂顛倒, 欲罷不能。 他對她越怕越愛, 越愛越怕,以至于他發現她偷偷換了藥,懷上身孕后,對上她如秋波滟滟的一對明眸, 竟不敢也不忍說出叫她不要孩子的話。 周夫人順利生下了魚郎,在侯府的地位越發穩固??善婀值氖? 她本人對孩子并不大喜愛,生下孩子后就將他丟給了奶娘仆婦照顧,自己從沒上過心。 謝淵那時候并沒有在意,只以為她生性清冷, 不喜也不習慣照顧孩子,現在再想起來卻是不寒而栗:“壽娘,你當初為什么要想方設法生下魚郎?”那時候,她應該已經知道裴瓊的死因了,恨毒了他, 面上卻絲毫不露,甚至千方百計為他生下孩子。 周夫人微微一笑:“你當初為什么不讓我生,就是我為什么一定要生一個孩子的理由。上天垂憐, 第一個就是男孩子?!辈槐卦偃棠椭鵀樗偕粋€孩子。 謝淵臉色難看至極:他不讓她有孩子,就是怕繼妻的孩子和原配的孩子同為嫡出,年齡接近,容易爭奪家族資源,產生矛盾;而繼妻的孩子由于母親的受寵會產生不該有的念頭,引起家亂??傻筋^來,他還是被美色所迷,昏了頭,同意了五郎的出生。 五郎一出生,便引起了二郎的仇恨與危機感,二郎的性情越發偏激,私底下不知道做了多少小動作。 他喃喃道:“難怪你從不親近五郎?!边@孩子本就是她當作工具生下來的,親近了有了感情,就不舍得狠心利用了。 周夫人嗤笑道:“只要想到他身上流著你的血,我就恨不得他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br> “娘!”站在角落中的朱弦失聲叫了出來,這一刻,她只覺眼前一陣陣發黑,整個情緒都被魚郎控制住了,絕望而悲愴地喊道。 周夫人冷漠的目光不帶感情地從魚郎面上掠過,厭惡地道:“魚郎,你忘了我的話了嗎?從今天起,你就是沒娘的孩子了?!?/br> 心痛的感覺流遍四肢百骸,朱弦覺得連呼吸幾乎都已滯住,心中不由苦笑:周夫人,還真是連一點希望都不留給魚郎啊。不過這樣也好,長痛不如短痛,魚郎對這個母親再依戀下去,絕沒有半分好處。 她定了定神,強行抑制下受到魚郎影響幾欲沸騰的情緒,淚汪汪地看向謝淵,叫了聲:“父親!” 謝淵臉色鐵青,指向謝晟:“魚郎是我的兒子沒錯,可他身上也流著我的血,你怎么,怎么如此恬不知恥,還為他生下……”他說不下去了,心中屈辱無比。一個是他捧在掌心,寵愛無比的妻子,一個是他悉心栽培、引以為傲,從小到大人人贊譽,從沒有讓他失望過的嫡長子,兩人卻在最后聯合起來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你是說晟兒啊?!敝芊蛉送x晟微微一笑,“自然是因為他可愛?!?/br> 謝晟喃喃道:“阿壽……”他本就是個聰明的,此前被情愛蒙蔽了雙眼,現在聽了周夫人的故事,以他對周夫人素來的了解,他就是再自負,也不由起了惶恐之念。 周夫人嫣然道:“晟兒不一向是你最為驕傲的孩子嗎,我就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值得你驕傲的?說起來,像晟兒這樣的好孩子哪里去找,私通繼母、扼殺親兒,最難得的是,始終這樣一副道貌岸然,清風朗月般的姿態,真真是謝家引以為傲的繼承人?!?/br> 謝淵的臉漲成了豬肝色,謝晟卻是唰的一下血色盡褪,臉色蒼白無比,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伸手掠了掠散落下來的一縷發絲,風情萬千,緩緩地一字一句地開口道:“謝淵,這樣的好孩子,你是不是很滿意,很喜歡?” 謝淵驀地起立,目眥欲裂地看向周夫人:“你是故意的!你要報復沖著我來便是,為什么要牽扯到無辜的孩子們?” 周夫人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凡是你重視的,我都要摧毀。你的權勢、驕傲、子嗣……我們慢慢來。謝侯爺,被自己的兒子戴綠帽子的滋味是不是很好?” 謝淵勃然大怒,猛地沖到周夫人面前,伸手向周夫人脖頸扼去。周夫人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笑盈盈地任他出手。眼看謝淵青筋畢露的手就要扼上周夫人纖細的脖頸。驀地,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伸過來,抓住了他的手。 “逆子,你做什么!”謝淵暴怒道。 謝晟卻不理他,一雙闐黑如墨的鳳眸一眨不眨地看向周夫人:“阿壽,你當真是為了報復父親才和我在一起的?” 周夫人微微一笑,姿容如畫:“因為什么原因很重要嗎?難道你不喜歡和我在一起?” 謝晟握了握拳,臉色越發蒼白:“那六郎呢,你那么疼愛他……”你為什么執意要生下六郎,難道就是為了留下我的把柄,為了逼我錯上加錯?可生下六郎后,你明明那么疼愛他。 周夫人眨了眨眼,風情越發撩人:“那孩子本不該存在于這個世上,也注定會夭折,我怎么能不對他好一些?” 謝晟的身子猛地一晃,顫聲道:“所有這一切,都是你早就算計好的?” 周夫人嫣然道:“阿晟,既然已經墮入地獄了,何不再墮得更深些?橫豎有我和你父親在下面陪著你呢?!?/br> 謝晟的身子越發抖得厲害,顫聲道:“為什么,為什么,你……” 一直沉默地聽著的許老太太實在忍不住了:“孽障,你竟還敢問!還不跪下給你父親賠罪!周氏居心不良,存心要害你們,挑撥你們父子關系,你不要再上她的當了?!?/br> 謝晟的唇哆嗦著,微微發顫的背卻依舊挺得直直的,黑眸中仿佛有堅冰凝結,固執地看向周夫人。 謝淵氣得心口發痛,眼睛發紅,驀地解下懸在腰間的馬鞭,狠狠向謝晟抽去。馬鞭從空中劃過,發出尖利的風聲,力道之大,直接把謝晟抽得一個趔趄,支撐不住地單膝跪地。少年單薄的后背衣衫破裂,滲出殷紅的鮮血來。 謝淵卻毫不心軟,第二鞭、第三鞭……接連而上,謝晟雙手也撐在了地上,咬著牙一言不發,背上漸漸血rou模糊。 許老太太終于忍不住了,撲過來擋在謝晟面前,氣苦道:“大郎縱然有千般不對,也是被那賤婦引誘而為,你打了幾鞭出氣也就罷了,難道竟還要把人打死不成?” 謝淵恨道:“這豬狗不如的東西,不打死了,還待做甚?” 許老太太哭道:“你打死了他,誰來做你的世子,是指望二郎還是五郎?大郎馬上就要成親了,你又拿什么和親家交代,和世人交代?” 謝淵抖著手,鞭子再也揮不出去。他們費了多大的工夫才為謝晟營造出如今的名聲,難道竟要毀于一旦?何況二郎心胸狹隘,做事陰毒;五郎又是周氏的兒子,三郎和四郎都是庶出,哪個都不適合做世子。 謝晟見他鞭子停下,叩首道:“父親,孩兒鑄下大錯,不敢請父親原諒,只請父親顧念侯府百年大業?!甭曇綦m虛弱,依舊風儀翩翩,舉止從容。 這是他無論何時都未失去過風儀的嫡長子??!謝淵手一軟,馬鞭“啪”的墜地。目光惡狠狠地看向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周夫人眼睛掠過被打得血rou模糊的謝晟,神色平靜,唇角含笑:“好夫君,你是打算就這么放過晟兒了嗎?可真是氣量大啊?!?/br> 他和她在一起時,她偶爾會喊他“好夫君”,嬌滴滴,俏生生,直叫得他色授魂與,神魂顛倒??蛇@時再這么叫他,他只覺得無比的諷刺,不由心火亂冒。 謝淵飛起一腳,狠狠向謝晟踹去。謝晟閃身一避,讓過了心窩處,被他一腳狠狠踹在肩膀上,痛苦地倒在地上。 謝淵還不解恨,追上去就要繼續動腳。許老太太撲上來抱住他,哭道:“你要打死他先打死我吧!” 謝淵道:“這孽障做出這等無恥之事,又豈能輕饒?” 許老太太一滯,一時沒想到應答之語。少年溫潤清淡的聲音忽然響起:“父親,兒固然不顧廉恥,但事情之起因又是為何,父親可能為兒釋疑?” 謝淵一僵,事情之起因自然是因為他害了裴瓊,周夫人一心報復他,才會勾引謝晟,做下丑事。細究起來,謝晟實在是受了他的連累。 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被兒子當面直言不諱地說出來是另一回事,他臉上掛不住了,惱羞成怒:“你還敢問?”撿起馬鞭又要向謝晟揮去。 下一瞬,他的手腕被少年白皙如玉的手緊緊攥住。不知何時,謝晟已站起身來,阻止了他的動作。 “你!”他沒想到兒子敢反抗,怒火更旺,正要發力甩開。謝晟幽幽的聲音忽然響起:“父親如果不怕中計,就盡管打死我吧?!?/br> 謝淵一愣,在怒火中硬生生生出一絲清明,驚愕地看向謝晟。謝晟說的沒錯,周氏的目的豈不就是讓他們父子相殘?可有些事就是如此,明知道事實,一口氣還是無法咽下。 謝晟目光陰郁,淡淡道:“父親還是消消氣吧?!焙龅馗降街x淵耳邊輕輕說了一句。 謝淵面容大變,震驚地看向他:“孽障,你,你竟敢……” 謝晟輕輕笑道:“父親總不會以為我既然做出這等事,會連一點防備都沒有吧?”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寶寶們,見證了黑化boss的誕生^_^這一段寫得不順手,卡文卡得厲害~今天先發這點吧,明天把這出狗血大戲結束掉。 感謝小天使“云浮”,“粉嫩嫩の小tomo”,“拾一”灌溉營養液,(づ ̄ 3 ̄)づ 第59章 脫身 少年滿身血污, 微微凌亂而沾染了汗水的烏發有幾縷落下,貼在蒼白的面上,唇色淺淡,目光幽黑如夜。他站在那里, 單薄的脊背微微發顫, 有一種脆弱而殘忍的美, 驚心動魄。 謝淵仿佛第一次認識自己的兒子。謝晟一直是溫暖的,如春風、如明月,永遠令人舒適而熨帖,而這一刻, 他從長子眼中看到的只有無盡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