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她的……魚郎?他怎么就成了她的了!朱弦的雙頰迅速燒了起來,仿佛有什么輕輕戳了一下她心中最柔軟之處,心弦一下子劇烈地顫抖起來了,卻有一種甜蜜的感覺措不及防地泛上心頭。 喂!她提醒自己,他一貫會哄女孩子,可不要輕易上了他的當。心中卻另有一個小小的聲音響起:管他呢,就算他今后會負心,至少現在,她能得到他的溫柔以待,她為什么不好好享受,非要給自己找不自在呢? 她這樣想著,唇邊泛起甜蜜的笑意,連睡著時都帶著微笑。 天地驟換。 陰云涌動,夜風乍起,遮擋了本就黯淡無光的星月,看著似乎要變天了。 朱弦感覺到了耳邊呼呼的風聲,渾身劇烈的疼痛,以及運轉全身不息的內息,世界在一瞬間變得清晰,不再是被籠在霧中,罩在網中。 她又成了魚郎,在拼命奔跑著!她停下來,感覺手中緊緊地捏著一個什么,低頭看向手心,曾經出現在六郎手中的玉墜此時正攥在她手心。 怎么回事?玉墜不是落到周夫人手中了嗎,怎么現在又回到了她手里?而且,此前她明明無法控制魚郎的身體,怎么現在又可以了? 她再次看了玉墜一眼,心中浮起了一個大膽的猜想:這枚玉墜……她能不能變成魚郎莫非和這枚玉墜有關?只有玉墜在魚郎身邊,她才能控制他的身體;而因為玉墜被拿走了,她才會出現詭異的仿佛被困囚的情況。 她來不及多想,看了一眼周圍掩映在夜色中的建筑與花木,覺得還是應該盡快弄清楚現在是什么情況。她上一次來魚郎還關在小黑屋中,怎么這一次會在外面奪命狂奔? 而且,想到睡著前的情景,她驀地變了臉色。謝冕說,要她快快想起來,還說,他是她的魚郎。他會她獨門的小擒拿手,他對她詭異的態度,滿含柔情地呼喚她念念。難道……她忽地有了一個驚悚的猜想:這一切竟是真的,謝冕就是魚郎? 不、會、吧!她搖了搖頭,不會有這么離奇的事吧,一定是巧合,對,是巧合!她從沒在魚郎面前暴露過自己的性別年齡,他怎么可能會認得出她來?何況,當初她為了不讓魚郎走上謝冕的老路,可是囑咐過他不能近女色的,謝冕卻是又有紅顏知己,又有兩房侍妾,連兒子都接了回來。 魚郎一定不會是謝冕!她拍了拍自己咚咚亂跳的心,安慰自己。 “念念,念念,真的是你,你回來了!”腦中忽然響起魚郎的聲音,欣喜而激動。 她因剛剛的猜測心神不寧,一時沒有回答他。 魚郎的聲音立刻小心翼翼起來,委屈地又喊了聲:“念念?!?/br> 朱弦的眼前忽然浮現出謝冕風流含笑的眉眼,一時間竟和魚郎的形象重合起來。她下意識地抖了一抖,驀地意識到,雖然自己從來把他們當兩個人看,可魚郎真真切切就是兒時的謝冕,只不過未必是真實的謝冕。 “是我?!彼那閺碗s地應了一聲,感覺把自己都繞糊涂了。 魚郎道:“我還以為你又不要我了。你不會再離開我了吧?” 魚郎的語氣是那樣小心翼翼又滿漢期盼,朱弦有些心虛,她回來還是離開,自己并不能控制。對一直以來的她來說,他只是夢中人,醒來便會忘得一干二凈;可對魚郎來說,這卻是他的世界,他只能被動地等待。 意識到這一切有幾分可能是真實的而不是夢境,她忽然心虛起來:她以前對待魚郎說話行事都太漫不經心了,她沒有教他什么不好的東西吧?而且,魚郎的身體…… 她先運氣一圈檢查身體,放下心來。還好魚郎先前聽了她的話,運氣護住了內腑又調息療傷過,雖然身上還火辣辣地疼,臟腑卻萬幸沒有受到傷害。 至于現在……她皺起眉來:“你不是被關在屋子里嗎?怎么會跑出來,這個玉墜又怎么會到你手里?” 魚郎道:“是張mama偷偷過來放了我,又把玉墜偷拿回來,還給了我。她說娘親天一亮就會再次動手,讓我快跑?!?/br> 朱弦想到自己上一次消失前看到的張mama,一個仆婦有這么大的膽子?她神色微變:這事怎么想都不合理。何況,魚郎這么小,又能跑到哪里去。他不跑還好,這一跑,還把作為物證的玉墜順走了,豈不等于落實了心虛? 不好,她動作一頓,魚郎上當了! 她問魚郎:“我們現在在哪里,秋韶院在哪個方向?”魚郎這一跑,他們就被動了,她得想辦法彌補。 “我們得想法子為你洗刷冤屈?!彼?,“魚郎,聽你和你娘親那時說的話,你是不是有懷疑的人?”她其實也是姑且一試,魚郎畢竟還小,所懷疑的未必是真。 魚郎卻沒有回答她。 朱弦正自奇怪,忽地察覺了什么,看了過去。 前面是一道長廊,廊下掛了一盞燈,照亮了廊中少年的身影。 少年烏眉鳳目,面如冠玉,穿一件繡著風擺翠竹圖的素白錦袍,翩翩而立,如玉樹瓊枝,風姿卓然。 謝晟?朱弦驚訝地看向他,十六歲的少年,身形高大,已初見長成后的風采。 朱弦想到關于他種種友愛兄弟,品行高潔的傳說,心中一動:也許,魚郎的這事可以找他幫忙? 正要過去,腦中傳來魚郎的一聲驚呼:“不要去!” 她一怔,忽地想起現實中謝冕對長兄的憎惡,難道他這么小的時候就對對方有了惡感? 已經來不及了,“五弟?!鼻懊婧鋈豁懫鹨坏赖统翜厝岬穆曇?,動聽無比。 朱弦如遭雷劈,目瞪口呆,這聲音,這聲音……分明是那個與人幽會,還生下了一個私生孩子的少年的聲音! 怎么會是他?號稱“君子昭昭,如珠如玉”,娶妻娶賢,不愛美色的謝晟! 所以,這個果然是夢境吧,莫非因為她對謝冕有了幾分好感,就不自覺地站到丈夫一邊,才會對謝晟故意抹黑? 可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呢?朱弦的心沉了下去:這么多年,從沒有人知道謝晟的齷蹉事,要么是這個人掩飾得太好;要么是他后來改邪歸正了;要么,撞破他事的都已…… 魚郎當時不肯說是誰,難道就是知道其中一人是他大哥,所以要為他遮掩?那么那個和他偷情又生了一個私生孩子的女子又是誰呢?朱弦心中起了不詳的預感,總覺得答案或許會很可怕??刹还茉鯓?,等過幾天,聽說誰的孩子被送去寺廟想必就能知道答案了。 大概是她的震驚之色太過明顯,謝晟望向他,不由眉頭微微一皺,又喊了一聲:“五弟?” 朱弦勉強笑了笑,走過去行禮道:“大哥?!必W杂行┗瓴皇厣?。 謝晟目中閃過一道光芒,含笑道:“聽說你受傷了,怎么不好好養傷,大半夜地在外面跑?”隨即目光落到她身上的斑斑血跡上,怔住,“怎么回事,那幾個小子又欺負你了?” 朱弦沒有回答他,反問道:“大哥這時候怎么會在內院?”謝晟還未成親,平時起居在外院,按理說這個時候不應該出現在這里。 謝晟走近他:“我剛歇下,聽到秋韶院出事了,過來看看?!表樖掷鹚氖值?,“讓我看看你的傷?!彼屑毜卮蛄恐成系膭倓偙淮虻膫?,忽地湊到她耳邊,仿佛若不經意般突然開口道,“上午在閣樓外面的那個人是你對不對?” 朱弦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他在懷疑她!面上卻是一片茫然,奇怪地道:“大哥,你在說什么呢?” 謝晟直起身,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朱弦只覺得仿佛被一條伺機而噬的毒蛇盯住,脊背躥起一片涼意。那張原本風清月朗,宛若謫仙的面容,恍惚間仿佛魔鬼般可怕。她心頭發緊,面上卻一絲不露,依舊是純然的不解。 片刻后,謝晟才垂頭看向她的手臂,目中露出悲憫之色:“那幾個小子也實在太過分了些?!彪S即柔聲道,“是大哥之過,沒有教導好二郎他們幾個,讓五弟受了委屈?!?/br> 朱弦道:“怎么能怪大哥?” “五弟不怪我就好?!敝x晟攜了她的手道:“天晚了,在外面可不好,大哥送你回去?!?/br> 朱弦的手猛地一縮,掙脫了他。 謝晟驚訝:“這是怎么了?”隨即彎了彎眉眼,柔聲道,“別怕,有大哥在,你娘親不會責怪你的?!?/br> 不,她不能回去,這個時候回去,魚郎就是死路一條。小魚郎剛剛那一跑雖然沖動,可既然已經跑出來了,那便沒法回頭,現在就看她怎么找出一條生路了。 她心念轉動,驀地往后退了一步:“我不回去?!?/br> 謝晟不贊同地看著她:“莫要淘氣,周夫人會擔心的?!?/br> 遠處響起了喧鬧聲,有星星點點的燈火向這邊而來,似乎有人追過來了!前方,謝晟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恰恰擋住了她的去路。 朱弦的心越跳越快,掌心汗出,忽地抬頭叫謝晟道:“大哥?!?/br> 謝晟訝然:“怎么?” 朱弦道:“對不起啦?!彬嚨靥鹜麘阎凶策^去。 謝晟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后退,卻覺朱弦的小手從他身上拂過,幾處xue道驟然一麻,整個人一個踉蹌,歪歪斜斜地往旁邊跌去。 朱弦趁機從他身旁沖過去,鉆進了道旁的花林中。夜幕的遮掩下,她小小的身影只是一晃就不見了,謝晟站直身體,目光沉沉地看著朱弦身影消失的方向,唇邊忽然浮現一絲冷笑。 下一刻,朱弦倒退著回到了原地。剛剛她逃走的方向,兩個狗奴牽著體形彪悍,形狀兇惡的獵犬悄無聲息地攔在那里,犬類綠色的瞳孔在月光下發出幽幽的冷光,分外瘆人。 朱弦不怕獵犬,可魚郎怕,發自心底的恐懼止也止不住地泛上心頭,讓她整個動作都僵硬了。何況,以魚郎現在的身體狀況,未必能斗得贏獵犬。 謝晟微笑道:“我怕有惡人混進內宅,特意向許家表弟借了獵犬。五弟還是不要亂跑為妙,不然,它把你當成惡人可不好了?!?/br> 朱弦咬唇,看向謝晟:“大哥這是何意?” 謝晟道:“我只是想送五弟回去?!?/br> 朱弦問:“即使我不愿你也要送我回去?” 謝晟嘆了一口氣:“五弟年紀還小,怎可如此任性。聽大哥的話,乖乖回去,莫要讓長輩擔心了?!?/br> 朱弦看向他,見他風姿卓然,清雋溫雅的眉目淡淡含笑,目光卻幽深得可怕,隱含鋒銳。電光火石間,她恍然意識到了什么,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謝晟是特意等在這里,等著魚郎投入羅網的,不管他確不確定當初閣樓外的那個人是不是魚郎,他都寧可錯殺,不會錯放。 她垂下頭,片刻后,忽然抬起對謝晟一笑道:“既然如此,我有話要單獨對你說。你讓他們退后些?!敝噶酥竷蓚€狗奴。 謝晟遲疑。 朱弦微微一笑:“大哥如果不介意讓別人聽到,那也沒關系?!?/br> 謝晟驚疑不定地看向她,想到一事,對兩個狗奴做了一個手勢。兩人接令,牽著狗連退了幾十步,到遠處的空地上,遠遠地看著這邊。 謝晟道:“五弟有話但說無妨?!?/br> 朱弦看著他的眼睛道:“六郎死了,大哥該知道吧?” 謝晟沒有說話??芍煜铱此袂榫兔靼走^來了,想到剛剛那個可怕的猜測,不由心頭微抖。但如果她猜測沒錯的話,謝晟等在這里,就是有意為之,她如果不搏一搏,根本沒有逃脫的勝算,既如此,那就賭一賭吧。 朱弦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道:“大哥非要我回去,是想把自己做過的事推到我頭上吧?!?/br> 謝晟一臉不解:“五弟在說什么?” 朱弦見他神色,卻是更確定了幾分,心口一陣陣地發緊:與謝晟偷情的婦人,私生的孩子,他最后說的那句“別怪我心狠”,以及被害的六郎,被誣陷的魚郎,還有兩年前,她曾經見過的,那副沒有畫完的少年圖……一切串聯起來,都在指向那個最不堪的事實。 難怪魚郎要幫著他們隱瞞,難怪周夫人會是這個態度! 她幽幽道:“我從來不知娘親還有一個小名叫阿壽?!?/br> 謝晟臉色大變:“那個在閣樓外的人果然是你!” 月亮鉆入層云,夜風四起,無邊的黑暗中,只有廊下一點昏黃的光照亮了少年一瞬間扭曲的神情。曾經如清風朗月般的風儀消失殆盡,只余無盡的陰暗。 這一刻,他再不是謝家白璧無瑕,昭昭朗朗的如玉公子,顯露出了猙獰而真實的面目。 “五弟,你實在不聰明,”他神情陰沉,低低而道,“有些事你心里清楚便是,一旦說出來,對你可是半分好處都沒有?!?/br> 朱弦笑了:“就算我不說,你就會放過我嗎?倒不如說個清楚?!?/br> 謝晟目光森冷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朱弦道:“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么要害六郎?” 謝晟唇邊浮現一絲悲憫的笑:“五弟,話可不能亂說。誰說是我害了六郎,明明是你因為嫉妒,下手害了六郎?!?/br> 朱弦嘆了一口氣:“大哥,你也太謹慎了。反正我也逃不掉了,這里又沒有旁人,你實話實說又能怎么樣呢?就算你想讓我死,也得讓我做個明白鬼吧?!?/br> 謝晟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似乎想看清他究竟怎么想的,朱弦手心捏了一把汗,面上卻依然保持著憤憤不平之態。 謝晟忽然長嘆了一口氣:“的確是你害死了六郎,若不是你在閣樓外撞破了不該撞破的事,六郎他本可以安安穩穩地被送走,至少能活著不是?” 朱弦不可思議地看向他:“就因為這個?你那時甚至不知道在外面的人是我。六郎可是你的,你的……”她說不下去了,因感到難以言喻的惡心與憤怒。 謝晟道:“那又怎樣?自從有了六郎,阿壽眼里就只有他,不過是個孽種,本就不該存在于這個世上,憑什么得到阿壽全心全意的照顧?”他舉止翩翩,姿態依舊從容不迫。 朱弦吃驚地看著他,有點不明白這人腦子是怎么長的了,“就……為了這個原因?”他竟然吃自己私生子的醋!她忍不住添了一句,“你可知我娘親是你什么人?”周夫人可是他的后母,他的所作所為根本就是違逆倫常,大逆不道!更別提還因此親手害了自己的孩子。 謝晟含笑,目光柔軟下來:“阿壽自然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也是我在這世上唯一喜愛的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