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謝冕“嘶”了一聲,低頭看去,見寢衣上慢慢滲出了暗紅的色澤。 她可真狠啊。謝冕苦笑,任她咬著不放,聲音居然透出了幾分溫柔:“這下消氣了?” 咸腥的味道入口,她這才嫌棄地松開了口,悶悶地道:“消不了?!?/br> 謝冕失笑,橫抱起她,重新把她塞回被窩,把她裹好。再看床上,經過兩人一番爭斗,早就亂得不成樣子,還真像經歷了某些激烈的運動。 這般鬧騰一番,天已蒙蒙亮。謝冕掀開帳子對外喊了一聲,很快,黃鸝和白鷺走了進來,看也不看凌亂的床鋪,散落一地的衣物,目不斜視地取過放在熏籠上的外衣,服侍謝冕起身。 看到謝冕胸口的傷,黃鸝頓了頓,卻在看到謝冕的眼神后視若無睹地繼續動作。 按理朱弦也該起來服侍謝冕,可她滿心不爽,根本不想理會這個混蛋。只聽謝冕在帳外曖昧笑道:“娘子勞累了大半夜,時辰還早,再休息片刻吧?!?/br> 她差點想跳起來再咬他一口,什么叫勞累了大半夜?他簡直故意引人誤解!可她根本沒辦法反駁,嚷嚷出來了,沒臉的不還是自己。只在心中暗暗咬牙:謝五,總有一天叫你落在我手里。 作者有話要說: 摸摸小謝,出來混的總是要還的,為你點蠟! 第6章 如玉 因昨晚睡得晚,今早又折騰了一番,等三七幾個進來服侍她起床時,她看上去還是懨懨的精神不振,倒是更坐實了“勞累了一夜”的說法。 朱mama撿起地上的元帕,再瞄到撕裂的寢衣,亂得可怕的床鋪,笑開了花。見她身子依舊如雪如緞,除了腰間留下兩團青紫,其余地方沒有一絲痕跡,居然還夸了一句:“五爺倒是個溫柔體貼的?!?/br> 朱弦聽到這話就恨不得翻個白眼,可這種私密之事,即使是朱mama,她也沒臉說。索性打發朱mama幫她去看看早膳。 待朱mama一走,她立刻吩咐三七趕快把寢衣和皺得不成樣子的鋪蓋悄悄處理了,眼不見為凈。 八角服侍她梳妝打扮。朱弦端坐在銅鏡前,望著鏡中人黛眉如畫,明眸璀璨,便是三月的春光也無法比擬這極盛的容顏,忽然幽幽嘆了一口氣:“八角,我是不是還不夠美?” 八角手一抖,差點扯斷她一根頭發,抱怨道:“姑娘,不要在我幫你梳頭時講笑話好不好?”她家姑娘還要嫌棄自己不夠美,還給不給別人活路啊。 三七在一邊柔聲糾正道:“該叫奶奶了?!彬炦^元帕后,朱mama就要求她陪嫁的一干人等都改口喚她“奶奶”了。 八角大大咧咧地道:“知道啦,我不是一時忘了改口嗎?”早把朱弦剛剛的問題拋在了腦后。 朱弦打量著著鏡中光彩照人的自己,身為美人的自信心終于回來了。所以,一定是謝冕眼瞎對吧?她再遲鈍也能看出謝冕是存心拖延和她的洞房。 想到自己居然連個傳聞中喜好美色的紈绔都沒搞定,朱弦的斗志不由昂揚起來:她就不信拿不下他。鬼才信他要做君子的話。他若是君子,孔家小姐怎么會退親? 早膳是她一個人用的,謝冕不知去了哪里。朱弦坐在桌前,看著朱mama端上來的乳鴿湯胃口全無。 喂,她真的不需要進補??! 朱mama不知她的心事,殷勤地勸道:“您雖然向來身子好,可畢竟是頭一遭兒,總要受些罪,從起身后看著就精神不好,還是補補吧?!?/br> 她哭笑不得,捏著鼻子喝了小半盞,目光落到其它菜色上。 她不由一愣:桌子上擺的膳食中有撒著碎核桃的牛乳羹和五彩芙蓉糕兩樣,和她夢中所見一模一樣。 這一瞬間,朱弦幾乎分不清是夢中還是現實。 許久,她的聲音響起:“這也是白芷做的?” 朱mama搖了搖頭:“這是謝家的大廚房送過來的,說五爺愛吃?!?/br> 怎么會這么巧?難道她夢中所見真有其人,真有其事?朱弦心里升起古怪之感,又覺得荒謬,再怎么說,也不過是一個夢罷了,怎么可能是真的。 可看到熟悉的芙蓉糕和牛乳羹,到底還是心神不寧。她想了想,悄悄吩咐三七安排人去查一下有沒有秋韶院和魚郎的存在。 因著這一段插曲,她心不在焉地用完早膳。等到重新補了妝,謝冕也回來了,見她換上了真紅色掐絲云緞通袖襖,滿繡十二幅緗裙,整套赤金點翠頭面,目露欣賞之色。朱弦原就生得鮮妍明媚,精心的妝容下,不俗的容貌越發艷光照人,少女的天真嬌憨之態卻絲毫不減。 這種長相其實極占便宜,既漂亮得賞心悅目,又乖巧可人得讓人心疼。 這樣的女孩子,誰都不忍心拒絕吧?即使明知可能是鴆酒,也會讓人忍不住想一口飲下,更勿論下狠手去傷害她。 謝冕心中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長嫂從哪里找到的這姑娘,真是煞費苦心。即使他見慣了各色美人,依舊忍不住對她心軟。 她顯然心情已經調適過來了,對著他笑語盈盈的,沒在丫鬟面前露出絲毫端倪。 準備妥當,兩人先去了祠堂,在敬伯謝淵的帶領下拜見了祖宗,將朱弦上了族譜。 朱弦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公公,謝淵看上去不過四十余歲的年紀,身材魁梧,方面闊口,胡須滿面,典型的武將形貌,只有一對精光閃閃的鳳眼與謝冕十分相像。 朱弦上前與他見禮,謝淵見小兒媳面容稚嫩,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如山間清泉,分外澄澈,想到她嫁給了自己不靠譜的小兒子,神情不由柔和下來,口氣十分和緩:“以后是一家人了,冕兒若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只管告訴我,我來教訓他?!笨上暼绾殓?,再試圖溫和,一開口也叫人耳畔嗡嗡作響。 朱弦垂下眼睫,乖巧地應“是”,雖知公公也是一片好意,可這話說的,她不由腹誹:就算你兒子真的不好,你這么多年都管不住,難道忽然就能管住了嗎?何況,我一個做兒媳婦的,越過婆婆向公公告狀,像什么話! 祭祖事畢,幾人去了位于敬伯府東路的閑云堂。 閑云堂中賓客濟濟,正等著與新娘子見禮。 朱弦含笑望向堂內,一眼就看到眾人簇擁著一個氣質卓然的青年男子。她的目光落到那人身上,不由怔了怔。 她還從沒見過如此……溫潤如玉、氣質高雅的男子。他看上去二十出頭的年紀,穿一件象牙色團花織錦大氅,羽冠綰發,玉帶束腰,面白如玉,鳳眼含笑,站在人群中,如眾星拱月,滿堂賓客都在他的風采下黯然失色。 謝冕原稱得上風流倜儻的美男子,可和這人一比,一個如皎皎之皓月,高懸空中,世人仰望;另一個就是水中的倒影,美則美矣,終究可隨手撥弄,絞作碎光。 他是誰?朱弦心中好奇,不由多看了幾眼,忽然手心刺痛。謝冕不知何時已捏住她的手,恰抓在昨晚她手心的傷處,微微用力,似笑非笑地道:“娘子,這里有門檻,小心些?!?/br> 她看向謝冕,謝冕唇邊噙笑,低垂的眉眼中卻隱隱有一道冷光閃過。她心頭一動,再要仔細看時,他已換上了慣常的懶散笑意。 要演戲,誰還不會?朱弦心中冷笑,反手抓住謝冕,暈生雙頰,含羞帶怯地道:“多謝夫君提醒?!?/br> 謝冕嘴角抽搐了下,笑容差點掛不?。哼@丫頭真記仇,這一抓下了死手。他掌心的傷可比她重多了,還好她總算還有些分寸,沒把他的傷口抓裂。 兩人攜手進了閑云堂,眾人的目光紛紛落在一對新人身上。 敬伯府嫡系子弟并不算多,謝淵之父前靖侯娶妻許氏,許氏生下一子一女,長子即敬伯謝淵,長女為先帝貴妃。宣和三十一年,謝貴妃之子趙王謀逆事敗,謝貴妃受到連累,自縊身亡。敬伯府也受到牽連,從靖侯降爵為伯。 謝淵另還有兩個庶弟,在宣和三十一年那場禍事中,為防受到連累,早早從伯府分了出去。 現任敬伯謝淵生有五子二女。長女謝昕、長子謝晟、次子謝顯乃原配陶氏所出,三子謝昆、四子謝易、次女謝陽乃是庶出,嫡幼子謝冕則由謝淵繼妻周氏所出。 這些信息都是早膳時,三七臨時給朱弦補的課,至于其他再遠些的親屬,卻來不及細說了。 謝淵走向上座坐下。朱弦的目光不由瞥向他旁邊空著的位置上,心中疑惑:謝冕的母親周夫人沒來? 外界一直傳聞周夫人身體不好,因此謝家的中饋從前是由謝淵的長女謝昕主持,世子夫人丁氏嫁入后,就由丁氏接手。謝冕和朱弦的親事,就是由丁氏一手cao辦的,周夫人從沒出過面??蛇B嫡親兒子的媳婦茶都不來喝,難道周夫人當真病得很重? 她不由看了謝冕一眼,謝冕眉眼帶著一貫的懶洋洋的笑意,仿佛全不在意母親沒有出席。 她只得將心中疑惑按下,隨著謝冕一起向謝淵磕頭行禮。朱弦奉了茶,又獻上為翁姑做的鞋襪,謝淵笑容滿面地接過,將早就準備好的大紅封賞了兩人,感慨不已:“總算喝到小五兒的媳婦茶了?!?/br> 謝冕不以為意地道:“要不是您等得急,我才不想這么早禍害人家姑娘?!?/br> 謝淵瞪他:“你也知道是禍害人家姑娘!既成了親,就是大人了,趁早收收心。人家千嬌萬寵的女兒嫁了你,要是讓我知道你虧待了人家,看我不揭了你的皮!”說到后來,嗓門越來越大,膽子小一點的,怕不要被他嚇一大跳。 謝冕全然不懼,嬉皮笑臉地道:“您老放心,娘子如此可人,我憐香惜玉還來不及呢,怎舍得虧待她?” 這話說得著實輕佻,謝淵皺了皺眉,看著兒子一副憊懶模樣,張了張嘴,終究不好在這個時候訓斥他,只得道:“還不給你娘行禮?!?/br> 周夫人不在,兩人就對著代表周夫人的空椅子行了禮,謝淵代周夫人賞了朱弦一套碧璽頭面。 謝冕就帶著她去見特意從外地趕來的謝淵的兩個庶弟謝海與謝江。兩個叔叔都要比謝淵小上不少,謝海長得與謝淵很像,一看就是謝家人;謝江則瘦弱得多,眼睛下耷,一副睡不醒的樣子。 朱弦奉了茶,獻上給長輩的針線,兩人也一人給了她一個封紅。 接下來見的是平輩。 謝冕看了她一眼,忽然泛起一個古怪的笑來。朱弦一頭霧水地看向他,謝冕移開目光,領著她向先前眾人簇擁的青年男子走去。 青年男子轉向他們,笑容溫雅,如三月春風令人沉醉,招呼道:“五弟,弟妹?!?/br> 謝冕挑眉,笑意竟比剛才更深了幾分,懶洋洋地開口道:“娘子,這是大哥,伯府世子。好好認認,以后若惹惱了他,我們可要喝西北風了?!?/br> 四周頓時鴉雀無聲。 第7章 認親 朱弦垂眉斂目跟在謝冕身后,一副乖巧的模樣。心中卻是一動:原來這人就是蜚聲京城的“雙璧”之一,被譽為“君子如玉”的謝晟。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如清風霽月,昭昭朗朗,令人傾倒。 朱弦對謝家人并不熟悉,可謝晟是個例外。這個人的大名如雷貫耳,她遠在涼州都曾聽人提起過。別人不說,她兩個堂妹提起敬伯世子謝晟時,簡直就是兩眼放光,興奮不已,直言他是全京城的姑娘心目中最理想的夫郎。 兩個小姑娘講起謝晟的事跡滔滔不絕,她也被迫聽了不少。 如果說謝冕是紈绔中的翹楚,令敬伯頭痛不已的魔星,那世子謝晟則是所有公侯之家夢想中的繼承人,敬伯此生最大的成就與驕傲。 據說謝晟少穎悟,美姿顏,為人寬仁,舉止端方,年未弱冠,便得到當世大儒袁弘裴的贊譽,謂之“君子昭昭,如珠如玉”,與越王幼子衛無鏡并譽為“京城雙壁”。 此言一出,謝晟名聲大噪,靖侯家的門檻幾乎被媒人踏破,甚至宣和帝都有意招他為婿,卻因沒有適齡的公主無奈作罷。 最后謝家定了定南侯嫡長女丁氏。丁氏容貌不顯,卻以賢孝聞名京城,兩人成親后,謝晟遣散了從前的通房,夫妻恩愛,羨煞旁人。即使丁氏嫁入謝家七年只得了一女,謝晟也從無納妾之意。 定南侯過意不去,親自挑了兩個絕色美人贈予謝晟,謝晟卻婉言謝絕了,只道丁氏為他cao持家務,奉養翁姑,他不能對不起她,一心一意守著丁氏過日子。這樣的人和還未成親便納了兩房美姬,時不時去花街柳巷廝混,還把來歷不明的女人和私生子帶回家的某人一比,品行之高低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對了,據說謝晟還有一個時時闖禍、頑劣不堪的幼弟,謝晟卻始終對幼弟愛護有加,常常出面為幼弟賠禮,收拾爛攤子。 沒錯,這個作為對照組的幼弟就是謝冕。 沒想到謝冕對謝晟的態度竟是如此不遜。 此時,謝冕帶著諷刺的話語一出,滿堂俱靜,所有的目光都聚焦過來。 謝淵的臉色沉了下去,他知道小兒子對長子有心結,卻沒想到這混小子在這種場合都不加掩飾,實在太不知道輕重了。他驚怒交加,身子一動,正要站起走過去。 謝晟微微一笑,眉眼溫和,氣度雍容:“五弟說哪里話,身為長兄,照顧弟妹本是應盡之責?!狈路饹]聽出謝冕的諷意,神情坦蕩,語聲真摯,君子之風令人心折。 謝冕唇角微揚,笑容曖昧:“是照顧弟、妹,還是照顧弟妹?” 謝淵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謝冕越說越不像話了,前者還猶可說,后者卻讓人浮想聯翩,一個大伯子照顧弟妹,即使是開玩笑,也委實有些出格了。 謝晟沒有接口,望著謝冕目光寬容,如在看一個胡鬧的孩子。 謝冕笑容漸冷,正要再說什么,朱弦見勢不對,忙從三七手中接過茶奉上,笑瞇瞇地道:“大哥請喝茶?!贝驍嗔酥x冕欲脫口而出的話。 美人奉茶,笑語盈盈,她聲音又甜,乖巧柔順的模樣分外討喜,頓時把兩人之間尷尬的氣氛沖淡不少。 謝冕“哼”了一聲,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閃了閃,總算沒有再開口。 謝淵剛站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謝晟目光落在朱弦面上,對她點頭致意,微微一笑如清風朗月,接過茶盞。朱弦從八角手中拿起事先準備好的扇套送上,作為見面禮。 扇套是用雪青色素錦縫成,上面繡了喜上眉梢的圖案,活計十分鮮亮。謝晟接過看了一眼,不由夸道:“弟妹好針線?!?/br> 朱弦謙遜道:“活做得粗糙,大哥謬贊了?!?/br> 這本是客套之語。謝晟還沒說什么,謝冕在一邊嗤笑道:“大哥什么好東西沒見過,隨口夸你一句你就當真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