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謝冕起身,從柜子里拿出一副精致的白玉牌九,又取出筆墨。 朱弦更糊涂了。 謝冕問她:“娘子可會推牌九?” 朱弦搖了搖頭。 謝冕跌足:“這么好玩的事你都不會玩,來來來,為夫教你!” 三七幾個守在外面,里面先是沒什么動靜,接著傳來了喁喁細語聲,床也開始吱呀呀作響,然后有女子的尖叫聲響起:“別,別,我不要!”男子笑著說了句“不要也不行”,兩人的聲音又低了下去。 似乎又過了很長時間,里面傳來叫水的聲音。 三七端了水進去,就見紅帳低垂,只能看到影影綽綽躺著兩個人,謝冕的聲音懶洋洋地響起:“把水放下,出去吧?!?/br> 三七不敢多看,依言而行。走到門口時,就聽自家姑娘帶著哭腔說了一句:“都是你做的好事,你幫我洗?!敝x冕笑著說了句:“好?!闭Z帶寵溺。她不由紅了臉,心撲通通一陣亂跳。 屋內,朱弦一張俏臉上亂七八糟畫了無數道墨痕,氣呼呼地瞪著謝冕道:“你一定弄鬼了,否則怎么會每次都是我輸?!备蓺獾氖?,每次輸都要在臉上畫一道墨痕,還要學小狗在床上爬一圈。 混蛋,混蛋,混蛋! 謝冕拿帕子浸濕,輕柔地幫她拭去面上的墨跡,笑吟吟地道:“你第一次玩,輸是難免的,以后玩熟了就好啦?!?/br> 朱弦眼睛一亮,拉住他手道:“我還要玩?!辈辉谒樕袭嬕坏?,她哪甘心。 謝冕掩嘴打了個呵欠:“再玩,天都要亮了?!?/br> 朱弦剛入此門,正像所有輸光了的賭徒一般,只想扳回一城,即使眼皮子直往下搭,依舊拉著他不肯放:“我要玩?!?/br> 謝冕嘆了一口氣:“好,你現在這里等我。我把這盆黑乎乎的水處理了再來陪你玩?!?/br> 等他倒了水再回來,卻發現他的新娘子斜靠著床背,保持著等待的動作,已經沉沉入睡了。 * 朱弦迷迷糊糊中,聽到了一陣壓抑的哭聲,聲音稚嫩。 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怎么會有孩子的哭聲? 她勉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一間陌生的屋子里,屋子不大,里面一色的黑漆雕花家具,卻比尋常的家具要小一號:小小的架子床,小小的圓桌,小小的梳妝臺和凳子,十分精致可愛。 哭聲是從架子床的一角傳來的,她看過去,發現那里縮著一個五六歲的,穿著寶藍色妝花緞小襖的男孩子。 小小的孩子低垂著頭,拼命用手捂住嘴不讓哭聲發出,眼淚卻像開了閘的洪水一般,將身前的衣襟哭濕了一大片,看著分外可憐。 朱弦皺起眉來,不明白自己怎么會到了這里。這男孩是誰?看這孩子膚若新雪,發若烏緞,穿著打扮不凡,應該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怎么哭成這樣,身邊一個丫鬟婆子都沒有? “你哭什么?”她忍不住開口問。 “誰,誰在說話?”男孩哭聲頓時止住,抬起頭來,驚恐地四處張望。 朱弦看清男孩的樣貌,不由暗暗喝了聲彩:好生漂亮的孩子!雪白的皮膚,嫩嫩的臉蛋,烏發紅唇,眉如墨畫,眼若晨星,縱然哭得眼腫鼻紅,依然說不出的可憐可愛。 只不過……她狐疑地看著男孩微微上挑的鳳眼,總覺得有似曾相識的感覺。莫非也是謝家的孩子?可比先前到她新房里來過的小家伙漂亮多了。 男孩問了一遍,見沒有回音,連哭都不敢哭了,蜷縮著靠在床腳,鳳眼睜得大大的,警惕地看著外面。 朱弦對美人一向沒有抵抗力,何況是這么漂亮又怯生生的一個孩子,心頓時軟得一塌糊涂,柔聲問道:“你是誰家的孩子,怎么一個人在這里,服侍你的人都去了哪兒?” 男孩的表情更驚恐了,結結巴巴地問:“誰……在,在那兒?” 朱弦這才感覺到不對:難道這孩子竟看不到她? 她正想再試試,一個穿著秋香色襖裙,滿臉褶皺,鬢角簪著一枝大紅絨花的婆子提著一壺水走了進來,見到男孩的模樣,“唉呀”一聲:“魚郎你什么時候起的,怎么不說一聲?”問也不問孩子為什么哭得滿面淚痕。 其時富貴人家,為怕小孩兒養不活,多會取個賤名,讓仆婦叫著?!棒~郎”想必就是這個孩子的小名。 叫魚郎的孩子道:“我早就起了,鳶兒jiejie幫我穿了衣服,她沒跟嬤嬤講嗎?”他雖然聲音還帶著哽咽,口齒倒是異常清晰。 婆子眼珠子轉了轉,露出心虛的表情,干笑道:“許是她忘了?!?/br> 話音未落,窗外傳來少女清脆的嗓音:“李婆子,你休要冤枉人,我去提早膳時就跟你說過了,是你自己忘了吧?!?/br> 李婆子沒想到隨口撒個謊竟被當面抓住,忙陪笑道:“是,是,是老婆子忘了,姑娘勿惱?!?/br> 門簾掀開,一個十七八歲,身姿窈窕,穿著松綠色比甲的俏麗丫鬟提著食盒走進來,一眼看到縮在床腳的魚郎,皺起眉來:“我的小祖宗,都這么久了,你怎么還在床上?”指揮著李婆子將熱水倒入銅盆,自己放下食盒,過來抱魚郎。 魚郎紅紅的小嘴抿了抿,乖乖地任她抱到床邊,在俏丫鬟的服侍下穿上繡著云龍紋的白色綾襪,青色繡團窠奔鹿紋的軟底緞鞋。 李婆子打了水,服侍著他用青鹽漱口,溫水凈面。不一會兒,除了眼睛還是紅紅的,小臉兒已經干干凈凈,根本看不出他曾經大哭一場過。 作者有話要說: 多么畫風清奇的洞房花燭夜啊,小謝你會后悔的2333~ 第5章 君子 李婆子和鳶兒問也不問他為什么哭,幫他打扮整齊后服侍他在桌邊坐下。 鳶兒打開食盒,將里面的膳食一碟碟拿了出來。 李婆子在一邊看著,眼睛一亮,指著一碟炸春卷,一碟芙蓉糕道:“魚郎脾胃不好,這兩碟東西克化不了,賞給老婆子吧?!?/br> 魚郎的目光落在那兩碟點心上,春卷炸得金黃酥脆,噴香撲鼻;芙蓉糕則是用各色蔬菜汁和入面粉中,用模子做成芙蓉花的模樣,五色繽紛,看著就讓人食欲大開。他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李婆子也不等他發話,自顧自找了兩個紙袋子,將兩碟點心包好。 鳶兒將剩下的碗碟都端出,一一擺好,笑著對魚郎道:“您都賞了李婆子了,也賞我兩樣吧?!?/br> 魚郎看了她一眼,還是沒有吭聲。 鳶兒笑瞇瞇地將魚片粥、松花蛋、雞rou松端到自己面前:“奴婢就好這些,謝主子賞?!?/br> 魚郎的面前只剩了兩個干乎乎的白面饅頭,一碟腌黃瓜,一碗牛乳羹,牛乳羹上還撒著些碎核桃。魚郎收回目光,拿起一個饅頭啃了一口,被噎得直皺眉,手伸向牛乳羹。剛到半路,一只布滿皺紋的手伸過來,劫走了那只碗。 李婆子一口氣將牛乳羹全部喝完,咂了咂嘴:“有些腥,不怎么好喝?!币婔~郎烏黑的眼眸定定地看著她,嘿嘿笑道,“魚郎既賞了鳶兒三樣,可不能厚此薄彼,只賞老婆子兩樣?!?/br> 鳶兒噗嗤一笑:“你還知道‘厚此薄彼’啊?!?/br> “那是,”李婆子挺了挺胸,“我那小孫兒近日跟著二少爺在學堂讀書,回來就告訴我們,不能對他和大孫兒‘厚此薄彼’?!?/br> 鳶兒收起嗤笑之色,不無羨慕地道:“你小孫兒也是個有福氣的,跟著二少爺可比在這兒好多了?!?/br> 李婆子似乎也是感慨不已:“你倒是不急,頂多再過幾個月就會被放出去,老婆子怕是一輩子都離不開秋韶院了?!?/br> 兩個人就這么旁若無人地聊了起來,沒有一個人去管啃著白面饅頭,被噎得眼淚汪汪的小主子。 朱弦在一邊看得肺都要氣炸了,這兩個刁奴,竟敢如此欺年幼的主子!難怪這孩子先前哭得這么傷心,可見這種事不是一回兩回。也不知這孩子的父母當的什么心,任由年幼的孩子落入刁奴手中,不知照看。 可她沒有任何辦法,她已經確定了,這些人果然看不見她,甚至她主動伸手去碰他們,也如幻影般直接穿了過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 * 朱弦醒來時天還未亮,紅燭猶自高燃,橘紅的光線穿過紗帳透入,柔和而朦朧。她睜開眼,怔怔地望著頭頂的紗帳,夢中的情形措不及防浮現在眼前。 秋韶院、魚郎、李婆子、阿鳶四個名稱一一流過心頭,她不由心生疑惑,怎么會做這么一個奇怪而又分外真實的夢?而且,她側頭望向閉目沉睡的謝冕,驀地想起,她為什么對魚郎會有熟悉感了。 小家伙長得和謝冕極為相像,尤其是那對微微斜挑的明亮鳳眼,簡直和謝冕一模一樣。不過,小家伙看起來可比這家伙可愛多了。 不防那人忽然睜開眼,恰恰和她對個正著。 那對昨夜見時還是明亮動人的鳳眸兀自帶著初醒時的迷茫,有點呆呆的,似乎不明白身邊怎么會多了一個人。 這個樣子的他,褪去了昨日花花公子的痞氣,竟出乎意料地有些……可愛?朱弦心中一動,忽地想起昨夜被他引著光顧著推牌九,忘了正事了,開口問道:“五爺,你手上好些了嗎?” 謝冕還沒來得及回答,她探手過去抓住他手,垂眸看去。他的掌上有不少老繭,完全不像是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看著倒像是……練武留下的?掌心處蜿蜒著一條細細的紅色的疤,已經愈合。 她玉白纖細的手指輕輕落在疤痕上,順著那道線輕輕撫動。 謝冕手掌一顫,不動聲色地抽回手道:“已經好了,謝娘子關心?!?/br> 那就好。幽暗的光線正適合滋生某些旖旎的念頭,朱弦微微一笑,如一泓春水的眼眸閃閃發光,兩截雪白的藕臂摟向他的脖頸,吐氣如蘭地道:“既已好了,我們……” 謝冕的身子不易察覺地微微一僵。 氣氛驟然曖昧起來。她柔軟的身子帶著一股怡人的芬芳投入他的懷中,少女溫暖而富有彈性的肌膚緊緊挨著他,面如芙蓉,目若流波,撩撥著他清晨本就格外容易蠢蠢欲動的念頭。 她望著他,神態既天真又嬌媚,黑白分明的眼眸濕漉漉的令人心悸。 謝冕心中嘆氣:這樣的美人,只怕任誰都無法拒絕。 朱弦感覺到了他薄薄的寢衣下肌rou的緊繃膽子大了些,回憶著婚禮前夕大伯母說的話,一橫心,紅著臉,閉上眼,嘟起嬌艷的紅唇向他親去。 謝冕一動不動,目帶笑意地看著她,直到她誘人的紅唇要碰上他,這才順手扯過一個靠枕擋在兩人中間。 朱弦一頭埋進柔軟的靠枕中,驚愕地睜開了眼。 謝冕撥開她的手臂,坐起身來,面容隱入陰影中,看不出表情為何。 怎么會這樣?朱弦呆了片刻,反應過來,一把扔開靠枕,氣急敗壞地瞪他:“夫君這是什么意思?”面上紅若朝霞,眸中波光閃閃,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 謝冕眼眸彎彎,痞氣十足:“我難得做一回君子,娘子何必大驚小怪?!?/br> “君子?”朱弦一口氣哽住,真想一拳把他可惡的笑容打掉。他這何止是君子,簡直比柳下惠還柳下惠。 “唉,也不是為夫真想做君子,”謝冕見她一副炸毛的樣子,忍笑對她眨了眨眼道,“今日一早要祭祖,過會兒還得認親,不宜過分勞累,娘子實在不必如此……”他頓了頓,笑得意味深長,“急色?!?/br> 腦袋“嗡”的一聲,是可忍孰不可忍。朱弦又是羞窘又是氣惱,再加上昨夜輸給他受的那些欺負,新仇舊恨全上心頭。這一刻,什么賢妻,什么好好過日子的念頭全被她拋諸腦后。她猛地彈起,一拳狠狠打向謝冕的小腹。拳風獵獵,又快又狠,這一拳要擊中,怕不是要疼上好久。 錦被滑落,玉臂耀雪,美人怒氣勃發的模樣分外生動。謝冕目光一閃,靈巧地微微一側身,避開她拳。 朱弦早料到他的動作,拳出一半,手臂宛若水蛇,驀地掉轉方向,依舊對準了他的小腹。 看來她真是氣急了。謝冕眸中笑意愈濃,不再閃避,五指一抓一揚,形如鷹爪,閃電般抓向她的手腕。 朱弦瞳孔一縮:看來昨夜她沒看錯,謝冕果然是會家子,而且身手不凡。她手腕一翻,欲要讓開,卻聽一聲裂帛之聲響起,半掛在身上的寢衣受不住力,倏地裂成兩半。 高手相爭,只在一瞬。她的動作被衣袖絆住,慢了一瞬,頓時被謝冕扣住脈門,如遭鐵鉗鉗制。 她原本凌厲的一拳自然被化解于無形。她哪里甘心,咬了咬牙,纖長筆直的美腿橫掃而出。 謝冕側身,空著的一只手趁勢一托一握,她光裸的小腿已落入他的掌握。她還待再出招,謝冕扣住她脈門的手發力,她半邊身子都失了氣力,整個人站立不住,倒向了他。 裂成兩半的寢衣徹底掉落,肚兜也在剛剛的爭斗中歪在了一邊。她春光外泄,曼妙的身體幾乎全無遮擋,倒在他懷中狼狽不堪。大而嫵媚的眼睛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蒙上了一層盈盈水光,惡狠狠地瞪著他。 “謝五!”她氣急敗壞,反正已經暴露了,再顧不得裝出賢良的模樣。 謝冕笑吟吟地半擁住她,目光放肆地在她美好的曲線上掃視,語氣輕快地道:“娘子不需著急,你的心我已盡知。你放心,如此佳人,我怎舍得冷落?實在不必這樣投懷送抱?!?/br> 朱弦咬牙,忽地揚起臉,對他露出一個嫵媚的笑。 謝冕心中警覺驟生,還未來得及躲,她一低頭,驀地一口咬上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