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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聽到這里,頭發夾白的康教授推了推眼鏡,合上了眼前用來記錄的本子。他打量對面的青年,看著這個身形消瘦,神色有些癲狂的青年人,和他所說的故事當中的“徐明朗”,似乎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根據警方現有的證據和證人來看,眼前這個外表頹唐的年輕人,毫無疑問就是犯下了近十起惡性殺人案的“魔方殺手”。這時但凡是智商夠用的人,都應該知道做精神鑒定意味著要面臨的只有兩個選擇:一,承認自己精神正常,面臨死刑。二,努力證明自己精神不正常,試圖裝作精神病躲避死刑。 康教授從事精神鑒定二十多年,見過了太多以各種方式試圖迷惑鑒定方的犯罪嫌疑人,其中不乏演技精湛的,但最后還是無一例外的被他發現了破綻。 只是像眼前這一號......花了這么大一番功夫去講述一個毫無用途的故事的犯罪嫌疑人,康教授還是第一次遇見,他其實更偏向于把這個故事理解成一種罪惡感。 在他過去鑒定過的嫌疑人中,就有幾人因殺人后心理壓力過大而罹患癔癥,甚至會編造段謊話騙人騙己,以此來證明:“我沒有犯罪?!?/br> “很有趣的故事,能看出來你是個很有哲思的年輕人?!笨到淌谏ひ衾飵в袦睾偷男σ?,神情卻十分嚴肅,“可以和我談談你對幻想與現實的看法嗎?” 徐明朗置若罔聞,像個稚童一樣對著天花板轉動腦袋,他可能是在試圖尋找能逃跑的地方,又或是單純無聊。 康教授無聲的笑了笑。 坐在靠近玻璃的矮個警員敲了敲記錄本,以示威嚴。 徐明朗這才懵懂的回過神,康教授問:“你在找什么?” “不同?!?/br> “什么不同?” “一瓶沒有氣的可樂,味道很怪的鹵豆干,活在海水里的鯉魚......只要能找到‘不同’,我就可以從這里出去了?!毙烀骼事暼缥螟Q,完全是說給自己聽的。 “所以你認為,你所說的那個世界,與我們現在所在的世界,并不是同一個?” 徐明朗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康教授。 康教授點點頭,眼前的青年如此篤定的相信自己的故事,這是很典型的妄想型人格,但這種人格通常不會有過激行為,對社會也不會造成什么危害。通過徐明朗的闡述,他能感受到,對方的自我期望更偏向于“道德感強”的那一方,這也說明了徐明朗不附和反社會人格的基本條件。 反倒是他口中的周雪榮,聽起來更像一個具有人格障礙的人。 “你開頭說過,在很久前你就發現身邊有人跟蹤你是嗎?那個人是誰?他為什么跟蹤你?” 徐明朗怔了一下,短短的瞬間被康教授捕捉到了,也是他整個記錄過程里最具有價值的一個瞬間。他第一次看到徐明朗的“殼”裂開了一個口子,露出了里面粉白的rou來。 康教授頗有自信的調整了下坐姿。 “你以為自己很聰明?!毙烀骼收f。 康教授以為自己聽錯了,因為徐明朗說這話的語氣和神情并無半點自大,反而是憐憫的。 “哦?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讓你產生了這種想法?” “你覺得我是個幻想狂,我所講的故事也是基于自己對現實世界的不滿所捏造的。更重要的是,我的情緒穩定,邏輯良好,每一點都讓你更確定了自己的判斷:我沒有精神病?!?/br> 康教授笑笑:“現在這么說太武斷了,你也不要有太強烈的抵觸情緒,這畢竟是我的工作?!?/br> “真相?哈哈哈哈哈......”徐明朗笑得前仰后合,手銬撞在桌板上“咔咔”作響。 “嚴肅點!”負責記錄的警官喝道。 徐明朗停下了笑聲,只是不斷喘氣,似乎還沉浸在喜悅的余韻中。 康教授一直等著徐明朗抬起頭來,青年脖頸子笑得通紅,嘴唇上被口水浸潤的亮晶晶,然后一字一句的說:“真相就是,你和我們沒什么不同,我們都在‘夢境’里,在這個巨大的‘魔方’里?!?/br> 窗外天色已經轉淡,康教授看了下表,還有時間,又問:“說說后來的事吧,曹靜死后你們都干了些什么?” “人在極端條件下,道德感會變得格外薄弱,從前我以為這種話都是懸疑小說里拿來騙人的?!毙烀骼视每┲ǜC撥弄下劉海,這是一種不自信的動作,他很不想說話。間隔幾秒,他接著說:“曹靜的死給我們更多的是震懾,而非感傷,我們都害怕自己會是下一個。而且當時我已經意識到了,苗放一開始說的八成是對的,我們是因為某種共同點而被聚集在一起的,可是當時我太累了,我們最先要做的就是找到家診所,找到紗布碘酒什么的?!?/br> “你們找到了嗎?” 徐明朗搖頭:“和離開超市的時候一樣,我們一路上都沒有看到診所,但是我們找到了一家餐館?!?/br> ...... ... 馬路上覆蓋著厚厚一層雪,面包車好似鏟土機一般緩慢的行駛著,擋風玻璃的雨刷器擺得飛快,就著窗外的滿天飛絮,車里傳來的輕輕的打鼾聲。 這輛憑空出現的面包車和之前被撞毀的那輛一模一樣,后座下面放著他們從超市里拿的黑色雙肩包,里面還剩下三根脆脆鯊,一瓶營養快線,和之前他們吃剩的量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