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徐延心里一驚,他們昨夜在喝酒前的確會聊過這些,只是當時覺得在宗人府,守在那里的都是自己人,沒想到周海這廝竟從頭聽到尾,還跑去太后宮里告密。 徐延的頭微微疼痛,此刻后悔不已,他鮮少喝酒,今年也就喝了兩次醉的,一次被這女人拿走了詔書,一次如這般被這女人知道了秘密??烧孀屓丝鄲?。 “有此事如何?沒有此事又如何?”徐延直直的盯著她。 皇后和他對視片刻,不自覺的移開目光:“若是,那本宮便勸你,若不是,這造謠的奴才本宮已經殺了,相信也能平息皇兒怒火了?!?/br> “那母后打算怎么勸我?”徐延面上笑了起來,心里卻開始擔憂起來,這女人的勢力雖說沒落了不少,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真要有心殺明禮,恐怕他躲也是很難的。 皇后輕笑一聲,慈祥的看向他:“那日的姑娘,據我所知是傅明禮的奴寵吧?” 徐延一僵,心想原來當時她認出來了,虧他們拿這女人當傻子看,合著他們才是那群傻子。純的。 他的反應落到皇后眼中,便成了另一番景象,皇后憐惜的看著他:“本宮當時沒有說破,是怕你心中難堪,對這門親事本宮本來是反對的,可回去仔細想了想,你這輩子也受了不少苦,若能得一個心悅的人,不管她是什么出身,不過是在宮里尋一處住處而已,本宮哪怕是為了你,也要幫你將人接進來?!?/br> “我和她不是這種關系?!毙煅吁久?,雖然明知道這個時候應下來是對的,可他本就曾心中有鬼,又怎么能聽得下去這些編排。 皇后像是看穿了他一般:“你敢發誓,你就對她沒有半分喜愛?” 徐延想說沒有,可張了張口,卻發現根本說不出話來。 皇后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撫他的臉,徐延厭惡的往后退了一步,皇后也不介意:“就算本宮想接她來陪你,也得她先前的主家放手才行,傅明禮活著一日,那女子的身份便有一分曝光的危險,若她來日有了你的子嗣,你忍心龍裔名聲跟著受損?最好的辦法,便是殺了傅明禮,母后說得可對?” 徐延平靜的看著她,眼底沒有一絲情緒。 皇后嘆了聲氣:“本宮知道你舍不得,可你想想帝王本孤,你還年輕,以后有漫漫長路要走,這么多年孤寂的日子,若是不能得一心儀之人陪著終老,該有多寂寞啊?!?/br> 徐延只覺得自己心口被戳了一下,這女人不管有沒有安好心,都說中了他做了皇帝之后最擔心的事。 皇后走到他的身側,如引人入地獄的魔鬼一般低語:“有什么關系呢,這種事你也并非第一次做了,想想那條狗,雖然死了,可到底埋在了你的院子里,所以它還是屬于你的?!?/br> 徐延一驚,猛地朝后退了一步。 皇后笑得開心:“你看你這孩子,傅明禮不過是個太監,你這么怕他做什么?” “閉嘴!”徐延沉著臉道。 皇后嗤了一聲,也懶得裝賢母了:“你和傅明禮,身份天壤之別,本宮不知你為何這么喜歡他,但本宮提醒你一句,先前你在朝中的那些勢力,有大多還是屬于傅明禮的,他若是不死,你便永遠不能收服這群人,你難道要做個被架空的皇帝?” “明禮不會這么做的!”徐延惱怒道,他自小到大聽了無數次關于傅明禮有野心的說法,可事實上他卻一次都沒見過,此刻被這女人再次提起,徐延只覺得心中積壓了許久的怒火要呼嘯而出。 皇后掃了他一眼,像是對他的天真極為不屑:“權勢在前,親兄弟尚且反目,更何況一主一仆,皇兒,你莫要天真了?!?/br> “不可能!你少廢話,以后也不準再提起阿柔!”徐延的胸膛起伏厲害,久久不能平靜。 皇后坐到椅子上,氣定神閑道:“不可能?若真是不可能,為何要走了,還要將劉成帶走,還給你留了個小太監,想讓你留做未來東廠之主?” 徐延一怔。 皇后抿嘴笑笑:“怕不是覺得劉成翅膀硬,單獨留下有朝一日會背棄他,所以要帶走,留下一個小太監給你,一來好控制,二來隨時能監控朝堂形式,這個傅明禮,不愧被百姓稱作第一jian宦,到底是有些腦子的?!?/br> “他是有腦子,所以即使有什么壞心,也不會被你如此輕易的查出來?!毙煅永涞?。 皇后看著自己指甲上精致的蔻丹,本來先皇剛喪,她不該做如此艷麗的顏色,可這宮里又沒人能管得了她,她憑什么不做些自己喜歡的。只要傅明禮一死,她這樣的舒心日子還能再過個幾十年。 “旁觀者清啊皇兒,”皇后悠悠站了起來,走過他身旁時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仔細想想,僅僅是一條狗死了,他都能半月不理你,你們之間的情誼真有那么重?皇兒,莫讓母后失望,這是你整改朝堂的最好時機?!?/br> 說罷,留下滿心復雜的徐延,皇后款款地出了書房,朝著自己的寢宮走去,一旁跟著她的侍衛好奇問道:“太后,我們便這樣走了?” “你還想做什么?”皇后挑眉。 侍衛猶豫一下,還是答道:“奴才覺得,皇上或許不會聽您的,畢竟他和傅明禮那般好?!?/br> “誰知道呢,復雜不過人心吶,”皇后慢慢往前走著,到了自己宮里后開口道,“仔細盯著宗人府,若皇上還打算給傅明禮留一條生路,就在路上做埋伏,不能讓傅明禮繼續活著?!?/br> 說話間,皇后的眼中閃過不破不立的殺意,舟兒的死、她被架空權力這些事,哪一樣都和傅明禮脫不了干系,傅明禮必須死,方能解她心頭之恨。 宮墻之上,有烏鴉啞著嗓子叫喚,傳說烏鴉叫、腐尸到,烏鴉叫了,想必會有什么不吉祥的事情發生吧。 夏幼幼擔憂的聽著烏鴉的叫聲,周書郊竄出來把她嚇得一個激靈,氣得直用椅子砸他。 周書郊忙將椅子接住,莫名道:“怎么這么大的火氣?” “不知道,就是煩?!毕挠子着牧伺某翋灥男乜?,甚至有點想吐。 第78章 眨眼就要到罪犯被送往城外的日子, 臨出發前一晚, 夏幼幼沒有去宗人府尋傅明禮, 而是選擇在司禮監收拾東西,將傅明禮寶貝的所有都收整好放進包袱里,等著明日離開。 她在收拾到那條床單時, 本想著不拿走了, 但是一想丟在這里被誰發現了,好像更是丟人, 糾結幾番后還是將床單疊好, 和阿柔的項圈一起放進包袱。 一同放著的還有師父的兵器和畫像。將這些寶貝一一規整好, 她才微微松了口氣, 揉著發酸的腰坐下,安靜的暢想以后的生活。 這個夜晚有人期待, 有人迷茫, 亦有人內心掙扎。 徐延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最后干脆從床上坐起來,李林看到他突然醒了,忙過來跪下:“皇上,可是做惡夢了?” 徐延一言不發的看了眼這個小太監, 他已經來自己身邊幾日了, 做事還算得上面面俱到, 讓人挑不出毛病,可一想到這人的臉還算陌生,徐延便不想與他說話。 徐延沉默的坐了許久, 李林的膝蓋都跪疼了,才聽到他沉聲道:“替朕更衣?!?/br> 李林顧不上腿疼,忙磕頭應下,接著便麻利的幫他換衣裳。 等收拾好了,徐延便徑直朝著司禮監走去。 他來時不當值的奴才都已經睡了,整個司禮監就只剩下幾個守夜的,看到他來了之后急忙跪下,剛要開口便被他瞪了一眼,當即什么音都不敢發出來了。 徐延一路暢通的進到院內,周書郊正坐在院中磕瓜子,看到他后怔了一下:“你怎么來了?” “大半夜的磕什么瓜子?”徐延皺眉,這女人的愛好真是太奇怪了。 周書郊白了他一眼:“怎么,我還得挑個良辰吉日磕?” “明日你們就該離開了,你為何還不收拾東西?”徐延又問。 周書郊伸了個懶腰:“我又不跟他們離開,還有幾個單子沒做,等結束了我再去找他們?!?/br> “他們走之后便行蹤不定,當心你會找不到?!毙煅勇牭剿拇蛩?,不知為何心中憋悶。 周書郊嗤笑一聲:“蠢不蠢,我們密語閣的人向來散落天涯,可想找內部什么人卻輕而易舉,還不是因為我們有專門的寄信方式,放心吧,我不會找不到他們的?!?/br> “……懶得理你,阿幼呢?!毙煅硬粣偟目粗?。 周書郊挑眉:“人家是個女子,還是你下屬的夫人,這大半夜的來找她,恐怕不大合適吧?” “我找她聊幾句,有什么不合適的?”徐延氣結,這女人說話他真是越來越不愛聽了,“這里又沒有旁人,你能不能用回你原先的聲音?” 這么聽著怪別扭的,仿佛在跟一個男人說話一般。 周書郊默默翻了個白眼:“抱歉,她已經睡了?!?/br> 徐延額間出現一道深紋,正要質問他時,便聽到夏幼幼無奈的聲音響起:“你們兩個說話能不能小聲些?被人看到一皇上跟一太監斗嘴成何體統?!?/br> “阿幼!”徐延驚喜的叫了一聲,立刻朝她走去,走了幾步后回頭蔑視道,“你不是說她已經睡了?” 周書郊假笑一聲:“或許是又醒了吧?!?/br> 徐延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想到了什么,冷笑一聲轉身不再看他,而是對夏幼幼道:“我們能單獨聊聊嗎?” 夏幼幼奇怪道:“有什么要緊事嗎?” “這里不方便說話,我們換個地方?!毙煅訄猿?。 夏幼幼猶豫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周書郊本想跟過來,她朝他微微搖了搖頭,周書郊的腳立刻停下,繼續磕他的瓜子。 夏幼幼將徐延領進傅明禮獨有的小院中,二人就著月色在院子里坐下,夏幼幼擔憂的看著他:“可是明日的計劃出了什么問題?” 他們原計劃是她先去定好的地方等著,傅明禮和劉成隨那些犯人一起離開,走到城外時假裝有劫匪來了,將那些人都給殺了,傅明禮和劉成趁機離開,再用已經準備好的尸體替代傅明禮,造成他死了的假象。 明日如果順利,那這世上便不再有傅明禮,只會有傅尚言和她在一起。 雖說這計劃已經討論過很多次,可她仍舊不怎么放心,本想跟著傅明禮一起混在犯人中,但傅明禮堅決要她先去等著,夏幼幼無奈,只好聽了他的話。 此刻她最怕出什么事,偏偏徐延這個時候來找她,還要和她單獨聊聊,她不得不擔心。 徐延輕笑一聲:“放心,一切順利,明日天不亮你便要離開,想來我也不能給你送行,所以這會兒想和你說說話?!?/br> “……嚇我一跳,順利就好,”夏幼幼松了口氣,隨后看向他的臉,“你想聊什么?” 徐延抿了抿嘴,靜靜的看著她。月光給她的臉鍍了一層淺淡的光,讓她的整張臉都顯得格外好看,他突然很慶幸,他第一個喜歡的女子是她,也很擔心,以后再也不能找到比她還好的姑娘。 “說話?!毕挠子柞久?。 徐延笑了笑:“說什么都行,喂,我們好歹是朋友,你就不能對朋友多點耐心嗎?” “誰讓你先前喜歡過我的,避嫌兩個字懂嗎?”夏幼幼無語的看他一眼,若是以前,她定然不會覺得二人大半夜獨處有何不可,可如今情況不同,他又這么盯著自己,她很難不暴躁。 徐延嗤了一聲:“能不能別提這件事,這絕對是我這輩子最丟臉的事?!?/br> “你知道就好,”夏幼幼斜了他一眼,頓了一下之后語氣還是好了些,“看在今晚可能是最近一段時間最后一次見面的份上,你想說什么就說吧,我聽著?!?/br> 話雖然是這么說,可她的拳頭卻在徐延面前握了起來,似乎在警告他,若是說了什么不該說的,當心拳頭伺候。 徐延嘴角抽了抽,閉上嘴巴不肯說話了。 院子里突然陷入沒頭沒腦的沉默。夏幼幼打了個哈欠,便聽到徐延道:“因我母親和外家的關系,其實我和明禮在他進宮之前并未見過面?!?/br> 夏幼幼哈欠頓了一下,總算看出他這是跑自己面前回憶過往來了,她想了一下配合的詢問:“尚言剛入宮的時候是什么樣的,你當時還小,還記得你們第一次見面嗎?” “我不過比他小個幾歲,自然是記得的?!毙煅虞p輕一笑,似乎陷入了回憶中,“不過我與他第一次見面,并不如何愉快,不,嚴格說起來,我們剛開始的那兩年,都不如何愉快?!?/br> “為何?”夏幼幼這下是真好奇了,她以為以徐延現在對尚言的依賴,定然是從小養成的習慣。 “母親自小孤苦可憐,從未得到過誰的寵愛,即使是我父皇……若不是因為有了我,恐怕她此生也只能做個宮女了,”徐延提起便忍不住苦笑,“母親此生沒被愛過,自然也不懂愛人,我自小便極少得到她的關心,自明禮入宮之后,就連這極少的關心,也被他分去了大半,你說我如何與他好好相處?!?/br> “……哦,原來是這樣?!毕挠子撞恢撜f什么好,若她是徐延,恐怕會跟尚言鬧得更加厲害,可她不是徐延,所以一想到尚言剛來宮里時被人針對,她只會心疼得不行。 徐延嘆了聲氣:“以往我不被母親關心,還能說母親天性如此,可他進宮之后,我眼睜睜看著母親對他越來越好,便不能再欺騙自己,可我又生性懦弱,不敢對明禮怎么樣,只能夜夜期盼他早些死了,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將母親所有的目光都搶回來?!?/br> 夏幼幼不自在的笑笑,強行將話題快進:“那你們后來是如何變好的呢?” “其實一開始也沒有好,只能說我放棄詛咒他了,因為……因為他差點死了?!碧崞疬@件事,徐延的眉頭便不自覺的皺了起來,仿佛又陷入了當年的惡夢。 夏幼幼眼睛猛地瞪大:“什么意思?尚言遇到過危險?” 徐延有些難以啟齒,可看著夏幼幼驚訝的眼神,又覺得自己應該將明禮的過去和她說明白—— “那日我只是推了他一下,他便昏倒在地,母親看到后瘋了一般把我推倒,叫來太醫給他醫治,我自覺心中有愧,便扳著門縫偷開,這才發現他身上遍布幾百鞭傷,還有許多珠釵扎出來的血洞,甚至有的地方深可見骨,單是太醫幫他將皮rou里的衣裳碎屑夾出來,就費了好大會兒功夫?!?/br> 夏幼幼深吸一口氣,只覺得自己身上也跟著疼了起來,她的手指緊緊攥著,眼底閃過一絲殺意:“是誰做的?” “我母親,當初的淑妃娘娘、如今的西宮太后?!毙煅悠届o的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