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結果這一開頭就收不住了,去了這里不去那里就好像不給人家面子似的,一路上幾乎沒再住過驛站,都是在這些山寨里住的。 山寨里的百姓們在災難發生時聚到一起,被逼得走投無路時也曾拿起屠刀,但倘若生活給他們一線契機,讓他們能夠安定順遂地活下去,他們也不過就是普通的百姓而已,能握著鋤頭在地里農耕,誰又愿意去流血拼殺呢。 當初的貪官污吏逼得他們流血流淚,傅毅洺的到來則重新讓他們過回了安定的生活,所以他們心中對他充滿感激,完全沒有敵意,甚至會拿出最好的酒菜來招待他。 傅毅洺是堂堂武安侯,長公主唯一的嫡孫,什么好吃好喝的沒見過?這些百姓眼里的好東西,對他而言也不過就是普通飯菜,甚至可能連“普通”都談不上。 但他依然會感謝對方的好意,并在離開時留下飯錢,從不白吃白拿人家的東西。 來到石陽寨后,傅毅洺重重地嘆了口氣,道:“這是最后一處了!等離了這里咱們立刻就出蜀中,不然這般沒完沒了的半年也回不了京城?!?/br> 他的確是想到處帶著唐芙游玩沒錯,但也不想這么一直拖著不回京城啊。 而且這些山寨的人雖然熱情,給他們安排的住處和飲食也都是他們所能給的最好的,但到底比不得驛站精致。他倒是無所謂,但他不想唐芙這么跟著自己一直湊合。 “委屈你了芙兒,”他低聲說道,“等離了蜀中咱們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休整幾日,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去!” 唐芙輕笑:“這里不就是山清水秀的地方嗎?而且我吃的住的都很好,一點都不委屈,不必特地找個地方休整,該怎么走繼續怎么走就是了?!?/br> 傅毅洺自然知道她不是那些矯情的女子,這些日子跟他吃住在一起,從未流露出任何不滿,有時還能跟山上的尋常婦人相談甚歡。 但他總想給她最好的,難免就覺得有些委屈了她,此刻聽她這么說,心中越發覺得自己喜歡的人哪里都好,湊過去在她面頰上親了一下,道:“先生說的沒錯,我眼光真好,娶了芙兒這么個媳婦?!?/br> 他這一路雖然沒有對唐芙做出什么更親密的舉動,但明顯比以前更黏她了,時不時就要抱抱她親親她,縱然都是一觸即走,并不停留,但也讓唐芙很不好意思。 唐芙看出他表面上嘻嘻哈哈,心里其實一直有心事,大概是關于祖母的那件事還沒解決,便也由著他沒有說什么,只是嗔了他一眼,把他推了出去:“石寨主找你喝酒呢,都派人來催了三趟了,趕緊去吧?!?/br> 石陽寨的寨主姓石,叫石康,是個俠義之人,傅毅洺對其評價頗高。 據說當初石康手底下的寨眾不過數十人,有一次寨子里眼看要沒糧食了,只能出去打劫。 結果他們一路也沒劫到什么東西,最后便去了一處村子。 誰知道這村子里的百姓半個月來陸續被兩伙人劫過了,已經是山窮水盡,很多人都吃不上飯,眼看要餓死了。 最后原本來打劫的石康竟然帶著自己手底下的兄弟,把他們那里所剩不多的糧食拿出來救濟這些百姓了,自己反倒差點餓死。 這個在其他山賊眼里有些傻的人最終成了蜀地最大的幾個匪幫之一的首領,且深得民心,盤踞一方,連青崗寨都不敢輕易與其發生沖突,從不讓人越界來到他們的地盤。 第46章 傅毅洺奉命來蜀中招安之后,第一個愿意歸降的便是石陽寨,也正是有石陽寨帶領,加上寨主石康從中牽頭,后續事宜才能順利進行下去,沒出什么岔子。 唐芙因此對石陽寨更多了幾分好感,看這里的人也更親近,在傅毅洺去找石康喝酒的時候,便自己在附近走了走。 她身邊除了紅纓雙鉞之外,還有江北帶著另外十余人跟著,安全自是沒什么問題,只要不走的太遠,傅毅洺都是隨她的。 可惜她今天運氣不太好,剛出來沒多久天上便下起了雨,只得又趕緊往回走。 這雨卻沒一會便下大了,唐芙著急回去,小跑起來,山路卻不像她平日走的路那么平坦,下過雨后更是泥濘,她一不小心腳下一滑,驚呼一聲摔倒在地上。 佩蘭想去拉她沒能拉住,跟她一起跌了下去。 紅纓雙鉞趕忙上前將他們扶起,唐芙卻扭了腳,站直之后別說跑了,連走路都困難。 她半倚在紅纓身上,只覺得腳踝一陣刺痛,根本就不能沾地。 雙鉞見狀皺了皺眉,對她說道:“夫人,您忍一忍?!?/br> 然后蹲下身去在她腳踝附近摸索一番。 唐芙疼的臉都白了,眼角溢出淚來,咬著嘴唇強忍住才沒發出聲音。 雙鉞仔細摸了摸之后松了口氣,站起來道:“有點腫,不過還好沒傷到筋骨,估計就是扭到了,歇幾天就好了?!?/br> 說完背起唐芙便往回走。 她走出沒幾步,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打著傘走了過來,低著頭指了指離這里最近的一處屋子。 “阿婆喊你們去避雨?!?/br> 雙鉞隔著雨幕往過看了一眼,果然見到一個五六十歲身形佝僂的老婦人正站在那屋門口,含笑看著他們,見他們看過去還招了招手,示意他們過去。 雙鉞對這些人不了解,自然不會別人說什么就聽什么,而是看了看被傅毅洺派來跟在唐芙身邊的江北。 江北道:“去吧,沒事,這是小牛子和曹阿婆?!?/br> 顯然是他認識的熟人。 那被稱為“小牛子”的少年個子不高,長的雌雄莫辯,十分秀氣,要不是身上穿的是男孩子的衣服,一眼看去真分不太清男女。 他聞言瞪了江北一眼,似乎是對這個稱呼不滿。 雙鉞見江北認識對方,便打消了顧慮,背著唐芙走了過去。 小牛子立刻跟上,伸長胳膊將手中的傘打在唐芙頭頂,自己則瞬間被雨淋濕了。 曹阿婆與小牛子的院子不大,統共不過兩間房,雙鉞暫時將唐芙安置在了曹阿婆的屋子里,然后讓人去唐芙與傅毅洺暫住的院子找下人送兩身干凈衣裳來。 如今已經入秋,天氣漸涼,她們常年習武身子骨健壯還好說,唐芙佩蘭這種身嬌體弱的可不一定受得了這種寒,萬一病倒了可就麻煩了。 曹阿婆顯然也想到了這點,但她這里實在沒什么唐芙能穿的衣裳,便先給她拿了一件冬日里穿的襖子披在身上,暫且御寒。 這襖子看上去比她身上的衣裳新多了,估摸著是她平日里不大舍得穿的,這時候卻直接拿來給唐芙用,也不怕被她身上滿是雨水與泥污的衣裳弄臟了。 唐芙接過襖子之后向她道謝,曹阿婆卻局促地擺了擺手,連說不用,站在一旁也不知該做些什么好,還是唐芙見她一直站著覺得不妥,讓佩蘭扶著她坐了下來,她這才坐回到椅子上。 小牛子將他們接到院子之后就沒影了,直到這時才站在門口,隔著房門問了一句能不能進來,得到準許后搬著一盆炭火走進房中,將那盆熱炭放在唐芙腳邊,看了一眼似乎又擔心離得太近燙到她,然后往后挪了挪,放到一個正合適的位置。 如今還沒到冬天,遠不到用炭的時候,他們日子過得不富裕,就更不會輕易用炭,這炭完全是為了唐芙才端來的。 他是個男孩子,年紀也不算小了,按理說放下炭盆就應該走了,但他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原地低聲說道:“我是大牛?!?/br> 不是什么小牛子。 唐芙忍不住笑了笑,點了點頭:“嗯,大牛?!?/br> 大牛說完這句話卻依然沒有走,而是用細弱蚊蠅的聲音說了句“對不起”。 唐芙不明所以,不知道他為什么忽然對自己道歉。 紅纓雙鉞則瞬間戒備起來,繃直了脊背,似乎下一刻就會一躍而起,殺了眼前這個瘦瘦小小的男孩子。 忽然道歉的肯定沒好事,不是曾經做過什么對不起別人的事,就是現在正要做什么對不起別人的事。 大牛卻完全沒察覺她們的變化,腳尖在地上不安地碾了碾,似乎想蹭掉鞋底的泥污。 他始終低著頭,不敢與唐芙對視,又沉默了一回才道:“他身上的傷,是我捅的?!?/br> “……什么?” 唐芙問道,呼吸微滯。 坐在一旁的曹阿婆則趕忙站了起來,道:“夫人莫要生氣,大牛那時……那時還小呢,他……他不懂事……” 除了這句似乎也說不出什么別的,干巴巴地張了張嘴,眼神中滿是慌亂無措。 大牛抬頭看了唐芙一眼,又飛快地重新把頭低了下去。 “他沒跟你說過吧?他肚子上的疤,是怎么來的?” 唐芙握著襖子的手漸漸收緊,臉色比剛才還要蒼白。 她和傅毅洺至今沒有同房,她根本不知道他肚子上有什么疤,甚至不知道他曾經受過傷,而他也從未在她面前提起過。 這小男孩大概以為他們成了親,她見過那道疤,所以才會這么說。 大牛也沒解釋,而是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舉起來道:“你若不高興可以捅回來,我不躲?!?/br> 曹阿婆嚇壞了,當場便給唐芙跪了下來,生怕她真的接過匕首捅大牛幾刀。 唐芙當然沒接那匕首,而是讓佩蘭將曹阿婆扶了起來,問道:“怎么回事?” 曹阿婆這才顫聲將當年發生的事說了。 傅毅洺奉命進蜀招安,但這件事如果那么容易辦妥的話,當年也就不會鬧出那么嚴重的匪患了。 石陽寨是他進入蜀中之后成功招安的第一個山寨,但事情也并不是從一開始就進行的那么順利。 蜀中當年那場天災雖然嚴重,但若賑災及時,也不至于出現大面積的饑荒和死亡。 真正導致這場災難的罪魁禍首,其實就是那些貪官污吏,那些吞吃了災民們的賑災糧款的蛀蟲。 大牛的父母都死于那場饑荒,年幼的他被石陽寨的人救了之后聽別人說了很多,說朝廷不仁不義,說狗官貪贓枉法。 他不太懂這其中的意思,但他懂了一件事。 是朝廷害死了他爹娘,于是他對朝廷恨之入骨。 聽聞欽差進蜀,還來了他們的山寨想勸他們歸降,他冒冒失失地闖到了傅毅洺面前,說他是朝廷的走狗,是吃人rou喝人血的妖怪。 傅毅洺耐心地解釋朝廷已經處死了那些貪官污吏,這次是真的帶著誠意想要招安,并且保證今后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并沒有因為他是個小孩子就敷衍他。 但大牛怎么可能聽得進去,最后紅著眼睛吼道:“那我爹娘呢?他們就白死了嗎?” 說著拔出腰間掛著的匕首就捅了過去。 傅毅洺當時為了展現誠意,身邊只帶了季南一個人。 但縱然只有季南一個,也不可能攔住一個不會武藝的毛孩子。 何況他自己也武藝超群,隨隨便便一側身便能躲過去,抬手就能一掌把這孩子拍死。 他確實抬手了,卻不是打向這孩子,而是攔住了要保護他的季南,然后結結實實挨了這孩子一刀。 就算年幼的孩子力氣小,但那匕首卻不是假的,一刀捅進去當時便涌出了汩汩的鮮血。 房中人都驚呆了,頭一次見血的孩子自己也嚇傻了,傅毅洺卻像是感覺不到疼似的,輕輕拍了拍那孩子頭頂:“對不起,不管我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再讓你爹娘活過來了?!?/br> 第47章 那一刀捅的不輕,傅毅洺卻并未追究,甚至為了不給石陽寨帶來麻煩,只草草處理了一下便硬撐著下了山,結果一到山下就因失血過多暈了過去,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方才蘇醒。 他當時原準備一剛一柔,在安撫勸降石陽寨的同時,另外挑了一個作惡多端殺人如麻的小山寨去圍剿,日子就定在兩天之后,招安的同時適當的給蜀地的匪幫一點警醒,讓他們收斂一些,不要再繼續為禍百姓。 但是因他受了傷,季南等人想將原定的計劃延期,改日再圍剿那伙山賊,或者傅毅洺在城中休息,他們帶人過去就是了。 傅毅洺卻堅持不肯,硬撐著跟了過去,親自壓陣,讓人看清朝廷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