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能不驚動他們而殺了那些山賊,本事肯定不差,放眼蜀中,他想不到既有這樣的能力又有這樣的必要做這種事的人。 但他也沒想到……會是祖母的人。 傅毅洺搖了搖頭,試圖否定自己的這個想法。 可手中的令牌卻像一塊guntang的熱碳,炙熱的溫度順著手掌一路燒到腦子里,讓他怎么也無法冷靜下來。 他之前一直以為程墨在即將與唐芙成親前夕出了事是巧合,是他自己沒那個命跟芙兒在一起。 但是如果……那根本就不是巧合呢? 如果是有人為了他,故意殺了程墨呢?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不能停止,因為他知道對祖母來說他有多重要,就像對他來說祖母也很重要一樣。 他會為了祖母去殺人嗎? 毫無疑問,會! 那么反過來,祖母是不是也會為了他殺人? 傅毅洺緩緩彎下了腰,額頭抵在桌子上,握著令牌的手隱隱發抖。 季南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該如何勸,只能干癟地說道:“其實……也不一定就是長公主,或許是別人呢?” 他自己說到最后都底氣不足,聲音越來越小。 程墨這個人自幼本分,與人為善,又剛剛步入朝堂沒多久,沒什么仇人,就算是有人看他不順眼,也不至于大費周章的在蜀地殺了他,還借山賊的手。 思來想去除了長公主,他還真想不到第二個人了。 傅毅洺沒有抬頭,就這么趴在桌上悶聲道:“你出去吧,我想自己一個人待會?!?/br> 季南嘆了口氣,點點頭走了出去,回身帶上了房門。 他走后,傅毅洺的脊背更彎了,眼眶有些泛紅。 他開始仔細回想以前的事,越想越覺得自己是個混蛋。 如果不是他做的不夠好,又怎么會讓祖母為他擔心,為他做出這種事呢? 他是祖母唯一的孫子,祖母自幼就十分關心他,疼愛他,除了讀書習武之外,從不逼他做什么事。 哪怕他這么多年一直不成親,她也從來沒有催促過,絲毫不像別人的長輩,一再嘮叨著讓他娶妻生子,仿佛只要他開心,就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其他的都無所謂。 可是他呢? 他卻因為情傷就遠走他鄉,三五個月才回去探望她老人家一回,后來更是打算在蜀中常住,不想回去了。 傅毅洺想起唐芙與程墨婚期將近時,他不到正月十五就急著離開了京城,臨走時祖母那隱忍而又克制的眼神。 是不是就是因為那次,讓祖母下定決心除掉程墨,除掉這個讓她的孫子傷心難過,不能跟唐大小姐在一起的絆腳石? 傅毅洺心口一陣抽痛,趴在桌上狠狠地捶了幾下桌子,牙縫里發出一陣壓抑的痛苦的聲音。 他是個混蛋,他就是個混蛋! 害了祖母,也害了芙兒。 現在該怎么辦?他該怎么跟芙兒解釋?又該怎么面對祖母呢? 傅毅洺不知如何是好,就這么自己一個人在書房里待到夜深,回到正院時已是四更天。 唐芙以為他是有什么急事去忙了,等到亥時見他還沒回來就先睡了,此刻房里已經熄了燈,只有院中幾盞昏暗的夜燈還亮著。 傅毅洺沒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就這么在院中站著,呆呆地看著她的窗口,一如剛來蜀中那日一般。 但此刻窗邊沒了女孩的身影,只有從半開的窗扇中透出的無邊黑暗,像是要一口把他吞噬。 傅毅洺就這么一直站到天亮,然后依然沒有回房,而是轉身離開了,之后接連三日沒有回府,而是住到了沈世安的宅子里,直到第四日夜晚,一場秋雨伴著驚雷而至。 他這幾天都沒怎么睡好覺,打第一聲雷的時候就醒了,立刻從床上彈坐而起。 三天了,他已經三天沒有見到芙兒了…… 這雷聲像是在催促著他,他在床上坐了一會,終究是忍不住了,趿上鞋隨手披了件衣裳就沖到了雨里,馬也忘了騎,就這么一路跑回傅宅。 睡的正香的沈世安被下人叫醒,說武安侯忽然冒雨跑出去了,起初嚇了一跳,聽聞季南他們跟著走了以后又悶頭躺了回去。 “趕緊滾吧!要瘋去別處瘋去!煩死我了快!” 傅宅,唐芙亦是被雷聲吵醒了,轉轉反側,難以成眠,心里想著不知傅毅洺現在在哪,睡不睡得著? 但是在外面不用跟她同房,他身邊有季南他們陪著,應該沒事吧? 唐芙翻了個身,努力不去想這些,準備繼續睡,可守夜的佩蘭卻急匆匆走了進來,見她醒著,趕忙上前道:“小姐,侯爺回來了?!?/br> 阿珺回來了? 唐芙趕忙坐了起來,心中莫名有些歡喜,探身往門外看去,但視線被房門擋住了,她什么都沒看見,便小聲道:“他是不是要進來?” 佩蘭點頭,緊跟著說了一句:“侯爺淋了雨……” 淋雨? 怎么會淋雨?沒帶傘嗎? 唐芙起身便向門外走去,親自拉開房門,果然看見傅毅洺渾身濕漉漉地站在門口,身上的水順著被打濕的衣裳流下來,已經在腳下形成了一灘水漬。 “怎么淋成這樣?” 她趕忙將傅毅洺拉了進來,讓下人去打水,又準備了干凈衣裳供他換洗。 傅毅洺進門后始終沒有抬眼去看唐芙,低著頭自己走進了凈房,沐浴過后什么話都沒說,直接爬到唐芙床上躺了下來,生怕晚一步就要被她趕走似的。 佩蘭早已有自知之明的退出去了,此刻房中只有他們兩人,唐芙看出傅毅洺似乎心情不好,便也沒說什么,在他身邊躺了下來。 她想問問他怎么了,又怕是不方便說的公事,正猶豫著,傅毅洺聲音沙啞的開口了:“芙兒……” “嗯?” 在這之后他卻又沒了聲音,許久后才又接了一句:“你覺得……祖母這個人怎么樣?” 唐芙不明白他為什么忽然問這個,但還是答道:“很好啊,溫柔和藹,對你對我都很好?!?/br> “……那如果,她對別人不好呢?” 你會怪她嗎?會恨她嗎? 唐芙不解:“怎么了?是京城那邊……傳來什么跟祖母有關的消息嗎?” 傅毅洺不敢看她,就直勾勾地盯著帳頂,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唐芙跟他認識這么久,還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知道必然是發生了什么對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事,而且這件事還跟長公主有關。 “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這么問,但我覺得……祖母不是那種是非不分善惡不明的人,如果她對什么人不好的話……那一定是有原因的,你問過她嗎?” 傅毅洺搖頭:“沒有,但是……” “那你親眼見到她對別人不好了嗎?” 唐芙又繼續說道,打斷了他的話。 傅毅洺一怔:“沒有?!?/br> “你既沒親眼見到又沒有問過她,又怎么能確定自己現在所知道的所想的就是真的呢?” “京城距離這里千里之遙,什么消息傳過來都或許會有誤會或是其他曲折,若是因為誤會而曲解了祖母,那豈不是讓她傷心?” 長公主人在京城,唐芙便下意識以為是京城來的消息,卻不知道事情就發生在蜀中。 但她這番話還是讓傅毅洺心中清明片刻,幾日以來接連不斷的那些思緒似乎終于縷清了一個頭緒。 他這幾日在沈世安那里,一直在想這件事,但正如季南所想一樣,除了長公主以外,他實在想不到有人會這么做,所以心里自然就先默認了這件事是長公主做的。 可事情不該這樣想啊…… 如果單從出發點去說,他才是最有可能殺了程墨的人,可他并沒有??!那又如何證明祖母就一定做了這件事呢?單憑幾具尸體和一塊令牌嗎? 壓在傅毅洺胸口那塊石頭像是被人撬起了幾分,雖然仍舊壓在身上,但不再那么沉重了,讓他終于能順順當當地喘一口氣。 唐芙見他面色有所松動,又繼續輕聲說道:“你可以寫封信給祖母問清楚,若是嫌書信往來有誤的話,也可以等你把蜀中這邊的事了了,咱們便即刻啟程回京,你們坐下來好好聊一聊?!?/br> “你和祖母如今可是彼此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有什么話不能當面說清呢?對不對?” 傅毅洺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心中松快不少,翻身側躺過來,伸手輕撫她的面頰。 這動作太親昵了,加上現在又是躺在床上,比白日里還多了幾分旖旎。 可是沒有問清這件事之前,傅毅洺并不敢過分,猶豫片刻終究沒敢親吻她的嘴唇,只是在她面頰上輕吻了一下,貼著她的耳畔道:“芙兒也是我的親人?!?/br> 第45章 蜀中的事在傅毅洺眼里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過是接任他的官員鎮不住場子又畏首畏尾,剛到這里放不開手腳罷了。 如今青崗寨歸順,其余那些不成氣候的小股反對勢力對朝廷沒什么威脅,他心里又壓著關于程墨的事情,便決定功成身退,立刻啟程回京,也免得繼任的官員覺得他這個前任舍不得以前的功勞,又想回來爭奪那個位置。 可是他一方面急于回去找長公主詢問實情,一方面又怕到了京城之后得知這件事確實是長公主做的,明明已經啟程,卻又不敢走的太快,最后便如同來時一般,帶著唐芙邊玩邊回去的。 他這趟去蜀中,辦正事總共沒花多長時間,倒是路上游山玩水耗費了好幾個月,朝中那些“殫精竭慮”“為大周國祚死而后已”的人難免看他不順眼,上了折子參他一本。 但是傅毅洺自從入朝以來,都不知被參了多少本了,他根本就不在意,哪怕明知道,也依然該怎么玩怎么玩,一點都沒有因此就急于回來避嫌的意思。 慶隆帝對那些參他的折子也都留中不發,私下里跟人提起的時候也不過是搖頭笑了笑,說長公主就這么一個獨孫,愛玩就玩去吧,只要沒耽誤正事就行。 何況他原本就已經答應了傅毅洺不必再管蜀中之事,讓他在京城安心成家贍養長公主,這次完全是臨時把他安排過去的,在他提出要帶上唐芙一起去的時候,他就知道他肯定是想去玩一玩了,說白了就等于是默許的,又怎么會追究呢。 于是傅毅洺去的時候花了一個半月,回來硬是用了兩個月時間。 他自蒲江出發,帶著唐芙把蜀中美景幾乎走了個遍。 當然,去的都是那些非常安全的地方,但凡可能有危險的地方,他是絕不會帶唐芙靠近的。 一行人即將離開蜀中的時候,去了最后一個地方,石陽寨。 這已經不是傅毅洺第一次帶唐芙去那些山寨里了,唐芙也因此明白,為什么當初在京城他跟他說這里很安全,并不像傳言中那般匪患遍地,流民成災。 像青崗寨那樣殺人越貨的山寨自然有,但更多的是石陽寨這般說是山寨,但只是百姓們聚集在一起的一片山村農舍。 傅毅洺這樣的官員到來不僅沒有使他們不安,還受到了他們的熱情接待,一聽說他路過附近,而且不著急走,怎么也要把他邀請過去做兩天客才行。 傅毅洺起初不想去,但盛情難卻,還是帶著唐芙去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