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當她提及皇后時,許諾顯然驀地一愣:“怎么可……” 但她似乎很快便反應過來,搖著頭轉了話端:“我,我什么都沒有做過,織寧的死根本與我無關?!?/br> 蘇薔無聲地笑了笑:“與你無關?那與誰有關?” 許諾避開了她灼灼的目光,從貴妃榻上站了起來向殿中走去:“我怎會知道,那個清晨發生的事情不過是個意外而已?!?/br> 蘇薔腳下一動,將她攔了下來:“不,那件事只是看起來像個意外?!?/br> 她的語氣雖然平靜,但眸光卻透著一股冷意,本就對她有幾分忌憚的許諾愈加地不知所措,也不再解釋什么,只隨口敷衍道:“隨你如何說,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br> “好,既然你說與你無關,那便證明給我看?!痹S諾每退一步,她便向前逼一步,“否則雖然你為主我為仆,但即便我死了,也定會拉你一起上黃泉路。莫要說你如今是皇上寵妃我便無法奈你如何,你應該很清楚,真正想要你死的人在這深宮中只怕不計其數,我只需在你身邊放把干柴,便自會有人替我點了這把火,讓你死無葬身之地。若許妃娘娘不信,那大可一試,只是日后不要后悔才好?!?/br> 被她逼得又重新坐回貴妃榻上的許諾身子微顫,半晌才啞聲開口:“你,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把你那日清晨與織寧去白瑜宮的所有細節都告訴我,比如何時出的門,送的什么衣裳,你們帶了什么東西,何時遇到了司苑局的全和,又與他們說了什么,等等?!碧K薔在她的面前站定,低眉看著她,又加了一句,“記住,是你能想起來的所有細節,任何事都不許漏?!?/br> 并不愿回想那一日的許諾在無奈之下只好在細思了片刻后開口道:“那日,我與織寧一同去白瑜宮送柳貴妃的那件紅色長紗裙……” 蘇薔截了她的話,刻意問道:“恰好是你和織寧當值嗎?” “對?!焙敛贿t疑地點了點頭后,許諾見她示意自己繼續說下去,便又接著道,“出門后,天色還未亮,我拿著衣服,織寧提著燈籠替我照明……” “你們出門時浣衣局剛剛開門嗎?” “是,然后我們算了時辰,覺得時間應該還算充足,便也不太著急,一邊說話一邊趕路……” “說了什么?可曾在路上遇到什么人?” “都是浣衣局近幾日的瑣事,不太記得了,而且一路上雖然碰到過其他人,但并未停留,也沒有與其他人說過話,后來我們在快到白瑜宮時遇到了司苑局的三個內侍,一個拉著平板車,一個走在前面領路,一個在最后面,他們是聞到織寧身上的清香后才過來與我們說話的……” “織寧的身上的香味是從何而來的?” “應該是我們在經過百花苑時留下的吧,你也知道她天性貪玩,每次經過百花苑時總會趁人不留意去碰一碰那些花花草草的?!?/br> “那你可還記得那是什么花的氣味?” “我對那些花草向來不感興趣,又怎會知道?” “是誰先聞到了她身上的香氣,又是誰先與你們說話的?” “似乎是那個叫阿沖的小內侍,十三四歲的模樣,他鼻子尖,先跑了過來,拽著織寧的袖子聞?!?/br> “那香氣既然吸引得皇上都駐足停留,又怎會一般?難道你一點都不知道那是什么花香嗎?” 被她逼得片刻也喘息不得的許諾終于不耐煩了,道:“我也曾問過皇上為何會停下,他說他只是沒想到會在白瑜宮外聞到花香,所以才會留了意,為何你偏要認為織寧的死與那花香有關,這分明不過是個巧合而已?!?/br> 蘇薔卻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般繼續追問道:“那時你身上帶了什么,那香氣是不是你為了吸引皇上留意而親自弄到織寧身上的?” 許諾似乎覺得她莫名其妙:“你胡說什么?我怎么可能會有那種東西,又怎么知道皇上會因那香氣而留意到我和織寧?” “好,那我再問你最后一個問題?!碧K薔似乎被她說服一般,語氣松緩了幾分,“倘若你知道你的今日是拿織寧的命換來的,你是想要你的榮華富貴,還是愿意留下織寧的一條性命?” 許諾一愣,眸光閃爍,支吾了半晌才低聲道:“我,我……我當然希望織寧可以活著……” 本已降下的音調突然又抬高了,蘇薔突然向前一步俯下身去,與她僅隔咫尺之遙,眸子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緊接著她的話端問道:“那你為何還要帶著水袋過去?” 已陷入極端緊張的許諾猛然間感受到了她氣勢洶洶的壓迫,身子驀地一滯,雖眼見她就近在咫尺,卻全然似忘了要躲開一般,目光甚至有些呆滯:“水袋?我,我……” 縱然她只吐出了這幾個字,也不可能再多說什么,但蘇薔卻已經從她的反應中得到了答案。 之后,她走得很利落,沒有同許諾再說一個字。 可是,她已經確定了兩件事。 第一,皇后與許諾乃是同盟,至少許諾以為如此,否則她不會在聽到自己說皇后也曾派人去自己那里打聽她的過往時會那般驚愕。 第二,那日清晨許諾帶著水袋去的白瑜宮,而那個水袋定然與織寧的死有關。 其實,她原本并不知道這件事,即便是那次去浣衣局時,阿嶺也未曾提起,但她是在她走后才于偶然間想起來的,所以后來專門去了一趟明鏡局將這件事告訴了她。 雖然許諾出門帶著水袋并不算一件值得惹人留意的事,但素日里大白天出去她都不愿帶著水袋,說是太丑太累,又怎會在一大早帶著沉甸甸的水袋去白瑜宮? 蘇薔也是因此事斷定許諾并不清白,所以才特意來萬福宮了一趟。 可事情只是稍有進展而已,離真相還是相差太多。 比如真正的幕后人究竟是不是皇后,許諾帶著水袋的目的是什么,織寧那日身上的香氣又究竟是什么。 至于許諾說的話,她仍只信她之前便已經確定的,例如她們那次去白瑜宮的確是正常辦差,但至于其他她本就存疑的,她一個字也不信她所說的,尤其是在織寧是在百花苑沾染上那種足以吸引皇帝注意的花香的。 她始終認為,織寧身上的香氣是讓許諾過河的橋,至關重要,若是查到那種香出自何處,那她便能順藤摸瓜地找到真正的幕后人。 畢竟皇帝是不可能被一種普通的香氣所吸引的,織寧身上的香定然大有來歷。 然而,她曾去司苑局問過那三個在白瑜宮外遇到織寧的內侍,可他們都說那種香氣聞起來雖然像是某種花草香,清清淡淡而又十分濃郁,卻讓人道不出究竟是哪一種花草,所以即便他們成日里與花草打交道,也是無法斷言那究竟是什么香,又是否真的出自百花苑。 是以她今日去尚宮局的時候,還特意繞道去了一趟尚工局的司珍苑。 司珍苑不僅負責宮中的首飾鍛造,而且也同掌香料配制,她之前曾與司珍苑的一個名喚童茹的女史有過公務上的往來,也算是熟識,所以這次以之前出宮為她帶了一份小禮物為由與她閑聊了片刻。 后來,她看似隨意地提起自己這次出宮時曾在民間聽說晉安城有一家香料坊在賣一種雖似花香但卻讓人猜不到是出自哪種花的香料,而且聞起來雖然香味濃郁,但實則清淡雅致,能讓人心曠神怡,問童茹此事是否當真。 她知道自己給出的范圍太過廣泛,所以對這次過去便會得到答案抱有的希望并不多,果然正如她所料,童茹說這世間的香料大多提取于花草,若將幾種混在一起后也不難讓常人無法聞到來源,但若要香料的味道不讓人忽視而又要做到清新雅致卻也不易,畢竟花香各有特色,摻雜在一處難免會香氣濃烈。 但在她離開前,童茹見她似乎十分對香料感興趣,提醒她說其實明鏡局有一人曾也是制香高手,說不定她聽說過她提到的那種香料。 蘇薔沒有想到,她所說的那個人竟然是陳無印。 陳無印應該算是明鏡局中年歲最大的女史了,她平日與世無爭,雖恪守本分卻也無向上之心,素日里大多只掌管一些雜務,比如分配筆墨紙硯等,在平時幾乎很容易讓人忽視她的存在。 但陳無印的性情極好,待人溫和而有禮,在她剛來明鏡局時,便是由她接待自己的,后來雖然與她并無公務上的往來,但她們之間的關系一直也還算和睦。 不過在聽她在宵禁前急匆匆地前來敲自己的房門是為了詢問香料的事時,陳無印仍是微有驚訝。 “我已經多年不曾碰過香料了,沒想到司珍苑竟然還會有人記得?!标悷o印默然了良久,幽然一嘆后問她道,“但你問這個做什么?” 并不愿隨意敷衍她的蘇薔雖然在回明鏡局的路上已經想好了借口,但此時借著燭光看向眼前的女子時又遲疑了,因為她覺得陳無印似乎也不是那種會輕易相信她的借口的人。 見她默然不語,陳無印卻反而像是猜到了什么,她又輕嘆了一聲,問她道:“一定要知道嗎?” 蘇薔點了點頭,雖然緩慢,但卻堅決。 她的眸中浮現一絲無奈,幽嘆道:“依你的才智,即便我不說,你也會找到自己想要的,那我不妨成全你,也好讓你少走一些彎路。但阿薔,你要切記,這深宮之中,最不缺的便是冤魂野鬼,你若要為她們鳴冤,首先要確保自己不會成為其中一個?!?/br> 她果然猜到了自己的來意,畢竟那件事還涉及到后來頗為受寵的許妃娘娘,她自然也是聽說過的。 她心中感激:“多謝陳姨,我自會當心的?!?/br> “想要制成你所說的香料,其實說難也不難,不僅有,而且還會有千種百種,但并非每一種都是你想要的答案,至少我這里并沒有?!标悷o印的眸光有些飄忽,道,“不過我曾經師承一個人,她是這個世間最高明的制香人,可以只與一個人說短短幾句話便能投其所好地制出對方所心儀的香料。只可惜,后來她只為一人制香,再后來,對方忘記了她,而從此之后,她的雙手便再也制不出任何香料了?!?/br> 第145章 美人傾城(十一)再見 又經過一個輾轉反側的不眠之夜后, 蘇薔早早便起了床,準備尋個借口出去一趟,好去拜訪昨夜陳無印所說的她的師父,但讓她沒有想到的是, 一個不速之客打亂了她的所有計劃。 司鏡房中,一個昨日剛剛見過而她以為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應該都不會再見的人正坐在里面等著她,這個人不是旁人, 正是向家千金向之瑜。 門口有她的丫鬟守著, 屋內只有她們兩個人。 向之瑜坐在司鏡辦公的長案之后,抬眼看著站在對面的她, 聲音寡淡:“你應該沒有想到,我們會這么快便又見面了吧?!?/br> 這是事實, 蘇薔默然不語。 向之瑜是帶著皇后懿旨來明鏡局學習大周及宮中的戒律法規的, 而且還指名道姓地讓她過來為自己講解, 但她卻不信這是她真正的目的。 “其實我也沒有想到自己還有這樣與你直接接觸的機會?!贝鬼戳艘谎鄯旁谧腊干系囊槐緯? 向之瑜示意她拿過去, 道, “而且以后只怕我們還要經常見面了?!?/br> 從表面來看, 那本書不過是一本普通的大周律例, 但等蘇薔翻開后才發現, 里面謄寫的其實是一件案子的卷宗, 而且還是她十分熟悉的歐陽慕的案子。 見她似乎十分意外,向之瑜反而輕聲笑了一笑:“聽說你是明鏡局的后起之秀,我還以為你料事如神, 原來這世間也有讓你意外的事情嗎?” 她說話間,蘇薔便已經想明白了。 看來雖然她還未曾嫁到睿王府,但是睿王便已經將她當做自己人了,而且像這種在自己與睿王之間傳遞消息的差事應該是她自己應承下來的。 “其實自從昨日和你分別以后,我一直都在想一件事,為何云宣喜歡的人是你?因為無論我怎樣看,你都是一個再也普通不過的女子,左右不過聰明一些不過沉穩一些,而這種人到處都是,我也能做到?!毕蛑ど裆偠?,眸中也無幽怨之色,似乎此時只是在與她探討今日的天氣為何沒有昨日那般晴朗一般自然,“我知道,如果這件事我弄不清楚,即便我嫁給睿王放棄了云宣,卻也不會服氣。偏巧近幾日我的堂妹向卉生了病,我去探望她,聽向桓提起說睿王答應將金不離的案子幫他徹查清楚,所以輕衣司一定會插手,而我又想起你也是這件案子的證人之一,便猜到以睿王和云宣對你的信任,自會想辦法讓你也參與其中,更何況……” 言及此處,似乎對她即將出現的神情頗為期待,向之瑜的眸子里閃過一絲不明的笑意,聲音在頓了一頓后又繼續道:“更何況,那個大理寺的嫌犯還是你的青梅竹馬,是你家仇家的兒子?!?/br> 聽到最后一句話,原以為此后再不會與她有任何瓜葛的蘇薔的確甚為驚訝。 “怎么?”不愿錯過從她臉上流露的任何情緒一般,向之瑜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面容,“是不是沒有想到我會將你身世調查得如此清楚?而且,不僅于此,我還知道你為何要在明鏡局如此努力,除了那所謂的抱負之外,其實你還想坐上司鏡的位置,這樣你便有機會讓有司重審你父親的案子,對不對?” 既然她知其一,那便知其二,已經想通的蘇薔并不回避自己的初衷,坦然承認:“人人都向往高處,奴婢身在明鏡局,想要做司鏡又有何不可?” 見落落大方地承認,一種挫敗感從心底油然而生,方才還來勢洶洶的向之瑜竟無言以對,半晌后才微慍道:“這宮中最忌諱的便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心,倘若我將你方才的那句話傳揚出去,你可知其中的后果嗎?你又有什么好自得的?” “向小姐只怕是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吧,”她微然一笑,毫無懼色地道,“當初太皇太后在明鏡局當差時,還曾立志自己要成為天下第一女神探,她老人家當年的雄心壯志至今還在為眾人稱道,若大膽說出自己的志向便是不知天高地厚,那向小姐可曾想過置太皇太后于何地嗎?” “你……”向之瑜語噎,過了半晌才平復了心情,“好個伶牙俐齒,果然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br> 蘇薔神色淡然,笑意微斂:“那現在,奴婢可以開始辦正事了嗎?” 似是放棄了與她的口舌之戰,向之瑜勉強點了點頭:“好,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等的冰雪聰明。倘若這件讓向桓在意的案子你不能破獲,那我便對卓司鏡說你連最基本的大周律例都解釋不通,以后凡是有關人命案子的官司便再也不用讓你插手了?!?/br> 蘇薔微一蹙眉,心中不由一緊。 若她在明鏡局再也不能接觸人命官司,那便與斷了前途無異,而若是在歐陽慕的父親歐陽默的有生之年不能坐上司鏡的位子,那她如何能有機會替父親翻案。 “沒錯,我就是故意的。你莫要埋怨我公報私仇,”許是看見了從她眸中掠過的一絲憂慮,向之瑜的聲音松緩了幾分,道,“以往我也是個恪守規矩的人,從倚仗著向家的勢力做任何為非作歹的事,但那又如何?德行再好,我也連自己心上人的心都得不到?!?/br> 除了全力以赴外,她知道自己再無選擇,便不再多言,低頭開始翻看卷宗。 室內霎時間一片安寧,唯留書頁被輕輕翻動的動靜。 她看得十分專注,向之瑜也不再打擾她,只靜靜地抬眼看著她一頁又一頁地將卷宗翻過。 直到大約小半個時辰后,見她已經將卷宗翻到了底部,向之瑜才朱唇輕啟,問她道:“如何了?” 她不答,反而問道:“向公子既然將他將這件案子托付給睿王殿下的事情告訴向小姐,那向小姐也知道他與金不離早就相識了?” 似乎極不滿意她的問題,向之瑜的神情中浮出幾許嫌棄之色:“我向家乃是名門望族,他們姐弟二人本就不該與那個出身卑微的歌女有什么來往,這種丟人的事情,他們怎敢讓我知道?只不過我過去時恰好聽到向桓在安慰向卉說睿王已經答應幫忙,所以他一定會讓金不離死而瞑目,還勸她好生休養莫要再傷心,我這才知道原來他們兩個竟然早與那個聲名狼藉的什么花魁關系匪淺?!?/br> 雖然與向之瑜之前的交往并不多,但蘇薔卻隱隱猜到她是個極為看重家世與身份的人,這次見她愿意插手金不離的案子,她還以為她放下了成見來幫向桓了結心愿,但如今看來,她來這里的確只是為了借睿王的名義來為難自己而已。 “你為何要問向桓的事?”后知后覺的向之瑜突然緊蹙了眉,質問她道,“怎么,難道你懷疑他不成?” 向桓是提出質疑的人,她又怎會懷疑他是殺人兇手,她只是覺得他并未如實道明他與金不離的關系而已。 她輕輕搖了搖頭,解釋道:“我并……” 她的話還不曾說完,便聽守在外面的向家丫鬟輕輕叩了叩門,低聲道:“小姐,云將軍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