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你想看那幅畫?” “不止是畫,還想拜望方丈,盼望殿下能允準?!辟ち_盈盈行禮,緩聲道:“娘親來自異域,進香時也與京城旁人不同,那位方丈見多識廣,或許知道其中緣故。殿下,能否允準我盡快前往鸞臺寺一趟?那幅畫有題跋,可以解惑?!?/br> 她滿含期待,神情誠摯。 謝珩側身看向窗外,“五月底。我派人帶你去?!?/br> “為何要等那么久?”伽羅詫然,“鸞臺寺離京城不遠,半日即可抵達……” “近日寺中有事?!?/br> 伽羅猶不甘心,“我去拜望方丈,只需一兩個時辰,不會耽誤很久?!?/br> “鸞臺寺在籌備佛事。這二十天不許旁人去?!?/br> 伽羅愕然,瞧著謝珩側臉,便見他神情乍然添了冷硬,似有不悅。她不明所以,也不敢觸怒謝珩,只好道:“全憑殿下安排?!?/br> 謝珩覷她一眼,沉默不語,伽羅心中疑惑卻更濃。 籌備佛事不許旁人去,連謝珩都不打算去攪擾,必定是為皇家的事。 鸞臺寺僻處京郊,雖也是京城名寺,比起城內專供皇家親貴用的慈恩寺,畢竟不如。慈恩寺離皇宮不遠,不止修繕得莊重威嚴、精美絕倫,更是供著佛骨舍利,有許多大德高僧在其中。往?;始乙龇鹗禄蚴情_壇**,都是在慈恩寺,這回怎的改在了鸞臺寺? 她瞧著謝珩的神情,猛然醒悟一事—— 當年惠王妃遭人暗算身故,就是在從鸞臺寺回城的途中。 端拱帝對發妻情深義重,這些年府中正妃之位虛懸,登基后立即追封了文惠皇后,宮中皇后鳳印封存,最尊貴的也只有代理后宮事的貴妃,可見始終懷念故人。 那么這場佛事,是為文惠皇后做的了? 她霎時明白了謝珩突然轉變的態度。 兩人一時無話。 謝珩察覺她的小心翼翼,遂緩了聲氣,道:“英娥近來心緒欠佳,會常來這里?!?/br> 伽羅會意,“多謝殿下提醒,我會留在殿中,不惹公主煩心?!?/br> “嗯?!敝x珩復將那圖畫瞧了兩眼,未再逗留,抬步走了。 * 伽羅忽然閑了下來。 滿架的書幾乎都被她翻遍,除了那本殘卷,沒有半點旁的線索。離五月底還遠,她打聽得鸞臺寺佛事的日子,想了想,托杜鴻嘉給她帶來上好的紙筆,由嵐姑幫著磨墨,她早晚焚香抄經。 許多年前的事非她所能左右,事涉奪嫡之爭,身襲侯位的祖父要做,連父親也難奈何。 然而傅家畢竟難逃干系。 謝珩和謝英娥因為那件事失慈,甚至還有胎兒夭折腹中,這些罪孽,都是傅家欠著謝珩一家的。如今謝珩不計前嫌,答允從北涼手中設法搭救父親,她人微力輕,能報答的實在有限。抄卷佛經,雖不能令逝者起死回生,到底也是點心意。 傅良紹是京中才俊,伽羅自幼隨他習字,至淮南后,外祖母又尋了名師指點,一手簪花小楷寫得極為漂亮。 檀香裊裊,嵐姑在案旁研磨,半聲也不敢打攪。 直至伽羅抄完一篇,才道:“姑娘手腕酸嗎?” 伽羅含笑點頭,貓兒般湊到嵐姑懷里,“給文惠皇后抄佛經,每一筆都得認真。嵐姑你幫我揉揉。娘親從前也愛禮佛,回頭再抄份給她,捐在鸞臺寺里……”話未說罷,忽聽門外輕扣,伽羅詫然抬頭,旋即道:“誰?” “是我?!遍T外竟是杜鴻嘉的聲音。 伽羅喜出望外,當即過去開門。 門外杜鴻嘉負手而立,見了她,微微一笑。 “表哥走路真跟貓似的,都到了門前,我也沒聽見?!彼φ埶雰?,嵐姑幫著倒茶。 杜鴻嘉道:“來了有一陣,聽她們說你在抄經,就在外面等。你沒聽見動靜,定是太專注。外面天氣甚好,你整日關在屋中,不覺得悶?” “倒想出去散心,只是——”伽羅擠擠眼睛,低聲道:“怕碰見樂安公主。何況如今情形,凡事還需仰仗太子殿下,我可不敢生事。沒有殿下允準,我還是在屋中安靜抄書。表哥今日怎么得空過來?” “殿下吩咐過,你是客居在此,公主已回宮了,不必擔心?!倍砒櫦纹鹕?,笑道:“出去散散心,我來護駕?!?/br> 伽羅依言,帶了嵐姑在側,隨他出去。 兩人自回京后甚少見面,杜鴻嘉昨日才去過傅家,將近況說了,忽而嘆氣,“老夫人身體每況愈下,近來行事,嗐!老太爺在北涼生死未卜,大舅父和二舅父又被問罪,她想借著徐相的勢力挽回頹勢,竟打算將你二姐許給徐堅?!?/br> “徐堅?”伽羅頓住腳步,“你沒聽錯?” “是他。去年徐堅喪妻,頗消沉了一陣。徐相有意給他續弦,老夫人得知,便動了心思。昨日見著你二姐,她哭得可憐,不肯答應,老夫人只責罵她沒有孝心,不肯為長輩分憂?!?/br> “哪能這般分憂!二姐才十六歲,那徐堅已三十二歲了!且不說繼室的身份,那徐堅的品行受人指摘,連我都聽說了。二姐性情傲氣,恐怕是寧可嫁入蓬門蓽戶有才德的人,也不肯跟徐堅?!辟ち_恨聲,“何況徐相父子又不傻,難道二姐續了弦,他就肯搭救兩位伯父?長姐是徐相明媒正娶的兒媳,也沒見徐相搭救傅家?!?/br> “是這道理沒錯?!倍砒櫦晤h首,“徐相自身難保,哪會幫旁人?!?/br> “老夫人這是病急亂投醫,卻為難了二姐?!辟ち_不滿。 住在京城的那兩年,她被老太爺和老夫人不喜,兩位伯父伯母對她自然冷淡。長姐自居侯府嫡長女,向來不愛搭理她,唯有二姐傅婎肯常來看她,說話解悶。 兩位伯父落難固然令人心焦,若要設法搭救,本該兩位伯母出力。 將二姐傅婎嫁給徐堅做繼室,能有何用處? 不說徐家未必答應,以傅婎的性子,怕是絕不肯的。 正自思量,又聽杜鴻嘉道:“昨日出府的時候,在外面碰見了那位姚謙?!闭f話間,炯炯目光瞧著伽羅,如同探究。 伽羅卻只一笑,“他?還真巧?!?/br> 這般云淡風輕,頗令那些官員詫異。 姚謙愣了一瞬,忙沖眾人胡謅解釋,胡亂辭別后,大步追入客棧。 鬧市中的客棧生意火爆,這會兒正是飯后閑時,入廳右側有個喝茶賣果點的地方,人來人往,稍嫌喧囂。 伽羅走得頗快,已經到了樓梯口,因碰著杜鴻嘉,正在說話。 姚謙推開隔在中間的閑人,三兩步趕上去,“伽羅!” 伽羅面色不大好看,充耳不聞。倒是杜鴻嘉聞言看過來,見其面生,狐疑打量。 姚謙還記得那日學甲巷中伽羅如遭雷轟的神情,見她躲避,只當是傷心如舊,只管緊緊看著伽羅,“你怎會在這里?我有話同你說,能否去那邊的雅間喝杯茶?”見伽羅置若罔聞,面上稍現尷尬,繼而道:“那日事出突然,我有不可言說的苦處,怕被人察覺,只能先行離開,未及解釋。后來我去了學甲巷,沒見到你,托人去尊府打聽,也沒有……” “閣下是誰?”杜鴻嘉看出伽羅不悅,出言打斷。 姚謙拱了拱手,往杜鴻嘉臉上打量。這一路回京,自謝珩至親衛,眾人都是尋常打扮,杜鴻嘉一襲錦衫磊落,腰間雖未佩寶劍,但習武之人自有股剛硬之氣,與眾不同,且看其神情,顯然頗有敵意。 他打量片刻,決定報出身份,“戶部倉部司,姚謙?!?/br> “沒聽說過?!倍砒櫦慰缜鞍氩?,“找我表妹何事?” “我是伽羅……舊友?!币χt側身讓開樓梯口的路,道:“去那邊雅間好么?” 伽羅冷嗤,轉過頭來,神情陌生而疏離。 回京疾馳的路上,伽羅想過將來的打算,父親的下落、外祖父家的處境、長命鎖的秘密都令人掛心,思及淮南舊事,又怎會想不起姚謙? 那日的心灰意冷清晰印刻在記憶里,往年同游的景致有多美好溫煦,那日撞破實情的失望就有多深刻冰冷。 曾經也是豆蔻年華里仰慕信賴過的人,是淮南春日里最念念不忘的風景,即便撕毀信箋時已決意忘記,又怎會真的毫不在意? 尤其是在她四面楚歌無所依靠時,他轉身另娶他人,那種天翻地覆的感覺,刻骨銘心。 伽羅看向姚謙,竭力讓聲音平靜,“確實是舊友?!?/br> “先前在淮南,這位姚大人曾是我外祖父的門生,往來密切?!彼f。 姚謙面顯尷尬,旋即道:“伽羅,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京城中的情勢……”他望了杜鴻嘉一眼,不欲在外人跟前袒露,道:“我們去那邊喝茶細說,好么?” “不必?!?/br> “伽羅,從前的事,我半分都沒忘記。迎娶徐蘭珠,也非我本意?!?/br> “可你畢竟娶了她不是嗎?難道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娶她?”伽羅哂笑。 眼前的人俊朗如舊,還是如從前般溫和如玉,然而一旦想起那日他斷然落下的車簾,那種腳步虛浮又沉重,喉間干澀的滋味又蔓延開來。伽羅極力克制住輕微的顫抖,道:“徐相位高權重,必定給你遠大前程。就此別過?!?/br> 說罷,轉身匆匆上樓梯。 “伽羅!”姚謙伸手想去攔她,卻被杜鴻嘉擋住。 杜鴻嘉臉色陰沉,待伽羅安然上樓,才朝姚謙拱了拱手,轉身欲走。然而心底的猜測與惱怒終究難以壓制,他驀然轉身,手掌重重扣在姚謙的肩頭,“方才什么意思?” 姚謙惱恨他的阻攔,冷聲道:“與你何干?!?/br> ☆、102.102 此為比例最低的防盜章, 時間24小時, 敬請支持正版^o^ 伽羅略感詫異, 不曉得是彭程真的善于抓機會,還是謝珩有意誘他如此。 彭程是徐相的人, 立場自然與謝珩不同。 伽羅先前權衡過利弊,此時又擔心是謝珩故意設套,更不敢輕易吐露,只行禮道:“多謝彭大人關懷。北涼雖然荒涼,但此事既然是朝廷安排, 我也只能依命過去,或許還能為祖父和家父求得一線生機。至于將來打算,不過是盡力求生, 還能如何呢?!?/br> “姑娘當真這樣想?” “民女見識微薄,還能如何?!辟ち_嘆氣。 “令尊和傅相的處境,確實令人擔憂。我出京前曾想去尊府探望, 卻未料禁軍把守得嚴密, 不許閑人入內。其實尊府的顯赫, 京中誰人不知?這回戰敗, 也未必就是傅相之過錯。徐相與我雖然力爭求情, 終究未能挽回,著實遺憾?!迸沓虈@息,續道:“姑娘擔心令尊和傅相, 徐相與我亦是如此。姑娘必定也希望他們能安然回京吧?” “當然?!辟ち_點頭, 面帶憂愁, “家道劇變,若是祖父回不去,恐怕真要一敗涂地?!?/br> 這是實情,伽羅的憂心并非作偽。 彭程頷首道:“誰都不愿看到傅相一敗涂地。姑娘這回北上,想必是鷹佐王子所請?到了北涼,鷹佐王子自然會看重。雖說初到那邊處境會艱難,但以姑娘的才貌,博得鷹佐王子的賞識絕非難事。屆時姑娘極力勸說鷹佐王子放回徐相,與姑娘有利無害?!?/br> 伽羅屈膝行禮道:“還請彭大人指教?!?/br> 彭程被謝珩嚴防死守多日,想著明日就要議和,難得的良機下,自然要極力勸說。 他瞧過附近,見沒旁人,便低聲道:“傅相與當今皇上的恩怨,姑娘或許知道。要保傅家權勢,必得太上皇歸來,否則以當今皇上的行事,傅家上下必定性命不保。姑娘應當明白,當如何行事了?” 伽羅點點頭,又皺眉道:“事關重大,又豈是我能左右?” “姑娘自管勸說,旁的事我會安排。徐相府上的少夫人也在我臨行前囑托,務必照拂姑娘。我身在鴻臚寺卿之位,朝中還有徐相做主,必定能設法令姑娘在北涼過得很好——這是當今皇上和太子殿下絕不會做的。姑娘無需顧慮旁的事情,只管勸說鷹佐即可?!?/br> 伽羅應了聲,幾乎能猜到他的打算。 徐相府上的少夫人是她伯父的長女,左右相不止私交甚好,還結了兒女婚事,這是少見的事情。兩家利益相關,又需仰仗太上皇才能保住權勢,彭程認定伽羅會被說服,也就順理成章了。 那么,在她勸說鷹佐之余,彭程會如何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