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段貴妃則坐在短榻上,手臂搭在矮幾,任由太醫把脈,只將伽羅打量,不時瞟向謝珩。 謝珩位居東宮,對端拱帝的妃妾原不必問安,因段貴妃這些年精心照顧樂安公主,形同半母,便多一分敬重。只是除非端拱帝在,他甚少單獨過來問安,今日突兀前來,必然是不放心伽羅。 果然是關心則亂,做得這般明顯,半點都不像他平日的做派。 段貴妃心里暗笑,開口道:“太子妃的事耽擱了許久,我幫皇上挑了許多貴女,殿下都瞧不上。聽聞這回是殿下鐘意于你,親自開口向國相求娶,想必定有過人之處。如今看來,容貌氣度確實過人?!?/br> 她笑盈盈的,像是遺忘了淮南高府中的那些會面。 伽羅遂笑了笑,欠身道:“貴妃娘娘謬贊,伽羅惶恐?!?/br> “果真性情溫柔,說話也好聽?!倍钨F妃坐得久了,微微挪動身子,鬢邊銜珠鳳釵微晃,那雙眼睛里,笑意更顯親和,“婚事雖有禮部和詹事府幫著cao持,你那里想必也不清閑。今日特地邀進宮來,是想親自見見,瞧著相貌氣度,才能知道怎樣的珍寶才能襯得起。太子要娶親,不單禮部要籌備,我這兒的禮也攢了許久,可得貼切些才好?!?/br> 伽羅對她了解甚少,卻知她能在端拱帝諸多妃妾中一枝獨秀,必有過人之處。 而今被人相看,除了客氣應答,也就只能溫婉得體的笑。 過了會兒,太醫為她請脈完畢,段貴妃站起身動了動,忽然又道:“近來春困乏累,極易損傷身子,把脈調理半點疏忽不得?;槠谂R近,你的身子更不能馬虎,得養足精神,到了那一日,氣色才能壓住那身喜服?!?/br> 伽羅便欠身,“多謝娘娘指點,回到府中,我必定謹慎留意,不會疏忽?!?/br> 段貴妃頷,又招手叫那太醫過來,向伽羅道:“這位老太醫最擅調理氣血,今日碰巧在,不如叫他給你把把脈,若有不妥的,盡快調理,免得耽擱?!?/br> 說罷,示意宮女,取了紗絹到伽羅身邊伺候。 伽羅心中愕然,猜得這才是段貴妃今日請她的目的,不免狐疑。 婚前相看女兒相貌性情的她聽過,相看對方脈象的,卻是聞所未聞。難道皇家注重開枝散葉,這上頭格外看重,才會有此一事? 心里狐疑,動作卻不敢猶豫,含笑稱謝,伸出手腕。 眼角余光瞥向謝珩,那位神情并無異常,才算是放心。 不過片刻,太醫診脈完畢,說伽羅底子不錯,只是近來勞累氣血虧損,需靜修調養,還開了個方子,伽羅謝過收起。 段貴妃礙著謝珩,也沒再多留。 待伽羅出殿,樂安公主和阿白早已不見蹤影。規規矩矩地出了宮,行至僻靜處,謝珩才探手道:“給我?!?/br> 伽羅會意,將方子遞給他,“這也是太子娶親的規矩嗎?” “不是?!敝x珩也不明白段貴妃的用意,卻也不甚擔心。 若是段貴妃心存不善,他拿著方子回東宮,令侍醫給伽羅診脈,再對照方子一瞧,自然能窺出端倪。 遂將方子收起,陪伽羅出宮。 儀秋宮內,待太醫將藥箱收拾齊備,段貴妃把玩著手中茶杯,隨口道:“都記住了?” “貴妃娘娘放心,下官為娘娘們調理玉體幾十年,但凡請過的脈,都能牢牢記著?!?/br> “去吧?!倍钨F妃吩咐一聲,起身往屋外透氣。 陽春三月,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時候。德澤廣布,萬物生輝。 她瞧著周遭的巍峨宮闕,忽然嘆了口氣 * 伽羅回到家中不久,便見鴻臚客館來人,請她和譚氏、傅良紹過去一趟。 因戎樓身份特殊,在京城的日子都住在鴻臚客館中,除了隨行的使團留意,更是增派侍衛,由黃彥博身邊得力的中郎將親自帶人護衛——端拱帝怕有人借機生事,傷及戎樓,這兩日盯得格外嚴密。 好在住宅與鴻臚客館不算太遠,兩炷香的功夫即到。 到得那邊,不出譚氏所料,戎樓果然是要商議嫁妝的事。 太子娶親,諸般事宜由禮部和詹事府安排,聘禮也格外豐厚。姑娘家里從中分出些當嫁妝本已足夠,戎樓卻不放心,仍舊要添些,跟譚氏和傅良紹商議了好半天。 伽羅坐在外頭,反而無所事事。 嫁衣嫁妝都有人cao心,她除了預備一份新婚夜送給謝珩的禮物之外,也無需多做什么。 從鴻臚客館回來,傅良紹心事重重。 直至晚間吃飯時,才提及傅老夫人來,問伽羅是否愿意去瞧瞧。若愿意,他便和譚氏陪著去,若仍舊為昔日的事不愿,他不強求。 伽羅自知避不過,為讓父親安心些,答應次日前往杜家拜見。 …… 這些日子杜府頗為忙碌。 自打太子要迎娶傅家女兒的消息傳出去,京城里知曉內情的人家便都懵了。雖說當年惠王妃的事并未傳開,但端拱帝繼位后立刻定了傅玄重罪,不止褫奪侯府封號,查封府邸,傅玄的三個兒子里,兩個都被革職查辦,一位流放,一位至今還在獄中,顯見的是勢不兩立。 誰知如今,謝珩居然要迎娶傅玄的孫女? 即便其中有西胡國相的緣由,但傅家出了個太子妃,情勢就稍有了不同。 因伽羅最初住在鴻臚客館中不便打攪,后來的住處也未張揚,有那等沉不住氣的,已遣內眷往借著探望老夫人的由頭,去杜家探問內情。傅老夫人在廳中客氣熱情地敷衍過去,回到屋里,卻難免氣悶——她別說見伽羅的面,連伽羅回京城的消息,也是禮部有動靜后才知道的。 這沒良心的! 傅老夫人暗恨了多回,待真見到伽羅,卻還是端出滿面笑容。 伽羅固然對她頗多芥蒂,畢竟有父親的血脈牽系,見面恭敬行禮,被傅老夫人忙著扶起,帶進屋里說話。 對坐半天,寒暄罷了,祖孫倆卻沒多少話可說。 當年的事眾人心知肚明,傅玄夫婦不喜南風,百般刁難,迫得傅良紹不得不背上不孝的罵名,攜妻兒遠走濂溪。后來南風故去,伽羅的日子更是艱難,若非有淮南的高家幫著照料,還不知處境會怎樣。 這些話縱然伽羅不說,譚氏卻是不忿。 在外多深的城府,涉及最疼愛的寶貝外孫女時,譚氏卻也難壓住脾氣。 況且去歲伽羅跟著謝珩去云中城時,傅老夫人要伽羅以身為禮,從鷹佐手中救傅玄的事她也聽伽羅提起過。而今見傅老夫人態度轉變,除了伽羅身份陡升之故,必然還有借伽羅的手為傅玄和兩個兒子討情的打算。 譚氏哪能答應? 見傅老夫人提起傅良嗣,幾句話堵過去,令傅老夫人啞口無言。 到得后來,便是傅良紹與她說話,姑姑杜夫人在旁陪著,譚氏和伽羅端坐喝茶。 好容易熬到過場走罷,辭別出府時,卻見杜鴻嘉大步走來。 雍城別后,表兄妹二人也是許久未見。杜鴻嘉前幾日在外辦差,回來聽得東宮婚訊,在屋里獨坐了整夜,次日如常去東宮上值。而今見著伽羅,第一句便是道喜。 伽羅抿唇微笑,問起蒙香君和韓伯岳近況,杜鴻嘉邀她明日一道去瞧,伽羅欣然應了。 ☆、85.085 此為比例最低的防盜章, 時間24小時, 敬請支持正版^o^ “民女見識微薄,還能如何?!辟ち_嘆氣。 “令尊和傅相的處境, 確實令人擔憂。我出京前曾想去尊府探望,卻未料禁軍把守得嚴密, 不許閑人入內。其實尊府的顯赫, 京中誰人不知?這回戰敗,也未必就是傅相之過錯。徐相與我雖然力爭求情, 終究未能挽回,著實遺憾?!迸沓虈@息,續道:“姑娘擔心令尊和傅相,徐相與我亦是如此。姑娘必定也希望他們能安然回京吧?” “當然?!辟ち_點頭,面帶憂愁, “家道劇變,若是祖父回不去, 恐怕真要一敗涂地?!?/br> 這是實情,伽羅的憂心并非作偽。 彭程頷道:“誰都不愿看到傅相一敗涂地。姑娘這回北上,想必是鷹佐王子所請?到了北涼,鷹佐王子自然會看重。雖說初到那邊處境會艱難, 但以姑娘的才貌, 博得鷹佐王子的賞識絕非難事。屆時姑娘極力勸說鷹佐王子放回徐相, 與姑娘有利無害?!?/br> 伽羅屈膝行禮道:“還請彭大人指教?!?/br> 彭程被謝珩嚴防死守多日, 想著明日就要議和, 難得的良機下, 自然要極力勸說。 他瞧過附近,見沒旁人,便低聲道:“傅相與當今皇上的恩怨,姑娘或許知道。要保傅家權勢,必得太上皇歸來,否則以當今皇上的行事,傅家上下必定性命不保。姑娘應當明白,當如何行事了?” 伽羅點點頭,又皺眉道:“事關重大,又豈是我能左右?” “姑娘自管勸說,旁的事我會安排。徐相府上的少夫人也在我臨行前囑托,務必照拂姑娘。我身在鴻臚寺卿之位,朝中還有徐相做主,必定能設法令姑娘在北涼過得很好——這是當今皇上和太子殿下絕不會做的。姑娘無需顧慮旁的事情,只管勸說鷹佐即可?!?/br> 伽羅應了聲,幾乎能猜到他的打算。 徐相府上的少夫人是她伯父的長女,左右相不止私交甚好,還結了兒女婚事,這是少見的事情。兩家利益相關,又需仰仗太上皇才能保住權勢,彭程認定伽羅會被說服,也就順理成章了。 那么,在她勸說鷹佐之余,彭程會如何安排? 無非金銀財帛,曲意奉承,以利相誘,甚至給出更荒唐的讓步也未可知。 再往后,自然是靠著徐相經營數年的勢力,奪回朝政大權了。 太上皇回歸,傅家、高家權勢富貴可保,這當然是很誘人的??杉幢惚睕鲈敢夥湃?,太上皇就能安穩回京,重掌權柄嗎? 伽羅不知道原先那位太子為何嘔血而死,八歲的皇子為何暴斃,卻總覺得,謝珩父子被壓制多年后能迅入主皇宮,絕非庸碌之輩。太上皇復位的事,應當是希望渺茫。 她不敢答應,只做苦思之狀。 正自沉吟,忽覺地上多了道影子,抬頭就見岳華不知是何時趕來,手中長劍在握,劍尖抵在彭程喉間。 彭程對喉間的冰涼后知后覺,下意識往側面躲了躲。 劍尖如影隨形,岳華眼中仿佛結著寒冰,目光如刺,要將彭程刺穿。 彭程面色不變,似乎半點都不為被人窺破而擔憂,甚至顯得有恃無恐。他官居高位,被一介侍衛這樣執劍冒犯,竟然也不曾作色。 兩人對峙片刻,彭程忽然笑了笑,繼而抬手捏住劍尖,緩緩將其拿開。 岳華劍尖虛指,目光卻還是刺在彭程身上,如藏憤恨,直至彭程走遠時,仍未收回。 伽羅冷眼旁觀,覺得這情形實在有趣,仿佛這兩位陌路人有過私怨似的。 然而也與她無關。 見岳華并無動身的意思,伽羅便是一笑,“咱們走吧?彭大人背上也沒繡花,似乎不值得細看?!辈淮廊A回答,便抬步走開。 * 次日清晨,岳華換了身尋常民婦的裝束,與嵐姑一道跟在伽羅身后,等待謝珩宣召。 議和的事由謝珩率鴻臚寺、吏部等官員去安排,伽羅安靜坐在屋中,直至晌午將近,才聽外頭陳光道:“殿下請傅姑娘前往明光堂?!?/br> 伽羅依言出去,意料之外的,看到杜鴻嘉也站在門口。 他自抵達云中城后邊忙碌奔波,極少露面,此刻出現在屋外,晌午的陽光下,神色間的疲憊難以掩飾。伽羅低頭,還能看到他袍角不知何時染上的污泥尚未干涸,想必是從外面匆匆趕回。 他的身后烏壓壓的站著數人,為的男子應是北涼將領,腰懸彎刀,趾高氣昂,脖頸上的刀疤醒目。刀疤男人的身旁是一位鴻臚寺的官員,后面則是北涼衛兵,陣仗不小。 伽羅沖杜鴻嘉行禮,微微抬眼,便見他也正瞧過來。 他抬了抬手并未說話,卻以唇形迅道:“別害怕?!?/br> 伽羅詫然不解,探究看他,杜鴻嘉卻已轉身向那刀疤男人道:“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