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閣下是誰?”杜鴻嘉看出伽羅不悅,出言打斷。 姚謙拱了拱手,往杜鴻嘉臉上打量。這一路回京,自謝珩至親衛,眾人都是尋常打扮,杜鴻嘉一襲錦衫磊落,腰間雖未佩寶劍,但習武之人自有股剛硬之氣,與眾不同,且看其神情,顯然頗有敵意。 他打量片刻,決定報出身份,“戶部倉部司,姚謙?!?/br> “沒聽說過?!倍砒櫦慰缜鞍氩?,“找我表妹何事?” “我是伽羅……舊友?!币χt側身讓開樓梯口的路,道:“去那邊雅間好么?” 伽羅冷嗤,轉過頭來,神情陌生而疏離。 回京疾馳的路上,伽羅想過將來的打算,父親的下落、外祖父家的處境、長命鎖的秘密都令人掛心,思及淮南舊事,又怎會想不起姚謙? 那日的心灰意冷清晰印刻在記憶里,往年同游的景致有多美好溫煦,那日撞破實情的失望就有多深刻冰冷。 曾經也是豆蔻年華里仰慕信賴過的人,是淮南春日里最念念不忘的風景,即便撕毀信箋時已決意忘記,又怎會真的毫不在意? 尤其是在她四面楚歌無所依靠時,他轉身另娶他人,那種天翻地覆的感覺,刻骨銘心。 伽羅看向姚謙,竭力讓聲音平靜,“確實是舊友?!?/br> “先前在淮南,這位姚大人曾是我外祖父的門生,往來密切?!彼f。 姚謙面顯尷尬,旋即道:“伽羅,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京城中的情勢……”他望了杜鴻嘉一眼,不欲在外人跟前袒露,道:“我們去那邊喝茶細說,好么?” “不必?!?/br> “伽羅,從前的事,我半分都沒忘記。迎娶徐蘭珠,也非我本意?!?/br> “可你畢竟娶了她不是嗎?難道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娶她?”伽羅哂笑。 眼前的人俊朗如舊,還是如從前般溫和如玉,然而一旦想起那日他斷然落下的車簾,那種腳步虛浮又沉重,喉間干澀的滋味又蔓延開來。伽羅極力克制住輕微的顫抖,道:“徐相位高權重,必定給你遠大前程。就此別過?!?/br> 說罷,轉身匆匆上樓梯。 “伽羅!”姚謙伸手想去攔她,卻被杜鴻嘉擋住。 杜鴻嘉臉色陰沉,待伽羅安然上樓,才朝姚謙拱了拱手,轉身欲走。然而心底的猜測與惱怒終究難以壓制,他驀然轉身,手掌重重扣在姚謙的肩頭,“方才什么意思?” 姚謙惱恨他的阻攔,冷聲道:“與你何干?!?/br> 杜鴻嘉掛心伽羅,不再周旋,惡狠狠道:“若是你欺負了她,我決不輕饒!” 姚謙仿若未聞,只看著樓梯盡頭。 * 伽羅匆匆拐過樓梯,快步走向客房,只覺廊道無比漫長。 刻意遺忘的記憶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當日未來得及發泄的傷心蠢蠢欲動,隔了許久回味,愈發令人傷心。她埋首前行,猛然察覺撞上某物,抬頭看時,朦朧水霧之外,謝珩正低頭看她。 伽羅心中盡是翻滾的舊事,甚至忘了對謝珩的敬畏,倉促屈膝行禮,就想走開。 謝珩探手,握住她的胳膊,眼含探究。 方才無意中從窗戶望出去,還看到她在對面的鋪子挑選蜜餞,拿竹簽子戳了挨個嘗,專心又貪婪的樣子令他不自覺的失笑。 誰知一轉眼,竟是這幅模樣? 腳步倉促,神情慌亂,淚水漣漣,半點不似平常的強作鎮定。 叫人擔心。 伽羅心中亂極,又被他看得窘迫,慌忙低頭拭淚,試圖掙開他的手??伤Q得很牢,伽羅想開口請他放手,然而喉頭哽咽,恐怕一開口便會哭出聲來。倉促之下,想也不想,與謝珩對視了片刻,驀然俯身朝他的手咬過去。 謝珩微詫,下意識的松了手。 伽羅趁機奪回手臂,匆匆走了。 手背上溫熱濡濕,謝珩抬手,看到手背上留了她的眼淚。他看了眼她的背影,轉過頭就見杜鴻嘉急匆匆追了過來。 ☆、70.070 此為比例最低的防盜章, 時間24小時, 敬請支持正版^o^ “又是西胡人?” “我看得明白, 就是他們!”刀疤男人左臂重傷, 憤憤道:“他們勾結土匪, 沖散我們的隊形, 又趁亂搶走傅伽羅。我雖然派人去追,卻沒找到。傅伽羅身邊那個婆娘還來找我要人, 媽的!西胡人狡猾無比, 也不知是鉆進了地縫還是哪里, 翻遍了也沒找到?!?/br> “務必找到傅伽羅,哪怕跟到西胡, 也得搶回來?!柄椬魸M面怒容, “我調數萬大軍南下, 可不是只為南夏這點東西!南風死了, 傅伽羅絕不可再有閃失,否則斷了線索,這回南征的功夫就全部白費。她那鎖子也在西胡手里,務必設法奪回!” “遵命!就算死在西胡, 我也誓將傅伽羅奪回來!” 鷹佐又問道:“當時傅伽羅被劫走,不是謝珩假扮的西胡人?” “不是。西胡人的容貌我認識, 領頭的人前幾年還在戰場上見過。傅伽羅身邊那婆娘很厲害,當時跟我一起殺西胡人, 裝不出來。這回丟了人, 是我無能, 懇請殿下許我戴罪立功,搶回那傅伽羅,再來找殿下請罪!” 說罷,雙手托著彎刀,送至鷹佐面前。 鷹佐眉目陰沉,半晌才道:“先給你五十精銳暗中去查,不夠再派人手。務必找到傅伽羅,否則全家問罪!”說罷,取了那匕,手臂動處,斬下他一撮頭。 屋內重歸安靜。 連日來的悶氣難以消解,鷹佐看著素日重視的助手神情頹喪,更是生氣,陰沉著臉將匕擲在地上,快步出屋。 外面陽光甚好,院中花樹繁茂,與初到時截然不同。 從二月下旬至今,將近一個月過去,議和的事卻未能如他所預料的那般結束。 南夏殘兵的sao擾愈來愈頻繁,聽說那位被罷免的蒙旭被重新起用,正集結兵力,意圖奪回城池。 數年前蒙旭的戰神之名響徹北地,令北涼西胡皆聞風喪膽,如陰影般籠罩。鷹佐早年曾與蒙旭對陣,見識過他神鬼莫測的本事。那回他以五倍的兵力圍攻蒙旭,卻被蒙旭殺得丟盔棄甲,落魄逃命時險些命喪敵手,哪怕事隔多年,回想起來仍舊膽寒。 這位謝珩更甚,身在云中城里,卻神不知鬼不覺的安排了數次突襲,若非戰報傳來,他竟然都未曾察覺! 逆境之下,他未曾求饒,反而以攻為守,這份膽氣,比先前那位皇帝不知強了多少。 鷹佐并不想在此逗留太久。 然而數日膠著,議和的條件仍舊未談妥,謝珩半分不讓,顯然是意欲拖延時間。 鷹佐重兵進,固然攻占了許多城池,后軍的隱憂卻愈來愈重。 西胡向來虎視眈眈,都城衛軍及邊防不可輕動,北涼能迅調動的軍隊幾乎都在鷹佐手中。孤軍深入,后援乏力,如此情勢下,若是再拖數日,處境恐怕會更加艱難。 權衡利弊,鷹佐進退維谷。 * 謝珩接到稟報,說鷹佐欲見他時,并未覺得意外。 他已連著數日沒能好生歇息,身體和精神皆已疲倦,斗志卻日漸高漲。云中城外的蒙旭沒有令他失望,數次突襲皆迅捷而勇猛,效果出乎意料。而在議和場中,鷹佐最初強硬傲慢的態度日漸收斂,代之以焦慮。 這當然是好事。 謝珩將杯中濃茶一飲而盡,苦澀的茶水從舌尖蔓延至舌根,經喉嚨入腹,除了苦,再無其他滋味。換作淮南那些文人,大概會說他暴殄天物??纱藭r,他急需這樣的苦澀來振奮精神。 如常到得明光堂,里頭鷹佐正來回踱步。 屋內別無旁人,鷹佐見到他,開門見山道:“她被劫走了!” 謝珩微露詫色,皺了皺眉,“是傅姑娘?何時的事?” “三日前?!柄椬舳⒅x珩,“太子不知情?” “近日瑣事頗多,倒未留意?!敝x珩揉著眉心,帶出稍許調侃,“王子對她那般重視,應是安排了重兵看守。云中城里,誰敢如此大膽?” 鷹佐嗤笑,“是西胡在途中劫走。我的人來報,當時是貴國的土匪與西胡人勾結?!?/br> 謝珩哦了一聲,道:“自從虎陽關大敗,境內盜匪四起,叫王子見笑?!?/br> 鷹佐冷哼,“太子打算坐視不理?” “實不相瞞,而今的情勢,我朝自顧尚且不暇,連王子要的東西都拿不出,哪還有余力剿匪?”謝珩瞧著鷹佐,覺出其中的懷疑,遂道:“王子既指名要傅伽羅過去,自然知她身世。傅家與我有仇怨,高家更有殺親之仇,我朝皇上對他兩家只欲殺之而后快。先前我力保傅伽羅,只是為踐行諾言,如今她已是王子的人,我無意費力救她?!?/br> 他全然事不關己的模樣,令鷹佐將信將疑。 片刻沉默,謝珩又道:“西胡如此緊追不舍,難道這傅伽羅當真有過人之處?” “無非容貌過人而已?!柄椬袅r回答,繼而笑道:“說起來那可真是個尤物,長得漂亮,又軟又香,抱在懷里銷魂蝕骨,跟旁的女人截然不同?!彼鲑\心虛,作勢低頭整理衣衫,并未留意到謝珩陡然轉為陰沉的目光。 屋內片刻安靜,鷹佐似覺尷尬,又笑向謝珩道:“太子對她感興趣了?” “虎陽關外的事我無暇顧及。美人之恩,王子消受就好?!敝x珩冷聲。 漆黑的鐵扇緩緩扣著檀木桌,他看向鷹佐時目光如鷲,絲毫不掩飾其中挑釁,“議和的事拖了數日,于你我都非好事。我朝皇上英明,起用了數名大將,他們眼見家國落難,群情激動,數度滋擾王子,連我也難以牽制。西胡連番生事,敢從王子手中搶人,顯然有恃無恐。奉勸王子,見好就收?!?/br> 鷹佐冷嗤,眼色卻愈晦暗。 傅伽羅被劫走,固然令他震怒,西胡與南夏土匪勾結的事,更令他心驚。 這番打交道,鷹佐只覺謝珩此人心機深沉,人在云中城不動聲色,千百里外的謀劃卻令人心驚。蒙旭的威脅不得不防,若謝珩借著傅伽羅為引子,當真暗中與西胡合謀對付北涼,那可大事不妙。 他陰陰笑了兩聲,“我也想收手,可太子給的條件,算得上好?” “原先的數額上,我愿再加兩成?!苯┏侄嗳蘸?,謝珩終于松口,“王子意下如何?” 鷹佐微怔,盯著謝珩的眼睛。 片刻后,他緩緩露出笑意。 * 三月廿八日,僵持許久的和談終于結束。 鷹佐率軍撤離的當日,謝珩粗略安排了云中城善后的事,留下韓荀在此,便動身回京。 汶北被侵占了十二州城,其中官員或在戰事中身亡,或被沖散下落不明,這些時日他已安排人專門往各處查問,待奏報送入京城,皇上自會有所安排。 蒙旭也重歸都督之位,率兵鎮守在虎陽關。 北地圍困暫解,京城之中情勢依舊不容樂觀,內憂外患之下,謝珩歸心似箭。 和談的事塵埃落定,他對彭程等人也沒了耐心,命余下官員在東宮兩隊侍衛的護送下乘車馬回京,他只帶了戰青和五名親衛,飛騎出了云中城。 汶水之南,聽到北涼撤軍的百姓們歡呼不止,先前的沉悶一掃而盡,街市巷陌漸漸恢復了生機。道旁的柳樹早已郁郁蔥蔥,遠近山巒黛青連綿,連岫云野風都增了意境??v然京城中依舊殺機暗藏,謝珩縱馬馳過時,依舊渾身松快,馬蹄輕疾。 數日之后,進入靈州境內。 此處離汶水已遠,畢竟未受戰事侵擾,街市間更顯熱鬧。 謝珩未露太子身份,沿途只以行客裝束用飯投宿,特意騎馬穿靈州城而過,瞧見百姓安居,頗覺欣慰。 出城向南,疾馳將近兩個時辰,郊野間水山相繞,農田青蔥。起伏疊嶂的山巒之間,有一座碧云峰聳入云霄,陡峭的山勢如刀削斧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