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元祈愣了片刻, 吃吃道:“皇兄……你不是在奉先殿么?” 他試探問道:“父皇沒對你說什么?” “能說什么?”元禎居高臨下看著他, “父皇睿智, 自然不會聽信流言, 比不得你糊涂, 別人說什么, 你就信什么,還照模照樣搬到你皇嫂跟前來, 整天不好好勤學念書,就會搬弄口舌是非,你還是不是個男子?” 元祈訥訥道:“是……皇兄教訓的是?!?/br> “還不快離了我眼前!再有下次, 保準我讓父皇打斷你的腿!”元禎叱道。 元祈只好灰頭土臉圓潤的滾開。 元禎走上前,看著傅瑤說道:“他這人一向說話不好聽,你別放在心上?!?/br> 語氣里有幾分無奈, 顯然這已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出氣了——畢竟不可能真把元祈的腿打斷。 傅瑤也沒指望置人于死地, 點了點頭道:“他說他的,我愛聽不聽?!钡故窃矸讲诺谋憩F很讓她起疑,“安王藏不住事,喜歡幸災樂禍, 只是我看他的樣子, 似乎真不清楚其中內情?!?/br> 元禎聲音冷淡,“高貴妃未見得事事都肯與他商量?!?/br> 這倒也是,雖然此事是由何才人一封書信引出來的,尚未清楚幕后推手是誰——不過,除了高貴妃, 還有誰會這么急著對太子下手呢? 傅瑤想起元禎方才的說話,擔憂的說道:“陛下……他真的不再對你疑心么?” “或許?!痹澝蛄嗣虼?。 顯然他也不能確定。 獅子老了,就會擔心自己百獸之王的位置被人取代,皇帝也是如此。哪怕他再睿智,再英明,可看著兒子一日日長大,漸漸比自己還要強壯和富有生機,這種危機感怕是免除不了吧? 即便那封書信的詭計來得簡單而拙劣,也難保成德帝不借題發揮。 傅瑤難過的垂下頭。 元禎撫了撫她的鬢發,柔聲勸道:“你不必擔心,孤自有法子應對,你好好養著身子即可,別為那些無關緊要的事費了心神?!?/br> 傅瑤乖巧的揚起臉孔,感受他掌心傳來的微熱。 元禎看著她清澈的雙眸,無端便有些失神,“阿瑤,你有沒有疑心孤?” “沒有?!备惮幑麛鄵u頭。 “為什么?”元禎緊張問道。是因為不在意么,所以連疑心都不肯? 傅瑤很淡定的說道:“她沒我好看。殿下即便厭倦我,也不會被那個木頭似的何才人引誘?!?/br> 元禎撲哧一下,在她鼻頭刮了一下,“數你自戀?!?/br> “跟你學的?!备惮庒樹h相對。 她說的也沒錯,何伊人可不就是塊木頭么,否則怎會這般輕易上當? 笑了一陣后,傅瑤便道:“殿下現在打算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靜觀其變?!痹澗o了緊她身上的披風,沉靜說道:“清者自清,只要我表現得一切如常,父皇的疑心自會漸漸消去?!?/br> 傅瑤便知他是不放心,才專程回來給自己遞個信兒。她忙說道:“那殿下快回御書房去吧,別讓皇上等急了?!?/br> “你呢?”元禎問她。 “我得去勸勸母后,出了這樣的事,母后不定怎么著急呢!”傅瑤說道。 當然還有一層原因,她必須找出這背后主使之人是誰,就算這件事明眼人都瞧得出有古怪,可若不查個清楚,終究于太子的名聲有損。通jian之事雖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說,保不齊有一群臟心爛肺的人背后嚼舌根,還是得用事實堵住他們的嘴。 傅瑤來到椒房殿時,趙皇后正在吩咐宮人將苦參茶一盞一盞地拿來降火,這才多大會功夫,她嘴角已經起了燎泡。 蘭草悄悄跟她稟報:“自昨晚值夜的宮人將何才人押來后,皇后娘娘一夜沒睡著覺,這不,早起就嚷嚷著頭疼,舌頭也有些腫,連說話都不方便?!?/br> 這比傅瑤想象中已好多了,至少趙皇后經了上回的教訓,沒鬧到成德帝跟前去,還算沉得住氣。 傅瑤走上前去,因身子笨重不便行禮,只微微欠了欠身,“母后?!?/br> 趙皇后的聲音有些懨懨的,懶懶望她一眼,“你來了,聽說太子被陛下叫去奉先殿問話了,現下如何?” 傅瑤溫和說道:“母后放心,陛下只是隨口問幾句,依舊放了太子出來,現在御書房幫著理事呢?!?/br> 趙皇后露出一絲苦笑,“我老了,管不動許多了,只是年年見過的怪事也有幾遭,獨獨沒見過這樣的?,F在不止太子的臉沒處擱,連本宮的臉也沒處放,更不用說去陛下跟前請示了?!?/br> 原來是因為這個緣故才沒鬧到御前,傅瑤不禁有些無語。 她忍不住問道:“母后也相信太子與何才人有私嗎?” “本宮信不信又如何,這件事只怕宮里暗中都傳遍了,不管誰在暗中推手,本宮哪還有心思去爭、去鬧?”趙皇后木然說道。 傅瑤簡直對她無話可說,這皇后當得也真是,該硬的時候不硬,不該軟的時候倒偏偏軟下來。此時不一鼓作氣查個清楚,難道要讓元禎坐實了通jian父妾的罪名么? 她尋思了一會兒,“那封信箋可還在母后手上?能否讓臣妾瞧一瞧?!?/br> 信箋自然被作為證物保存。 趙皇后命人將書信遞給她,見她細細端詳,嗤了一聲嘆道:“本宮早已瞧過百八十回了,上頭確是太子的筆跡,辯無可辯。自然,光憑一封書信也斷定不了什么,錯在錯在何才人不該深夜往秋波亭去,還讓人逮住,坐實了私會的罪名?!?/br> 一面恨恨說道:“何氏這個賤婢,即便她真與太子有情,也該知道分寸,不該做出這等喪德敗行之事,yin辱太子的名聲!” 這句話的邏輯倒也通順,只是這種假設性的語氣聽著總是令人不快。 傅瑤皺了皺眉,復低頭看著信箋,還用手在上頭摸了摸。字跡與太子肖似確鑿無疑,紙張也都是尋常的紙張,來人顯然謹慎思量,未曾暴露蛛絲馬跡。 “母后問過何才人的話沒?她怎么說的?”傅瑤隨口問道。 趙皇后厭惡的撇下嘴角,“何氏那個賤婢就知道紅著眼哭哭啼啼,一問倒有三不知,說信是一個眼生的太監交給她的,又說不出到底是誰,這會子水米不進,已經暈過去了?!?/br> 這何才人也實在是傻,什么都沒打探清楚就貿貿然赴約,現在不管元禎會不會安然無恙,至少何氏這條命是保不住了。 傅瑤見無跡可尋,正要將信箋還給趙皇后,忽然嗅到紙張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是墨香,但又與尋常的墨香稍有不同。 她心中頓時起了疑,將信箋靠近鼻端,深深嗅著。 趙皇后見她動作古怪,不免問道:“如何?” “娘娘您瞧瞧,”傅瑤將信箋遞給她,“這墨汁的氣息有何不妥?” 趙皇后也是通文翰之人,嗅了嗅,臉色微變,“這是藥墨的氣味?!?/br> 她仍是困惑,“有何不妥?” 宮中雖多用松煙墨,藥墨是拿來治病的,但若拿來替代也無不可。 傅瑤笑道:“母后,藥墨是清熱涼血的好藥,內服治吐衄、外服療瘡癤都好,只是它里頭成分繁雜,有冰片、蟾酥、朱砂、牛黃等等?!?/br> 她頓了頓,“最要緊的,它還有一味麝香?!?/br> 趙皇后聽她拽了半天文,本有些不耐煩,直到這最末一句,臉色方才凝重起來。 “母后,這里頭的麝香分量雖不重,尋常人沾了無事,只是臣妾有孕在身,對此等物事自然敬而遠之,太子殿下早已吩咐,東宮不許有藥墨出現,試問如此一來,這封信箋怎會是太子所書呢?”傅瑤含笑說道。 事情至此便再明了不過,不管是誰在暗里搗鬼,至少太子一定是清白的。 趙皇后目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吩咐侍從道:“去太醫院問問,這段時日都有哪些宮里領過藥墨?!?/br> 做完這些事,她臉色漸漸好轉了些,看著傅瑤哼了一聲,“你倒是對太子深信不疑?!?/br> 傅瑤嫵媚的笑笑,“臣妾自負美色,不會有人比得過臣妾?!?/br> 這女子果然將元禎吃得死死的。 趙皇后看著她這副模樣便惱火,盡管心下不得不承認:若無她這份細心,此事還不定會拖到何年何日。 侍從很快回了話,說最近命宮人領過藥墨的只有皇后的椒房殿、高貴妃的漪瀾殿以及李昭儀的柔儀殿。 趙皇后自然不會陷害自己的兒子,李昭儀與太子也沒有利益沖突,唯一有可能動機的只剩高貴妃。 第79章 謀算 趙皇后臉色變了又變, “果然是她!” 事情總算水落石出, 高貴妃命人暗中模擬元禎的筆跡, 那人特意避開漪瀾殿常用的貢墨, 因手頭一時沒有替代, 才選用了藥墨, 沒想到反而暴露了自己。 傅瑤提醒道:“娘娘,何才人的心思埋得深, 照說無人知曉,究竟是如何被高貴妃利用的?母后也該好好查查,新進宮的宮人里頭, 哪幾個與高貴妃過從親密?!?/br> 這樁案子對付的不止是元禎,還有何才人,這躲在暗處的豺狼, 也得一并揪出來才行。 接下來便順理成章了, 趙皇后召集滿宮的嬪妃集會,將適才墨跡有異之事徐徐道出。 眾妃聽了俱瞠目結舌,李昭儀急忙起身跪下,“皇后娘娘明鑒, 臣妾與太子無冤無仇, 何必作此招數陷害太子?何況臣妾與何才人并無結識,怎曉得她會上當?” 高貴妃倒是一臉如常,輕輕笑著:“皇后娘娘行事未免太過草率,光憑一份藥墨就嚷嚷著定罪,未免說不過去吧?” 趙皇后懶得與她廢話, “高氏,你素日的心思本宮都知曉,只是懶得拆穿你,可你也別一而再再而三觸犯本宮的底線,否則本宮斷不會輕饒你!” 她輕輕撫掌,便有宮人押著一個形容怯怯的丫頭進來跪下,趙皇后冷冷說道:“這是你宮中的碧珠,你不會不認識吧?” 碧珠垂著頭瑟瑟發抖,不敢作聲。 趙皇后輕嗤一聲,“方才你們來的功夫,本宮已命人查驗過漪瀾殿與柔儀殿諸宮人的筆跡,只有這丫頭的筆跡與太子最為相符——想必你早已令她習練多時,卻不知學一個人的字學久了,一時便改不過來,本宮一試便試出來了?!?/br> 高貴妃啞然無聲。 趙皇后這會兒拿出大殺四方的架勢,乘勝追擊,“你若是不服,本宮這里還有人證?!?/br> 她一聲令下,幾個孔武有力的嬤嬤將披頭散發的田妙姝帶入。田妙姝腳步踉蹌,面色慘白,早已沒了初入宮時的鮮活氣息。 趙皇后瞥了她一眼,“貴妃meimei可還記得這位田良人?據聞這些日子,她往你漪瀾殿去得不少??!” 高貴妃愣了片刻,忽然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她大聲向著趙皇后叫屈,“娘娘明鑒,臣妾始終被蒙在鼓中,根本不知道此事!” 她狠狠地瞪著碧珠,“田氏究竟給了你多少好處?要你出賣本宮、陷害本宮!枉本宮一直謙和體下,什么好的都不忘你們,你們就是這樣回報本宮的?” 傅瑤在屏風后望見,不得不為這位貴妃娘娘精湛的演技叫好,瞧瞧高貴妃這捶胸頓足哭天搶地的模樣,當真是比竇娥還冤! 趙皇后瞧見她惺惺作態只覺得惡心,看著田妙姝道:“田良人,事已至此,你還是老老實實說出真相吧?!?/br> 田妙姝憔悴的像一個死人,臉上亦是漠然,“臣妾有罪,嫉妒何才人有寵,才串通漪瀾殿的碧珠姑娘陷害何才人,臣妾甘愿領罰?!?/br> 她的聲音聽起來如同機械。 趙皇后不悅的皺眉,“此話不通,縱使為了對付何才人,你又如何有膽量將太子牽涉其中?” 那叫碧珠的宮娥膝行上前,匍匐說道:“是奴婢一時脂油蒙了心,想著如能扳倒太子,便能對安王殿下有所助益。奴婢……奴婢只是想回報娘娘昔年救命之恩,可娘娘……她對此事懵然不知??!” 二女都將此話咬死,趙皇后費盡氣力也無法令她們轉口。 高貴妃仍在嚶嚶啜泣,果真一副受了冤屈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