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傅瑤拍了拍手,秋竹牽著皎皎進來,小女娃蹣跚走到元禎跟前,一雙明眸看著他,糯糯喚道:“阿爹……” 元禎比方才楞得更久,半天才回過神來,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真是她叫的?” “否則還能是誰?難不成是我捏著嗓子叫你阿爹?”傅瑤一臉的鄙夷。 元禎歡喜不已,立刻將女兒抱到榻上,一門心思教她說話,似乎立意培養她的語言天賦——結果自然以失敗告終。 元禎一臉沮喪。 傅瑤無奈說道:“這才是剛起步呢,她就會這幾個音,總得慢慢教起?!笨偹惚苊庠漜ao之過急。 雖是如此,看到父女倆嬉鬧的場景,傅瑤心中便有一種踏實的感覺——若能永遠如此便好。 她遵照趙皇后的吩咐,每隔五日就去椒房殿向趙皇后請安,趙皇后從起初對她無視和抵觸,漸漸也變得跟她有商有量——怎么說兩人如今已是正式的婆媳,且宮中許多宴會禮典都少不了太子妃的參與,不打交道是不可能的。 趙皇后除了問她些東宮瑣事,關于內廷的一些動靜有時也跟她商討,她一臉莊重的說道:“來日太子登基,這六宮的事宜自然得交由你打理,你還年輕,可是也該慢慢學起,不然到時丟的不只是你的臉,也是太子的臉?!?/br> 趙皇后這是有意將她當做未來的皇后來培養,傅瑤暗暗稱奇。她自己倒還沒想得那么深遠。 但既然趙皇后有這個意思,傅瑤自然滿口答應——反正這種訓練沒準能派的上用場,不要白不要。 她一邊將趙皇后檢查完的賬冊歸攏,一邊問道:“臣妾聽說今年有選秀大典,可還如期舉辦嗎?” 大歷朝的規矩是三年一選秀,傅瑤進宮的那年正趕上選秀結束,如今又是一個輪回。但這也并非定制,若皇帝沒這個心,當然也可以不要。 趙皇后揉了揉鬢角,“陛下沒說取消,那就還是如常,本宮已著人吩咐禮部辦去,挑些好的進宮,或是送給宗親與眾大臣,也好了了這樁心事?!?/br> 傅瑤小心翼翼的看著她,“其實母后若是不愿,何妨趁此勸勸陛下,兒臣見陛下并非貪圖美色之人,或者會聽進母后的建議?!?/br> 她是怕成德帝枯木逢春,元禎又多出幾個弟弟meimei,那就不好辦了。 趙皇后居然聽懂她的意思,冷笑道:“本宮為什么要攔著?陛下的子嗣再多,太子也是他獨一無二的嫡長子,誰也別想越過他。倒是高氏才該為此擔心,要是宮里多幾位有孕的美人,她就得為安王著急起來了?!?/br> 這樣說也有理,傅瑤附和地點了點頭。兒子再多,元禎還是長子,可元祈的地位就相對不那么突出了——對高氏母子而言確是不利。 趙皇后瞅了她一眼,“本宮倒是想為太子選幾個出色的良娣或是孺子,好為皇室開枝散葉,可他執意不肯,還說你如今有著身孕,勸本宮不要拿這些話擾你?!?/br> 您現在不還是說了嗎?傅瑤很無語的想著。 趙皇后又道:“本宮知道,像你這般自私之人,若要你去勸說太子,你也必然不肯。所以本宮口頭答應了他,可是你別以為從此就高枕無憂了,但凡為帝王者,哪個不是三宮六院妻妾成群,專寵一人那是昏君才干的事。等你安然生下孩子,本宮斷不容你像現在這般霸著太子,你也該知道分寸,好自為之?!?/br> 趙皇后也就會耍耍嘴皮子功夫,傅瑤并不畏懼,面上仍做出恭順的模樣,“是,臣妾知道了?!?/br> 說她霸占太子嗎?她還真就霸了。感情的事本就是自私的,她偏要做一個自私自利的女人,旁人又能如何? 趙皇后的預期不假,高貴妃確是為此擔憂,可是大選已經如期安排下去,高貴妃再有本事也沒法阻止。 成德帝或許真是老了,欲心不及年輕時那般堅固,總共也只選了六名女子,其中一個賜給了喪偶的穆親王,另一個指婚給右相之子,算下來,留在宮中的只有四位。 人數既少,高貴妃也能放心,更令她放心的是,此番入宮的女子,成德帝給的位分并不高,最高也只是美人,如此下來,想與她比肩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選秀那日傅瑤不在場,事后也并不關心,這些女人名義上是太子的庶母,實際上與東宮根本不會有什么交集,倒是小香頗為八卦,時常將探聽到的消息告知她,“說這一個月來,陛下都沒怎么召她們侍寢,新人們形同幽居,惹得宮里那些娘娘們暗笑不已?!?/br>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备惮幍f道,心下頗有一種兔死狐悲之感:明明是差不多年紀的青春少女,卻要被送進宮來伺候一個中年大叔——按照古代普遍的低壽命來看,成德帝沒準步入老年了——從此再也不能出去,這自然是一種悲哀。 當然,任何事件都不能脫離時代背景分析,放在這個年代,這也就是很平常的事,不值得什么。 “太子妃您就不擔心么?”小香咦道。 傅瑤更奇,“擔心什么?” 小香看看四周無人,才偷偷說道:“擔心這些人不甘寂寞,設法引誘太子犯錯,太子妃您大概不知道,放在前朝,這樣的事不在少數呢!” “停停停!”傅瑤忙皺眉令她打住,“越說越離譜了,這都叫什么話?快去做你分內的事去,別整天胡扯白道的?!?/br> 小香吐了吐舌頭,乖乖出去。 傅瑤坐在座上想了想,自己都覺得好笑,小香的故事太荒唐了:宮中私通乃重罪,哪個嬪妃不要命了敢勾搭太子?元禎生的再俊也不見得有這樣魔力。 不過,元禎這張臉的確是個禍胎,她是該注意點好。 * 何伊人才轉過御花園的南角,就看到田妙姝從另一邊氣喘吁吁跟上來,喚道:“何meimei?!?/br> 何伊人驚喜的面向她,“田jiejie!” 田妙姝迎上來,埋怨道:“我早聽說你也被選進宮,只不曾見過你,你也沒主動找我,好歹咱們也是從小相伴的交情?!?/br> 何伊人笑道:“我自然記得小時候,只后來聽說你隨父遷往金陵,便再沒見著了,沒想如今因緣巧合還能碰面。你說我不來找你,這卻是有原因的,這些日子我一直跟著德妃娘娘宮里的嬤嬤學規矩,今日才得閑出來?!?/br> 田妙姝拿扇子輕輕拍她一下,“我何嘗不是如此,說著玩罷了。你說你住在張德妃宮里,可還好么?” “張德妃為人挺好,只是她忙于看顧三皇子殿下,每常不大能見著,”何伊人點了點頭,“jiejie你呢?” 田妙姝的笑不禁有些勉強,“我被安置在李昭儀的柔儀殿,昭儀娘娘倒是還好,只是那位二公主……不說也罷?!?/br> 何伊人立刻生出同情,她們不過是卑微的嬪御,皇帝的女兒卻身份貴重,早就聽聞這位二公主生性刁蠻跋扈,連北蕃的親事都敢拒掉,逼著人代她和親,想必田妙姝在她手底下一定吃了不少苦頭。 她待要安慰幾句,又不知從何說起,反而田妙姝先攬住她,寬慰說道:“算了,咱們既然已經進宮,只好先能著過下去,日子如何,總得以后才知道?!?/br> 兩人繞過假山,就看到御花園的夾道上,一身著華服的女子坐著轎輦,由侍兒們浩浩蕩蕩簇擁著過去。 何伊人好奇問道:“這是何人如此大的排場?” “那是太子妃傅氏,幾個月前剛得冊封,又有了身孕,自然尊貴無比?!碧锩铈湫φf道,“比不得咱們這些低賤之人?!?/br> 第76章 信箋 何伊人聽她這話語氣不善, 自己倒有些訕訕的, “那也是太子妃的福氣好, 誰叫咱們沒有這樣的運氣呢?” “我就是不服這口氣, ”田妙姝恨恨說道, “明明年歲差不了多少, 太子妃的娘家也強不到哪兒去,憑什么她就能入選東宮, 咱們卻只能做個卑微的才人良人,還得對著能做自己父親的人媚笑承歡,老天爺真是不公!” 何伊人唬了一跳, 忙捂著她的嘴道:“jiejie這話可別亂說,仔細被人聽去!” 田妙姝看著她,漸漸平靜下來, 笑道:“我說著玩的, meimei別放在心上。咱們已經入宮,以后的處境哪還由得自己選呢?少不得走一步算一步,往后再苦,也得慢慢熬著罷了?!?/br> 何伊人見她這樣推心置腹, 自己反而傷感起來, 復勸慰道:“其實陛下年歲雖大了些,模樣還是不錯,有一股豐神俊秀的氣兒……” 她自己臉先紅了。 田妙姝吃吃的笑起來,“這還沒侍寢呢,meimei你就芳心暗許起來。這才是只見了陛下, 若是見到太子,只怕你心頭更得小鹿亂跳了!” “我也只在選秀那日,遠遠地看了陛下一眼,你又知道太子長什么樣了?”何伊人紅著臉說道。 “我自然見過,照我說,太子才算得世無其二的俊秀男子,就算把全京城的公子哥兒加起來,也還不及他十中之一?!碧锩铈畹目粗?。 何伊人聽得悠然神往,一時倒忘了接茬,直到田妙姝打趣般地撞她一下,“meimei動心了么?” “jiejie別胡說?!焙我寥嘶剡^神來,忙正色斂容。 田妙姝輕輕笑道:“其實這位太子妃傅氏,也還算不得頂頂出色,如今懷著身孕,那肚子更跟頂著一口鍋似的,不能細瞧。據說太子妃生性悍妒,想方設法地霸著太子,不許他納妾,照我說,太子只是沒見著好的罷了。倘若他見了meimei你這般標致的人兒,保不齊一顆心都撲到你身上,連太子妃都被拋諸腦后?!?/br> 何伊人愈聽愈覺面紅耳熱,匆匆說道:“我還得回去向德妃娘娘回話,就先走一步了?!?/br> 田妙姝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漸漸露出一絲微笑。 新人們學完了規矩,漸漸也開始承寵,其中以新封的何才人最出風頭,一則她容貌本就出眾,二則,她還妙解音律——成德帝恰是喜好音律之人。往往政事煩惱之時,成德帝便叫她過來撫琴一曲,因此何伊人雖沒怎么侍寢,陪王伴駕的時候倒著實不少。 一來二去,何伊人對御書房也很熟絡了,她含羞向門口執著拂塵的內侍道:“煩公公為我通傳一聲,才人何氏已至?!?/br> 楊凡笑吟吟的打量著這位嬌羞佳人,妥帖的回道:“才人且等等,陛下正在里頭同太子說話呢?!?/br> 何伊人的心跳了一下,下意識問道:“太子殿下在里頭嗎?” 楊凡點點頭,“估摸著差不多要出來了?!?/br> 須臾,一身穿玄色縷金線緞袍的高大男子撥開簾子出來,楊凡恭敬地屈身下去,“太子殿下慢行?!?/br> 何伊人見自己處在正中,怕攔著路,忙站到一邊,也跟著喚道:“太子殿下?!?/br> 元禎不得不看向她,“這位是……” 楊凡笑著介紹,“這是新進宮的何才人,陛下特意召她過來撫琴的?!?/br> 元禎微微頷首,起步離去。 何伊人看著他的背影,眼中便有些癡癡的。這是她第一次見著太子,她先前還以為田妙姝夸大其詞,誰知親眼所見,她才知道世上真有這樣俊朗無匹的男子…… 楊凡弓著腰喚道:“才人!何才人!” 何伊人回過神來,就聽楊凡笑道:“才人發什么呆呀,陛下還在里頭候著呢!” 何伊人忙紅著臉賠禮,理了理衣裳進去,總算她撫琴的技藝純熟,開頭雖有些凝澀,后面還是一切如常。 一道進宮的四位世家女,彼此都不怎么相熟,見何伊人獨得風頭,更將她視作仇敵,只有田妙姝因著小時候的交情,還肯時常與她來往。 這一日秋高氣爽,田妙姝閑來無事,便來尋何伊人說話,她見何伊人伏案沉思,手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寫些什么,便推門進去笑道:“meimei做什么呢?” 何伊人驚覺有人,臉上霎時有些慌亂,強笑道:“沒什么,臨摹些古人詩句,聊作消遣?!彪S手將白紙黑字團成一團,扔進字紙簍里。 田妙姝瞧得分明,那上頭只有寥寥數字,對仗并不工整,絕非什么古人詩文。她也不說穿,只笑道;“到底是meimei勤學,又通音律,又練書法,無怪乎陛下這樣愛重你,jiejie我真是自愧弗如?!?/br> 何伊人謙道:“陛下不過是一時新鮮罷了,究竟我也沒怎么承寵?!?/br> 田妙姝拿扇子輕輕敲她的肩膀,掩口說道:“你呀,就是太不知足。咱們這些人里頭,數你陪王伴駕的次數最多,你還推三阻四的,別是心有所屬吧?” 何伊人被她一雙眼睛滴溜溜瞧著,愈覺心慌,倉促笑著:“jiejie胡說什么,咱們都是陛下的人,哪容得胡思亂想?!?/br> 田妙姝也不逼問,而是做出十分親近的模樣挨著她,“meimei我問你,你這些時日常往御書房去,可曾見過太子殿下?” “見過幾回?!焙我寥嗣銖娬f道。 “可曾與太子說上話?” 田妙姝揪著話頭不放,何伊人也不好阻止,怕顯得自己心虛,只能以閑話家常的口吻道來:“太子在場,我作為后宮女眷自是要回避的,怎會沒眼色與他搭話?” 田妙姝仿佛很有興趣,再接再厲問道:“至少你已經見過太子殿下的面了,來,你告訴我,太子殿下究竟是個什么模樣?” “你不是已經見過了么?”何伊人詫道。 田妙姝嗐了一聲,“那是我誑你的,我哪有機會能見著太子?!彼H熱的摟著何伊人,“好meimei,你便告訴我一聲又如何?” 何伊人無奈,只能木著臉說道:“太子殿下生得很英俊?!?/br> 田妙姝對這個簡潔的回答不滿,急問道:“有多英???” 何伊人只好耐心為她描摹一番。 田妙姝聽后悠然神往,“倘若太子殿下真如你所說的這般,若能得他一句笑語,或是悄悄見個面兒,我便死也甘心了?!?/br> 何伊人聽得心肝直顫得慌,田妙姝這無意中說出的話,倒像是字字句句碰在她心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