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這老三家的,還是鬼鬼祟祟, 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陳氏皺眉, “我看太子殿下倒不是那樣的人?!?/br> “這你就不懂了,”三夫人得意說道,“這男人哪有不貪圖新鮮的,現在正是柔情蜜意的時候, 咱們瞧著才有許多溫存體貼, 若憋得狠了,你再看他是個什么模樣?!?/br> 她說得頭頭是道,仿佛天底下每個男人都經她試驗過似的。 陳氏聽著卻覺得不堪,勉強說道:“若真如此,也是沒法子的事。好在太zigong也就瑤兒一位良娣, 還慮不到這上頭?!?/br> “二嫂,”三夫人殷殷拉住她的衣袖,“所謂居安思危,咱們不能等太子的心意變了,再去為阿瑤著急,得想個法子幫她籠絡住太子才好?!?/br> 老三家的也太愛管閑事了,陳氏勉強壓住胸中的不滿,“依你看該如何?” 三夫人靠近一步,眼睛亮晶晶的,“二嫂,為今之計,與其等太子移情別戀,不如由阿瑤出面,親自給太子介紹一個可心的人兒,如此,既可保住太子殿下的寵愛,也能彰顯自身的賢惠得體?!?/br> 想不到她打的這個鬼主意,陳氏不露聲色說道:“這么說,你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br> “不瞞二嫂,確是如此。你想,既要分寵,還得是不會和自己爭權奪利的,那自然是自家人最為妥當?!比蛉诵дf道,“你瞧著我那兩個女兒怎樣?” 看著她這副忸怩丑態,陳氏陡然覺得一陣惡心,她冷笑一聲,“你那兩個丫頭今年才十三呢?!?/br> 話既已說破,三夫人索性坦然起來,“小是小了點,可是琳兒生得花容月貌,才學也不差,和京城那些美人比起來毫不遜色,再說,或許太子殿下就喜歡這樣嫩的呢?!?/br> 她這樣直白的粗俗,倒叫陳氏不知道說什么好,正要反駁幾句,忽然一陣反胃,扶著旁邊一棵梧桐樹便嘔吐起來。 前方的張德保聽到聲響,忙回轉身來,撫著陳氏的背,給她順氣,一邊笑吟吟地沖三夫人道:“夫人好志氣,可惜太子殿下不喜歡這樣的毛丫頭,您還是自己留著,另覓良配吧?!?/br> 敢情方才一番話全被這內監聽去了。 這奴才好尖的耳朵,關鍵他聽到了還不做聲,一直從頭聽到尾,現在才過來,當真是狡猾! 三夫人臉上通紅,囁喏說不出話來。 又聽張德保說道:“至于夫人的一番憂慮,實在不必,太子殿下對傅良娣,那可謂情意深厚,絕無輕易變更的道理。夫人您其實擔心錯了人,您應該擔心的,是您家兩位姑娘的教養問題——若學得像您這般粗俗,那才真要愁壞人啰!” 三夫人被他一頓排揎,臉上紅得要滴出血來,又不敢和張德保頂撞——畢竟此人是貼身服侍太子的,誰知道他會些什么陰謀詭計。 她只好垂了頭,噤若寒蟬。 張德??戳怂谎?,臉上依舊是一副笑模樣——開玩笑,宮里的陰謀暗算比這多著呢,她一個大宅門里出來的淺薄婦人,想斗過他這位飽經風霜的宮廷內侍,那是不可能的。 他遞過一塊手巾把子,令陳氏拭去唇邊的污漬,柔聲勸道:“夫人消消火,別為那些不懂事的人生氣?!?/br> 太子對傅良娣有多真心實意,張德保比誰都看得清楚,就為了這個,他也絕不能讓傅良娣的母親受半分委屈——他能在宮中混得如魚得水,憑的不就是這份識人的本事么? 陳氏吸了口新鮮空氣,覺得舒服了些,她短促地一笑,“多謝公公,我已經好多了?!彼烊斡蓮埖卤v著她的胳膊,依舊往前行去。 兩人都刻意冷落了三夫人。 三夫人有些不平,欲待置氣,又沒有置氣的本錢——皇宮這樣大,她根本不認識路,少不得蔫頭巴腦地跟在后邊。 傅大夫人的到來打破了僵局。 三夫人抓著她問道:“大嫂,傅良娣跟你說了些什么?有沒有難為你?”企圖緩解自身的尷尬。 她潛意識里希望傅瑤把大夫人臭罵一頓,這樣她會舒服許多。 孰料傅大夫人的忍功卻是一流,她絕不暴露自己內心的隱秘,甚至還笑了一笑,“怎會?阿瑤與我很好,就是擔心老太太身子,才找我問了些府里情況?!?/br> 她說的話,三夫人一個字都不相信——那位侄女兒才不是這樣善解人意的人。但既然大夫人一定不肯說,她也不便逼問。 大夫人面上云淡風輕,心中著實翻起了驚濤駭浪:傅瑤那番話令她心驚,亦且焦慮不已,巴不得快點將傅珍從程家叫回來,也好問個究竟。 * 孰料傅珍卻自己回來了。原來她也聽說太子宣傅氏親眷入宮探視,有心打聽一下傅瑤的情況——最好傅瑤過得不快活,或者表面從容內心苦楚,如此她才能放心。因此打著看望祖母的旗號歸寧。 誰知不待她表明來意,傅大夫人就將她帶到自己房中,還將丫頭們都趕出去,目光兇狠的盯著她,“你在外頭編排你六meimei什么流言,惹得人盡皆知?” 傅珍摸不著頭腦,陪笑道:“母親此話何意,我怎么聽不明白?!?/br> “你還裝蒜!”大夫人冷聲說道,“你知不知道傅良娣把我叫去,狠狠指責了一頓,說我教女無方,讓你在外頭敗壞她的名聲?!?/br> 傅珍恍然大悟,“哦,是說秦爽那事?” 她嘟噥道:“我也沒撒謊呀,本來就是她不安分,我說錯了不成?” 大夫人劈頭將一把折扇摔下來,厲聲道:“我怎么生了你這個蠢貨?你以為你是在害她,殊不知是把整個傅家放在火上煎烤!若傅瑤被太子厭棄,傅家也會跟著失勢,多少雙眼睛盯著,巴不得置咱們傅家于死地,你還在這里生亂,真是愚不可及!” 傅珍的額頭被扇柄擊中,立刻青紫了一塊,她捂著額角,嗚咽跪倒在地,“我哪管得了許多,我就是想讓她受點教訓而已。誰讓她總是趾高氣揚的,自從進了東宮,從此再不把人放在眼里……” 大夫人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能進宮也是她的本事,誰讓你自己運氣不好。至少她可沒蠢到像你這樣,一門心思給自己的娘家招禍?!?/br> 她冷笑一聲,“是了,我倒忘了,你如今已是程家的人,自然管不上傅家的死活?!?/br> 她高高揚起下巴,聲音反而平靜下來,“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是不必再管傅家的閑事了?!?/br> 傅珍最清楚母親的性子。大夫人不容易發火,就算發火,撒個嬌兒也很容易結束,可如今這樣平平淡淡道來,卻正說明她內心的憤怒到了何種地步。 傅珍牽著她的裙角,膽怯地叫道:“娘……” 好像小時候,每每因為頑劣觸怒了母親,只要她肯服軟,大夫人一定會原諒她——因她是她女兒。 但這回卻不是撒嬌就能解決的事情。 大夫人微微俯身,撫摸女兒的臉頰,溫柔說道:“珍兒,你是我最小的女兒,所以母親總是多疼你些。即便你屢屢闖禍,母親也都為你收拾干凈,可是這回——” 她猛地一甩手,“母親實在幫不了你了。為了你不再連累傅氏,以后你就安安分分待在程家,不必再回來了?!?/br> 什么叫不必回來? 傅珍愣愣地看著她。 不,不是不必回來,是壓根不許她回來。大夫人是要舍棄她這個女兒! 這怎么可以?一個沒有娘家仰仗的女兒,即便在外頭受盡欺凌,也不會有人管她的閑事;何況,此言一出,人人都知道她被傅氏冷落,哪怕是程家,也會因此瞧不起她,她還怎么在程家立足? 傅珍抱住母親的腿,哀哀哭道:“娘,你怎能這樣對我?好歹我是你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的……” 大夫人微微闔目,“可是我希望,從來沒生下你這個女兒?!?/br> 她俯目看了一眼,決然抽身而去。 仿佛全身的力氣被抽干了似的,傅珍頹然躺倒在地上,事情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她從來沒想過會是這樣。 走出了門,大夫人還隱隱聽到房內的啜泣聲,心中微微不忍??墒撬矝]法子,她必須給傅瑤一個交代。 那個睚眥必報的女人,若不能做到令她滿意,勢必不肯善罷甘休。到時候受苦的,只怕就是自己了。 大夫人不禁膽寒:明明二房兩口子都是老實巴交的人物,怎么偏偏養出了一條毒蛇呢? 大房里的動靜并未傳到二房里,大夫人的評價他們更不曾知道。 陳氏臉上是一片滿足的笑模樣,自從看到傅瑤與太子恩愛相處的光景,她才扎扎實實地放下心來。且瞧著太子那般俊秀,想來人品也不會差到哪兒去——雖說這兩者并沒有任何關聯。 傅徽照例在收拾他那套釣具:今天女眷們都進宮,他也趁機過了把癮,并且收獲頗豐,至少晚上有鮮魚湯喝了。 趁著妻子心情上佳,不會計較他偷溜出去的事,傅徽笑問道:“如何?阿瑤一切皆好吧?” “被你說中了?!标愂系?,“太子殿下倒是個有心的,阿瑤看來也沒有吃苦?!?/br> “我就說如此,”傅徽樂呵呵說道,“上回太子來咱們家時,我就瞧料了三分,你沒見太子一看到咱們阿瑤,把旁人都不放在眼里了?!?/br> “數你能,”陳氏嗔道,“我可沒那么大的膽子,敢盯著太子殿下細瞧。我一見到太子的衣裳,就慌得跟什么似的,哪里還顧得上太子的眼色?” “所以說你不如阿瑤,你瞧瞧,她的膽子可比你大多了?!备祷照f道,語氣里很有幾分驕傲,畢竟那是他的女兒。 “娘,你瞧著太子殿下是不是真心對meimei好?”傅湛問道。 “嚯,你倒cao心起你meimei來了?!标愂项┝怂谎?。 “我這不是怕meimei受欺負么?”傅湛訕訕道。 陳氏哼了一聲,“那你大可不必,你meimei在宮里好得很,阿瑤可比你懂事多了,太子殿下也不知比你這傻哥哥好了多少倍?!?/br> 雖然被說傻,傅湛反而放下心來。他本來有些擔心,秦爽一事會不會影響傅瑤與太子的感情,現在看來他的憂慮是多余的——也是,以傅瑤的聰慧,一定能將此事圓過去吧。 傅湛趁便問道:“娘,meimei有沒有問起我?” 陳氏白了他一眼,“問你做什么?文不成武不就的,攤上你這么個廢物哥哥,也是阿瑤倒霉?!?/br> 傅湛愁眉苦臉地摸摸頭,“娘,你說我不通文也罷了,這武怎么就拿不上臺面了?明明我的功夫,比京中多少士子來得強呢!” “你既這般能耐,怎不考個武舉回來?”陳氏沒好氣說道。 誰知傅湛卻點了點頭,“好,我明年就去考武舉?!?/br> 說罷就要去院中演練棍棒拳腳,陳氏忙拽住他,“別胡鬧,說句玩話你還當真了?” 誰料傅湛卻神情莊重,“母親,我是認真的。我真的想去考武舉,以后投身沙場,出將入帥,一酬壯志?!?/br> 陳氏豎眉說道:“這話你想都不要想,咱們傅家雖不昌盛,也用不著你到沙場上去掙命。你愿意過那刀頭舔血的日子,娘可不想日日在家為你提心吊膽,你還是老老實實撿起詩書,圖個功名要緊?!?/br> 傅湛只好悻悻地走出去。 傅徽此時才插嘴道:“你何必把話說得這么死,他喜歡什么讓他去不就得了,再說,你肚子里還有一個呢?!?/br> “萬一是個女娃兒呢?”陳氏瞪他一眼,撫著肚子憂愁說道:“我就湛兒這么一個兒子,怎能放心得下?何況他現在還是獨身一個,若成了家,我也能少cao心些。阿瑤已經進了宮,看著雖好,可宮里人哪是好相與的,背地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倒也罷了,原是圣命不可違,我現在只希望湛兒能老老實實守在身邊,一家人和和美美過日子罷了?!?/br> 傅徽嘆了一聲,攬著夫人的肩膀,似是勸慰她,又似是勸慰自己,“會好的,都會好的?!?/br> 大夫人處置了女兒,還專門去書一封,向傅瑤匯報進度。 傅瑤看完手里的信紙,臉上不禁露出微笑,她隨手將書信扔進火盆里——事情既了,這樁心事也能放下了。 陳氏也專門來信,跟她說了些家中境況,字里行間,順便提及三夫人的詭計。傅瑤看后,反而咯咯地笑起來。 秋竹咦道:“良娣為什么事這么高興?” 傅瑤捂著嘴,將信紙遞給她,“你自己看?!?/br> 秋竹看完也不禁失笑,“這三夫人也太滑稽了,七小姐才十三歲,八小姐更小——真虧她怎么想得出來!” 三夫人雖異想天開,秋竹卻想到另一個問題,她小心翼翼地覷著傅瑤的臉色,“太子殿下不是心性不堅之人,良娣不用為這個擔心,不過,這生男生女,還真是一樁大事?!?/br> 傅瑤何嘗沒想過這個問題。換做成德帝的妃嬪,一定是希望生下皇子遠甚于公主。 可傅瑤的情況不大一樣,從來皇子娶親,都沒有將側室扶正的先例。即便她生下皇長孫,依舊是個良娣,并無成為太子妃的指望。相反,由于這個孩子的存在,一旦太子妃正式入主東宮,必定將她和孩子視為眼中釘,必欲除之而后快。為了保住這個孩子,她面臨的種種麻煩是少不了的。 出于這些考量,傅瑤其實更希望生下的是一個女兒——這樣她可以省心,別人也能放心。 可惜,她無法決定這一點。就算把現代技術搬來,可以查驗孩子的性別,她也沒法改變固有的情況。如今她能指望的,唯有叵測的天意。 她也曾問過這問題,元禎的回答還是和之前一樣,“只要是咱們的孩子,不論是男是女,孤都喜歡?!?/br> “若一定要您選一個呢?”傅瑤任性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