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陳氏一手扶著肚子,一手抹了把額上的汗,笑道:“不親眼看看良娣,我怎么能放心?” 意料之中的回答,三夫人覺得很滿意——她此舉本來也只為了討好, 幫助她們彰顯母女情深而已。 三夫人笑吟吟地轉向傅大夫人,“我還以為大嫂不愿過來呢,沒想到還是來了,到底是大嫂志氣宏大,心胸寬廣?!?/br> 她近來常常與大房不對付。本來三房就是根墻頭草,從前大房得勢的時候,幫著作踐一下二房也沒什么;現在二房出息了,她反過來將大房踩上一腳。 大夫人在心底將這位三弟妹罵了個狗血淋頭,嘴里慢慢說道:“哪里,府中事務雖忙,可傅良娣到底是我的侄女兒,如今她有些喜訊,我這個做大伯母的怎可不來探望?” 心中卻實是不平,要不是老太太催逼著她過來,她還真不想來——那老東西怕自己的骨頭受不住顛簸,就來指派她,好不要臉! 張德保是個人精,耳里聽著這些女人嘰嘰喳喳,心中早就摸清了大概:這傅家內部的齟齬竟不少,難怪太子指派他過來,敢情是給傅良娣撐腰呢。 一行人總算到了東宮,一路來到西配殿,傅瑤已在門口立著,攏著手,面帶微笑。 還未來得及招呼,陳氏就急急忙忙上前,責備道:“怎么在風口里站著,也不怕著涼?” 侍女們忙取了披風過來,秋竹為傅瑤披上,小香則將一件石青披風系在陳氏頸子上,吃吃笑道:“夫人別光說良娣,您自己也得當心呢?!?/br> 這一家人對她而言算熟面孔了,陳氏也很喜歡這丫頭活潑的性子。 母女倆挽著手進去,大夫人和三夫人則尷尬地跟在后頭:根本沒有人想到招呼她們,她們來是為了什么呀? 陳氏素性是個靦腆的,但所謂為母則強,見到女兒懷著身孕不便,她反而麻利地指揮起來,又是讓傅瑤在榻上臥下,又吩咐侍女抱一床錦被來,暖爐也該拿近一些——如是種種瑣事,都是傅瑤該留意而未留意的。 傅瑤被伺候的舒舒服服,心里反而有一種罪惡感,嗔道:“娘,原是您過來看我,怎么勞煩起您來了?” “這有什么,你是初次有孕,原該金貴些,樣樣都要注意。娘的經驗可比你充足多了,你就不用擔心娘了?!标愂喜灰詾橐獾卣f道。都說女人生孩子越生越順當,她這都第三胎了,的確沒什么好憂慮的。 傅瑤覺得心下有一股暖流涌過。很少有人對她這樣好,就連家人的滋味,她也是在這位二夫人身上初次嘗到——只可惜,她是個冒牌貨。 傅瑤掩飾著摸了摸陳氏的肚子,“娘已經有五個月了吧?” 五個月的肚子,早就顯懷了,倒是傅瑤的腹部看起來依舊平坦。 三夫人笑著說道:“可不是!算起來明年開春就該生產了,”她笑吟吟地瞥了一眼,“都說二嫂這一胎肚子尖尖,想必是個男孩兒呢?!?/br> 陳氏臉上盡是為人母的恬淡和滿足,“我只盼著是個懂事的,別像湛兒那樣不思上進就好了?!?/br> 那可難說,瞧你們二老爺那副蔫吧樣兒,就知道生不出好的。 三夫人將這話咽下去,轉向傅瑤笑道:“傅良娣吉人天相,想來一定是個小皇孫?!?/br> 傅大夫人在一旁冷言冷語看著,“那倒未必,生兒生女的福氣是天注定,不是要什么就能來什么的?!?/br> 三夫人豎眉說道:“大嫂,你這話什么意思,莫非是在咒良娣不成?” “我可沒這么想,”大夫人冷笑道,“弟妹你激動什么,你自己沒兒子,也別胡亂揣測別人呀!” 這句話正戳中三夫人痛腳:三房里沒有嫡子,只有庶子,這些年她只產下了一對女兒,這是她心中的隱痛。 陳氏聽得皺起眉頭,明明是來看女兒的,這兩個人倒吵得不亦樂乎。 傅瑤倒不甚在意——她挺喜歡看潑婦對罵的。不過,在太zigong這樣吵鬧,似乎的確聒噪了些,且不和規矩。因此笑了一笑:“都好,無論生兒生女,我都喜歡?!?/br> 兩人這才停住話頭。三夫人小心翼翼說道:“可是,太子殿下呢?” 她自己沒生出兒子,都常常自覺在三老爺跟前低人一等,皇室只怕更是如此吧? “孤也是一樣?!蓖忸^一個聲音朗然說道。 身著杏黃織錦緞袍的太子旋身而入,足蹬云靴,秀眉妙目,風采渾然天成。 眾人連忙行禮,如上回一般,元禎又攔著陳氏不許她見禮——她一個孕婦那般重的身量,難為太子怎么一下子拉住的。 元禎蹭蹬兩下來到傅瑤身邊,拉著她的手,毫不掩飾親昵,“只要是阿瑤的孩子,孤都喜歡?!?/br> 傅瑤翻了個白眼,懶于掙脫——她方才行禮也只是做做樣子,連床榻都沒下,反正元禎不會真要她跪的。 恃寵生嬌就恃寵生嬌好了,多少人連嬌的機會都沒有呢。且她懷著身孕,自當嬌貴一些。 眾人看在眼里,還有什么話可說呢?當一個男子對你好的時候,說的或許盡是些甜言蜜語,不見得是真心話,可她們爭的,不就是這一點表面的容光嗎? 三夫人由于方才說了些不合時宜的話,心下好沒意思,也沒心思待下去。 大夫人更厭惡這樣膩膩歪歪的場景。至于陳氏,也覺得不要打攪兩人比較好。 三人齊齊起身告退。 元禎沒有攔阻,只說了些客套話,并吩咐張德保:“去庫房取幾匹好綢緞并頭面首飾,別讓夫人們空手而歸?!?/br> 三夫人喜不自勝,連連道“這怎么好意思”,卻又聽元禎說道:“二夫人是傅良娣的生母,她的東西該添上一倍?!?/br> 三夫人臉上的笑容便失了一半,旋即又振作精神:罷了,得了賞賜就不錯了,反正太子殿下賞的東西,多半都是好東西。 她總是很能給自己打氣。 傅大夫人始終神情淡淡。 傅瑤也叮囑了母親注意保養身子,別為不相干的人事慪氣,陳氏連連答應著。 三人正要離去,傅瑤偏又叫住,“大伯母,您稍留一下,我有話同您說?!?/br> 傅大夫人臉上一僵,她只想安安分分出宮,怎么獨獨留下她來?這傅瑤別是想找茬吧?還是因為方才那些話得罪了她? 老實說,她現在真有點怕這位侄女:光憑傅瑤能把太子哄得團團轉,這份手段就不容小覷了。 良娣的命令她可不敢不從,何況有太子在,傅大夫人只好老老實實站到一邊。 三夫人得意地回頭看了一眼,親親熱熱地挽起陳氏的胳膊,“二嫂,咱們先走吧?!?/br> 傅瑤要趁機教訓大夫人,她還真是喜聞樂見。 教訓的越厲害才好呢,三夫人不無快意地想??梢娝龑τ诜讲糯蠓蛉说尼槍χZ耿耿于懷。 元禎仍舊纏著傅瑤不放,扭股兒糖一般在她身上巴著。傅大夫人看得臉紅心跳,她們家一向古板方正,又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的婚,就是傅大老爺年輕的時候,也沒這么粘著她。沒想到天家風氣開放至此。 大夫人輕輕咳了兩聲。 傅瑤將元禎推開,“殿下,您先出去避避,我有事要忙?!?/br> 敢這么跟太子說話,真不怕掉腦袋。傅大夫人看得大驚失色。 下一幕更讓她驚掉眼球,太子居然老實地點了點頭,“好?!闭f著帶上門出去。 這完全是將太子玩弄于股掌間呀,她們傅家怎么出了這樣一個禍水。傅大夫人感慨萬千。 傅瑤不清楚她的想法,更不覺得自己是禍水——她跟元禎說話方式一向如此,她覺得挺自然的。 傅瑤輕輕喚道:“大伯母?!?/br> 大夫人從沉思中驚醒,忙坐過來,“是。良娣有什么吩咐,只管明言?!?/br> 見識過元禎對傅瑤的態度,她哪還敢輕慢這個侄女? 傅瑤笑道:“伯母莫慌,我留下您不為別的,是想談一談五jiejie的事?!?/br> “珍兒?”大夫人詫道。傅珍在數月前就已經嫁去程家了,有什么好談的? 傅瑤沉吟了一會兒,“大伯母可清楚,五jiejie月前曾在外散布謠言,有意中傷于我?” 那一回的事她想的很明白,郭叢珊與穆懷英如何知道秦爽的底細,必定是聽了些風言風語才會設計,而能散布這個流言的,就只有通曉內情的傅珍。 “竟有此事?”大夫人更吃驚,“究竟是何謠言?” 傅瑤搖了搖頭,“伯母若想知道,回去問五jiejie就成了??傊?,此事關乎我的清名,若處置不當,非但會引得太子殿下生疑,更有甚者,會給傅家滿門帶來滅頂之災。所以我在這里跟伯母說清楚,就是希望您能好好管教五jiejie,萬勿讓她再生出事端,否則,累及的不是我,是整個傅家?!?/br> 大夫人聽到這里,還有什么不明白,所謂清名,自然是關乎男女之事。她倒不在乎傅瑤的處境,但的確如傅瑤所說,她與傅家同在一條船上,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確不容小覷。 大夫人面色沉郁,“良娣放心,回去后我必定與她好好分說?!?/br> 她自己生的女兒自己心里清楚,傅珍那丫頭,不長腦子光長脾氣,若因此鬧出什么事來,的確得好好教育一番。 “有伯母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那么,我就在此靜候佳音,但愿您不會令我失望?!备惮幒φf道。 這句話可算是實打實的威脅。 大夫人臉色一變,半晌,頹然應道:“是,我必定謹遵良娣的吩咐?!?/br> 傅瑤這才輕快地笑起來,“小香,好生送大夫人出去?!?/br> 小香心不甘情不愿地拉起大夫人的胳膊,“夫人,隨我來罷?!睅缀跏巧沧У貙⑺献?。 元禎悄無聲息地溜進來,緊巴巴問道:“你們方才說些什么?孤在外頭等了半天?!?/br> “秘密?!备惮幱X得口有些干,就著杯子飲了一口,她現在不能喝茶,都是用蜂蜜沖水喝。 元禎似是不滿,“你有事瞞著我?” 這天下誰沒有秘密?傅瑤笑瞇瞇看著他,“殿下就沒事瞞著我?” “沒有?!痹澓芨纱嗟貞?。 “真的?”傅瑤緊盯著他的神色變化。 元禎只好投降,“好的,是有的?!?/br> “不過,”他補充道,“不該瞞的事,我一件都沒瞞著?!?/br> 這種話就好笑了,什么叫該瞞的事,什么叫不該瞞的事,誰來定義?傅瑤冷淡地“哦”了一聲。 “譬如說,我喜歡你,這是不該瞞的?!痹潨惖剿?,低聲說道。 “我相信?!备惮廃c頭。 她真的相信。元禎對她這樣好,若說一點喜歡都沒有,那絕乎不可能。然則相較于女子而言,男子的喜歡太廉價了——他們可以同時喜歡許多個女人,并且都是真心實意。 可女子不能,至少傅瑤不能。所以她不敢拿自己的真心去賭。 因為先愛上的人,便是輸家。 第30章 女人 傅三夫人攙著陳氏在園中慢慢走著——她口里說得痛快, 那一位到底是傅家的當家太太, 不敢真不等她。 張德保依舊遠遠地在前邊帶路。 三夫人趁他不備, 低聲說道:“二嫂, 阿瑤她現在有了身子, 你可得好好謀劃才是呀!” “謀劃什么?”陳氏不解。 三夫人作出很有經驗的模樣, “你想,阿瑤現在的情況, 必然沒法子侍寢,太子正在年輕力壯的時候,若情志不能紓解, 恐怕會引得夫妻離心,到時就不好辦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