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難道也有人跟她一樣,在找趙阿四? 這邊她還在尋找,那頭顧臻已經接到蜀地的飛鴿傳書。書信上說,找到了他畫的山崖,但附近村莊都打聽過,并沒有這個人。 沒人? 莫非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夢而已? 一顆緊壓的心臟終于放松了幾分。 將飛鴿傳書放到蠟燭上,那頭燕十六來稟宮中來人了。 顧臻看著書信化為灰燼,扯開嘴角露出一個諷刺的微笑,他回京已經快一個月,那位終于想到見他一面了么? 第22章 顧臻對長安百姓而言一直是個傳奇的存在,三年前,其父鎮遠侯辭世,剛到不惑之年,正是所有男人仕途的盛年之期,他卻突然病逝,殺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顧臻傷痛之下便離開了長安。這一去,一年也難得回一次家。不過誰也沒想到他會做上三鎮節度使。 顧臻終于被允許走出侯府,長安城幾乎該知道的都知道了,還是面圣,這更是一個奇特的信號。 這個深得圣上恩寵的三鎮節度使,并不是頭一回遇到麻煩事,可不管遇到的什么事,只要他有機會面圣,事情便會逆轉。 朝臣們記得清楚,去年大朝會,上面發詔令,所有節度使回京述職,可這位,偏偏窩在河東,稱病不朝。被一幫御史率先彈劾,差點落得個無視天威,有二心的大罪。 這事鬧得頗大,最后,顧臻押后了一個月姍姍來遲,進宮見了次皇上,不但沒獲罪,還得到一堆賞賜,讓御史中丞都綠了眼——皇上這分明是在打他們御史臺的臉??! 所以一聽說顧臻要進宮面圣,太子李吉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那頭劉天昊被彈劾,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陸煥之,拿出來的證據十分致命,他也不是不能化解,可這回彈劾顧臻的是劉天昊,他若插手太多,劉天昊的事情一旦坐實,他便會遭池魚之殃,迫不得已只能眼巴巴看著這枚棋子被廢掉。 如今圣上召見顧臻,分明說明了他這頭大勢已去,搞得不好被顧臻反將一軍——至今顧臻還沒將他被暗殺的事情擺出來,李吉明明覺得在這件事上自己沒落下任何把柄,可就是忍不住心虛,覺得顧臻就有那本事讓他在這個條陰溝里翻船,因此顧臻面圣這兩個時辰,他完全猶如被熬上熱鍋上的螞蟻,消停不得。 但讓他意外的是,顧臻出宮,一點動靜也無,他的眼線一打聽,顧臻竟然只是跟他的皇帝老子下棋去了,下完棋,順道一起用了晚膳,就這樣回來了。 這回太子徹底看不懂了,還是心腹謀臣心思活絡,“也許真是我們多心了,顧臻跟晉王并非一伙,否則,乘著劉天昊的事,他完全可以落井下石,讓我們難以翻盤?!?/br> 太子終于在坐席上坐定,重新思考這盤棋。 心腹都知道他生性多疑,但顧侯做到這份上,不就是明確地告訴他,他并不想參與到他與晉王的爭斗之中么? 太子在心腹的勸導下,也終于放下心來,“沒有他攪局,李元不足為慮。他讓陸煥之陰我,這筆賬我遲早要還回來。至于顧臻,大意不得,這次他不參與,難保下次他還能保持中立,只要他這個三鎮節度使還在,就不得不防?!?/br> 這個結果,李元也十分意外,他原本以為他已經收復顧臻的,轉頭,這人竟然突然與他剝離得干干凈凈,這算是回報他的心機算計嗎? 顧臻回到侯府,便宅在書房練字。太夫人提了食盒來看他,小心推門,香風盈動,顧臻也未抬頭,兀自提筆練字。 太夫人將食盒放在食案上,看了一眼那邊,眼中有些疼惜又有些遲疑。自三年前,夫君鎮遠侯去世,這孩子便跟她生出芥蒂,自請去了北面,連續立了幾次戰功,帝位上那位一高興,便將河東、范陽、平盧都交到他手上,這,大概也算是一種補償吧,可這補償卻憑空讓他惹來眾多麻煩和妒忌。 太夫人壓下心頭情緒涌動,擠出一個笑模樣,喚道:“臻兒,娘給你蒸了糍粑,過來趁熱吃兩口?!?/br> 顧臻那頭動作都沒停頓一下,只嗯了一聲,依然在練字。 太夫人看著,心頭泛酸,眼圈子也跟著紅了紅,卻壓抑著不敢發,只低了頭,掩藏住自己的情緒,將一盤糍粑從食盒中取出,淋上熬好的糖漿,又端出一盅湯,一直忙碌著,不遠讓自己停下來。 顧臻緊了緊手中的筆,終究還是抬了頭,看到在燈下的母親,看似有條不紊的動作,卻處處透著手足無措。 原本漆黑如墨的云鬢,也染了一絲銀霜。 她不到四十的年紀,哪里需要這樣的老態來彰顯自己的位份。 顧臻冰涼的心泛出些酸楚,擱筆,過來,席地跪坐,端起那盅湯喝了一口。太夫人方才那些局促不安,終于驅散了幾分,慈愛地看著自己的兒子,關心道:“好喝么?” “嗯?!?/br> 同樣是一聲“嗯”,卻比之前溫柔也有了溫度,太夫人臉上終于露出會心的笑容,“喜歡就多喝點,爐子上還煨著?!?/br> 顧臻抬頭,看得母親美麗卻染了歲月風霜的臉,只是一年不見而已,她就如一朵鮮花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慢慢枯萎衰敗。 低頭,將湯喝完,顧臻啟口道:“北面我不回去了?!?/br> 太夫人愣了一下,北邊,的確太遠,就算有心,他們也難得能見上一次??墒?,那是他用血汗打拼下來的,真的能說不回就不回么? “可是他不放心?”唯一的三鎮節度使,權利太大,龍椅上那位不放心,也在情理之中。 顧臻搖頭,“是我自己請辭的?!?/br> 太夫人嘴角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這么說,這孩子連這補償也是抵觸著的。 顧臻看出母親的心思,繼續說道:“如今太子與晉王斗得厲害,三鎮節度使這個身份也著實礙眼,暫時舍棄這個身份,未嘗不是一件好事?!?/br> 晉王的勢力、太子的勢力都不可小覷,他不會蠢得跟他們硬碰硬。沒有他這個威脅,他們才能盡情廝殺。 “那,臻兒有何打算?” 顧臻望向南面,“等來年春天,再做打算不遲,也許換個地方,重新開始?!?/br> 換個地方,重新開始,還是不想留在這京城看到我,看到他么? 太夫人低下頭,閉了閉眼。 “母親可愿跟孩兒一起走么?” 太夫人猛地抬頭,淚水在眼眶中轉動,“你終于肯原諒我了?” 親情這種東西,就如根植在骨血中的種子,是無法從身體里拔除的。即便她曾經犯過不可饒恕的錯誤,但這是自己的母親啊,是愿意用性命保護自己的母親,也是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只要母親不再見他,我可以忘記曾經發生的一切!” 太夫人面色青白了一下,轉而握住顧臻的手道:“好!” “那母親想去哪兒?” “臻兒去哪兒,母親便跟著去哪兒?!?/br> 心中有個答案呼之欲出,顧臻卻不肯出口,他不能在那個人不要他之后還這般心心念念著她。 可嘴里這樣說,當聽到阿璃要分家似乎有些妨礙之后,他的心湖還是有些難以平靜。 回稟消息的燕三十六在案前站了約莫一刻鐘,也沒等到這位的命令,一時不知道該不該退下,忍不住看了一眼燕十六。燕十六眼觀鼻鼻觀心,關于這位主子的感情問題,他是從來沒什么發言權的,更何況,當日與阿璃患難與共的,可沒他的份兒。 顧臻覺得,自己不該跟個女子一般見識,畢竟女子就沒什么見識。阿璃好歹曾經跟自己有過一段,照顧一點大概也沒什么不應當,終于啟口道:“她有個堂姐,如今是江陵縣令的侍妾,看著點便是?!?/br> 第23章 一大早,阿璃被一陣惡心感驚醒,干嘔半晌,驚動了外間守夜的兩個侍婢。 星兒端來水,“娘子這是怎么了?” 這股惡心感根本壓不住。 于氏掀簾進來,看她這陣勢,瞬間便明白了。 阿璃沖她搖搖頭,對兩個侍婢說:“此事不要說出去!” 星兒倩兒都是聰明伶俐的,趕緊點點頭。這廂伺候阿璃起身,漱口凈面,阿璃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面色蒼白的自己,手中下意識地轉動著戒指。 她有些心慌,這次,真的能改變命運嗎? 若是所有努力都只是重蹈覆轍…… 阿璃不敢想象這種結果,這讓她覺得自己會整個人都崩潰掉。 前幾日那位嫁給明府做侍妾的堂姐到家里來走了一趟,分明有以勢壓人的意思。如今更是干脆住在了江宅,一大早,她這邊還沒梳妝好,那頭,人便來串門了。 “喲,三妹這是怎么了?臉色這般難看,可是昨晚沒睡好?” 江瑤扭腰擺臀,每一步都透著別樣風情。江瑤也算是個頂好看的美人兒,她原本是嫁過一個夫家的,那人家里也有些家產,可惜跟江家比還是差了不少。兩年前江父去世,二房幾乎占了整個江家,江瑤便覺得自己嫁得虧了。 幾番打鬧之下,傷了婆婆,丈夫一怒之下便將她休了,這事還鬧到了公堂,二房那頭陪了不少錢財才算作罷。也就是在公堂上被縣令看了一眼,轉眼,便成了人家獨一無二的妾室。 妾室身份雖然低,這江陵城也算是個中等縣,縣令是正七品的官,可比陸煥之這個下縣縣令品階高了一級,所以她這個妾室也是與有榮焉,自是不把阿璃放在眼里,如今阿璃合離,連陸煥之這唯一的依仗都沒了,她更是有些幸災樂禍和肆無忌憚。 擺著腰臀,往阿璃旁邊一坐,看著星兒為阿璃梳妝,盡管臉色蒼白,可這份白就如上等白瓷,吹彈可破,叫男人心生憐惜,叫女人心生嫉恨。 江瑤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眼角,像是要將眼中不經意露出的嫉妒給按下去。 “阿姐在這江宅睡得可好?”阿璃只從銅鏡中看了她一眼。 “三妹說笑了,這宅子我也住了十余載,何來睡不好之說?” “那我就放心了,最近也忙著,沒法招呼你,阿姐不要見怪才好?!?/br> 這還真把自己當成一家之主了。江瑤心頭冷笑,面上卻一點不表,“這回看你也瘦了不少,那陸煥之有眼無珠,你也不必放心上。男人,哪有不好色的,以三妹的姿色,還怕沒有男人?你的事,包在我身上,jiejie一定給你找個好的……” 阿璃沒料到她竟然會當面說出這么不要臉的話來,當即冷了臉,“像阿姐一樣,當人侍妾?” 江瑤臉色頓時青紅一片,霍然起身,冷笑道:“這七品縣令的侍妾也不是人人都能當得起的!你以破敗之身,還想當人明媒正娶的大房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嘛,那身份,未必就入得人眼了……” 阿璃腦子嗡地一聲響,這話,她聽著有些耳熟。上回自己孩兒剛夭折,似乎也是江瑤對她說出這番話的。 于氏端早飯進來,聽得這話,頓時氣上心頭,“二姑娘,天冷,我們碧水園伺候不起!請回吧!” 江瑤只看了一眼僵在銅鏡前的阿璃,心中十分快意,轉而假惺惺地笑道:“如今伯父不在,三妹的長輩也就我爹娘,他們一直待你如己出,又怎能不為你的后半生cao心。三妹只需養好身體,等他日如意郎君上門提親?!?/br> 說罷,得意地瞧了一眼阿璃愈發蒼白的臉色,轉身欲走,可沒想到阿璃卻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 “你們打算把我嫁給誰?”明知道這一世與上回有所不同,一個念頭還是壓也壓不住地躥了出來。 江瑤皺眉看著她,只見阿璃的眸子黑得嚇人,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厭惡地甩開她的手,不恥道:“三妹就這般心急?” 阿璃冷靜下來,松開江瑤的袖子,重新在梳妝臺前坐定,透過銅鏡看著江瑤,“我是不會嫁的?!?/br> 到時嫁不嫁,恐怕由不得你! “做jiejie的豈會害你,自然會給你找個如意郎君!” 于氏氣得肺都快炸了,將人即刻請了出去。江瑤扭腰擺臀,不緊不慢走出碧水園,仿佛一個得勝的將軍。 于氏見阿璃坐在銅鏡前不動,以為是被氣著了,趕緊過來安撫了幾句,卻見她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于氏又心疼了,“你就權當她放屁,不要放在心上!” 阿璃反握住于氏的手,手心冰涼。她好不容易壓住自己沖口說出趙阿四的名字。 雖然這回有些不同,但二房想要大房的全部家產,便絕對不會給阿璃找一個可靠的依仗,只會往無權無勢方便他們動手的目標下手。 阿璃若說出趙阿四的名字,他們反而會防著,她便沒法通過上回的途徑與趙阿四相遇。 此刻她也說不清自己是個什么情緒,期待不敢期待,渴望不敢渴望,還有些迷惘,若趙阿四真的出現,她真的能夠報答他嗎?還是,只是再次將他帶進死亡的深淵罷了? 那一剎那,阿璃頓悟,她是要找到他,但卻也要跟他劃清界限,看著他好好活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