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再看今日柳氏防她的態度,其實何必呢,難道她認為傅東籬這樣的花花公子還會因著她影響江婉的婚事? 阿璃回后宅,便見得江婉急匆匆走過回廊,似乎還刻意打扮過一翻。雖說商戶女很多都會拋頭露面,但這樣未出閣的女子這樣急匆匆去見未婚夫多少有失體統。 江婉看到阿璃也愣了一下,收起急切步伐拜了拜,“阿姐?!?/br> “阿婉這是去哪兒?” “哦,我只是去花園走走?!?/br> 還真是防著她呢。 阿璃沒揭穿她,兀自回自己的院子。還未進門便聽得熟悉的聲音,阿璃抬眸,只見一名中年婦人和兩名少女迎過來,朝她鄭重一拜。 “奶娘?”阿璃快步上前,扶她們起來。 這是一直陪她長大的奶娘和兩個小丫頭,星兒倩兒。本是隨自己去陸家的,奈何陸煥之遠走臨沙縣,奶娘身體不好,陸家也沒什么錢財,養不了下人,主要是陸母舍不得花錢為她養下人,這才將她們三人放在了自己的茶莊上,至少吃穿不愁。 阿璃昨日便遣人送了信讓她們回來。這一個江宅,沒個心腹是沒辦法辦事的。她也需要眼線為她看著。 王石看到這三人才放心轉頭回茶葉鋪子。 奶娘于氏老淚縱橫,她沒想到自己捧在心尖上養大的孩子竟然最后落得合離的下場。阿璃心頭一陣酸楚,淚水也開始在眼眶里打轉,別開頭,卻晃眼看得門口有個人影在晃動。 “周姨娘來了?!毙莾悍磻`敏,趕緊稟了一聲。 周姨娘看到里面的人久別重逢的勁頭,本打算先回來,聽得星兒的話,只好硬著頭皮進來沖阿璃福了福。 阿璃擦了擦暈染在眼角的淚水,“奶娘先屋里歇著,我有些話與姨娘說。姨娘里面請?!?/br> 周姨娘有些忐忑,阿璃進了屋。入了坐席,阿璃見她不停絞著手絹,很是焦躁模樣,于是說道:“我許久未煮茶了,今兒閑,姨娘看我的技藝有沒有退步?!闭f罷讓星兒準備茶具。 周姨娘趕緊上前幫忙。阿璃坐到一側,兀自取來茶餅,掰碎,放進小釜里烤了兩遍,沉睡的茶香味被熱氣喚醒,瞬間溢滿整個房間。 周姨娘跪在坐席上,很順手地拿起旁邊的紙袋,幫阿璃將烤好的茶葉裝好,先前的緊張煩躁隨之緩解了不少。 阿璃取了茶碾子過來,道:“姨娘可是擔心阿勉?” 周姨娘是江家從小就買的奴婢,沒什么身份,也習慣了將大房二房所有人奉為主子,骨子里就帶著一股奴性。 江父曾經很擔心江勉待在她身邊養廢了,都不讓她靠近孩子。 面對江家人,她總是一副謹小慎微的姿態,不敢逾越一步。即便是在阿璃面前,她也有些緊張。 被阿璃這般一問,便下意識地捏了捏衣角,“阿勉還小?!?/br> 阿璃知道她擔心江勉得罪了二房,他日江家的主權沒搶回來,翻到那邊嫉恨,連立足之地都沒了。 “姨娘可有想過,阿勉如今快十五了,來年就該給他說媒下聘個娘子,也許后年他便有孩子,他們本是江家的主子,卻要仰人鼻息過活,姨娘覺得這樣合適嗎?” 周姨娘面上犯了難色,阿璃只看了她一眼。待那邊茶葉冷透,取來碾細,手腕嫻熟,直到碾成松花狀。 “姑娘這手法,我練了許久也及不上,大概這也是命?!敝芤棠锬脕聿枇_子,將茶粉篩了一遍。 阿璃將小釜放在風爐上,倒入山泉水,待到水面出現魚眼紋,加入適量的鹽,待二沸,舀起一瓢放一旁備用,這才拿起竹具一邊攪動鍋里的沸水,一邊向水中撒茶粉,所有工序配得得益,有條不紊,光是看她一雙靈巧雙手的動作都是一翻享受,讓人有置身世外,摒除一切煩擾之感。 “煮茶講的不過是水質火候,只要懂得其中門道,最后需要的不過是耐心。姨娘若是擔心火候燒得太過,便拿水壓一壓?!?/br> 話落手起,方才舀出備用的茶水緩緩淋在沸騰的鍋中,險些溢出的茶粉重回釜中。 “可再壓,該沸的水總是要沸的,傷著人豈不是不好?”周姨娘看著再次沸騰起來的水。 阿璃卻突然端起小釜,往旁邊的兩只白瓷碗中一倒。 “一釜茶太多,若一人端手里吃,難免燙嘴,怕也消受不起,但若是分成兩盞,即便有偏頗,也好過撐死一家餓死一家?!?/br> 周姨娘眼中一亮,“姑娘的意思是?” 阿璃笑笑,“江家的生意是父親創下來的,可二房也出力不少。父親去世兩年,二房不敢擅動,也是有所顧慮。我們若全取回來,于情于理也是不合,既然如此,與其相互猜疑勾心斗角,不如分而食之,各憑本事自食其力,也免去了那些麻煩。姨娘覺得呢?” 分家或許是最合適的,但周姨娘還是擔心,“阿勉才十四歲,如何擔得起……” “阿勉不是一人,他不是還有你我么?姨娘若真為他著想,為何不愿意為他拼一次?!?/br> 周姨娘長吸一口氣,忐忑的心思安定了不少。 阿璃親自送她出門,轉頭,倩兒來稟,周姨娘一回屋,二房便上門探口風去了。 阿璃有些意外,不是意外二房探口風,這是理所當然的,周姨娘不但性子軟,耳根子更軟,完全經不起別人有意打探,她本也是有意讓借周姨娘之口把分家的意思傳給二房,便也不在意,她意外的是,她不過煮了一盞茶,傅東籬竟然已經離開了。 第21章 二房柳氏來找阿璃時,阿璃正在燈下勾一個小樣,這是為冬衣準備的繡花。柳氏坐在坐席上,品著侍婢煮的茶水。茶自是好茶,這茶湯也不是她房中的丫頭煮得出來的。不愧是大房親自調、教的小丫頭。 柳氏抿了一口,默默等著阿璃將小樣勾完,見得她擱筆,趕緊起身,去案前瞧了一眼,恭維道:“還是阿璃這花樣畫得好,改日,不知能不能給嬸娘也畫一幅?!?/br> 阿璃倒是大方,笑道:“嬸娘若是喜歡,這幅送你也成?!?/br> 柳氏彎了眉眼,“這可如何使得?” “嬸娘從小待我如己出,阿璃孝敬你也是應當?!?/br> 聽得這話,柳氏膽子大了些許,斂了斂臉上尷尬笑容,在阿璃旁邊席地跪坐,因這邊沒有墊子,地磚難免冰冷,阿璃只低眸瞥了一眼,也不說話。 柳氏捏了捏衣角,分明是個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她怎生在她面前竟然緊張都手心全是汗。 “今日聽得你去了鋪子?” 阿璃端起茶盞,輕啜一口,緩緩道:“阿勉也大了,是該學著做事了。茶莊的生意總不能全麻煩叔父和堂兄?!?/br> “都是一家人,說這些話便見外了?!绷蠈擂涡Φ?。 “可畢竟阿勉是阿爹的親兒子,來年都該成家了,若是還不知事,我這個做阿姐的如何告慰阿爹的在天之靈?!?/br> “阿璃說得是?!绷腺r笑。 “以后還要仰仗叔父和堂兄多指點他才是?!?/br> “客氣客氣,都是應該的?!?/br> 阿璃又不接話了,柳氏繞了一圈沒繞到正題上,這下不止手心是汗,額頭也隱隱急出來了汗意,旁邊的兩個侍婢看得暗自偷笑,阿璃卻恍若未覺,重新展開一張紙,準備再勾一幅花樣。 柳氏急了,一把按住阿璃提筆的手腕,阿璃斜眼看她,“嬸娘可是有事?” 柳氏只覺手下的手腕滑膩如凝脂,自己生汗的手握住它,直有暴殄天物之覺,忍不住便拿絲娟替阿璃擦了擦。 “其實是季掌柜那邊的事?!?/br> 阿璃面色無多,放下筆,做出洗耳恭聽狀。 柳氏斟酌了一翻,““你堂兄剛納了他女兒為妾,他就做出這等事,我們面子上也不好過。這事,你看……” 阿璃粗略算過,光是這一家鋪子賬面虧空的便有四千多貫錢,這還只是她粗略看的,若細查漏洞,只會更多。 對于普通百姓而言,這簡直就是巨額,可不過一兩年時間,江雄就有這本事挪用這么多。 “我本也不欲計較這些,可咱們江家的生意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好歹也是這江陵城排名第一的茶商,莊子也不少,若一家如此大的漏洞不聞不問,其他人紛紛效仿,那江家再大,也能被蛀蝕空了。嬸娘你說呢?” 柳氏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我記得,離家前,嬸娘管家每月支給他的也有五貫錢,那時他還能剩下一些給阿爹買些小玩意孝敬,如今不知道這錢是如何支派的?” 柳氏悚然一驚,這是連家中的開支要過問的意思么?趕緊應付道:“這不多了三個侍妾,他那頭開銷自然大了不少……” “可再大也不該虧空了茶葉鋪的錢。如今阿婉也該置辦嫁妝,開銷也不能少,嬸娘不能顧此失彼,也要為阿婉考慮考慮?!?/br> 柳氏霍然起身,怒火攻心,“你這是在拿阿婉威脅我!” 阿璃似笑非笑看她,也不說話,那雙眼睛明明含著笑意,卻越看越冷,凍得柳氏莫名打了個哆嗦,心里不住打鼓。 這個阿璃莫非就是在逼她失了分寸,把事情鬧大,屆時好拿二房的把柄,她不能讓她輕易得逞。阿婉馬上就要成親,眼下并不是跟她鬧翻的時機。 屋里的氣氛像是凝滯了,沒一個人來打圓場,柳氏變得愈發尷尬起來,想要找個臺階下都不行,只得自己低下頭,“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看在嬸母二叔曾經照顧你的份上網開一面,將這事給抹過去?!闭f罷,眼圈一紅,“我就這么一個兒子,平日難免慣著些。他取三房侍妾,這不也是為了江家開枝散葉么?也不知道為何,至今沒一個人有動靜,嬸娘也是心急啊……” 若是上一世,柳氏像這般示弱,阿璃是真會心軟的,畢竟她私心里還是將二房當做一家人。一家人再有嫌隙,那都是一家人,吵兩句也就算了,沒有隔夜仇,可在被人那樣算計之后,她早已心灰意冷。 面對柳氏的哭述連眉頭都沒動一下,“我心里倒是有兩個法子,不過我年紀輕,有些地方難免想得不周到?!?/br> 柳氏立刻抬頭,擦了擦眼角虛偽的淚水,“什么法子,但說無妨?!?/br> “說來也簡單,要么讓堂兄將所有虧空的錢補上,所有鋪子一視同仁……” 這一點,柳氏當然不會同意。 阿璃仔細觀察著她的反應,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要么,一分為二,堂兄想如何處置屬于你們那一份,我一句不問?!?/br> 柳氏又激動了。她今日去周姨娘那里探過風聲,只是這回周姨娘不知道怎么了,口風緊得很,她只依稀覺得不妙,沒想到阿璃竟然打的是這個主意。 “叔叔嬸娘對江家功不可沒,我自會斟酌,不虧待你們這些年的辛苦經營,但,嬸娘心里也要有一桿秤,好生度量一翻,哪些該得,哪些不該得?!?/br> 柳氏走出碧水園時,感覺整個人都虛脫了,仿佛幾十年的經驗就打了這么一場口水仗,還輸得一敗涂地。 那頭江雄見她出來,趕緊迎上去,道:“如何?” 柳氏搖頭,“給你阿爹寫信,說阿璃要分家,叫他回來主持大局!”阿璃不給她面子,這個叔父的面子總該給了吧。 分家什么的,她不是沒想過,但是,若是能獨占整個江家家產,誰又會愿意守著一半過活?這兩年他們大手大腳慣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阿璃卻并不理會她這些,有些東西總要給人一個慢慢適應過程,就如她被陸煥之送人這件事,適應了,其實也就那么一回事,人性如此,也不必傷懷。 摸摸肚子,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要有反應了,分家是必須的,她不會再將自己置于二房的陰險算計之下。 想到那個夭折的孩子,不由得又想到為了她擋下一塊巨石的趙阿四,心頭驀地一動,她重生,改變了一些東西,說不定跟她一同死去的趙阿四也改變了什么。 提筆畫像,按照夢中記憶的人臉,畫出趙阿四的模樣,轉頭交給星兒道:“你幫我去問問這個人,看是否有人見過?!?/br> 星兒一看,竟然是個男子畫像,偏著腦袋又看了半晌。 阿璃疑惑:“看什么呢?” “娘子畫的這畫像,我似乎在哪里見過?!?/br> 阿璃猛地起身,起得太快,眼前一黑差點栽倒,星兒趕緊扶住她,“娘子小心著些?!?/br> 阿璃卻抓住星兒不放手,“你在那里見過?” 星兒撓撓頭,叫來倩兒,倩兒拿著畫像一看,“我知道,前些日子,也有人拿著這個畫像四處詢問?!?/br> 阿璃一時有點懵。 倩兒將她們遇到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似乎就是兩個男子,不像本地人,口音她們也聽不出來是哪里來的,拿著畫像,到處打聽,經過了他們的茶莊子,還在茶農家中留宿了一晚。 阿璃前世眼睛不太好,其實并不識得自己出嫁時走過的路,但從地圖上可以看出,離她的茶莊的確不算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