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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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差不多——” 人前完全不避嫌,許蘇話未完,唇未閉,便被傅云憲頭一低,手一提,抬高下巴吻上了嘴。當著許霖的面,兩人接了一個吻,舌頭抵著舌頭,你進我退,相當熱辣纏綿。 吻過之后,傅云憲就將許蘇打發上樓。許蘇慢吞吞地往樓上走,不甘心自己現在已是內人,卻依舊被當個外人對待。他不明其由,更加不爽。 他聽見傅云憲與許霖討論馬秉泉的案子,許霖問,案子這么大,只是特情就能免死嗎? 傅云憲道,我說能,就能。 看樣子,傅云憲仍打算替馬秉泉辯護。 許蘇欲去又返,大著嗓門道:“還替那個人渣辯護什么?這個風口浪尖,你不要命了?” “讓你上樓就上樓,摻和什么?!”傅大律師以剛愎著稱,哪兒可能這么容易改變自己決定的事情,可能意識到語氣不妥,稍稍改了臉色,哄許蘇道:“你人剛脫險,這些事情就別管了?!?/br> 傅云憲的態度很篤定,意思很明顯,不管因為什么原因,他既然已經接了馬秉泉的案子,就憑傅云憲三個字,馬秉泉就不能死。 第六十六章 yin奔 許霖走了,傅云憲抽出請柬看了一眼,算了算日子,大約能騰出時間。 許蘇坐在他身前,仰著臉,兩眼直勾勾盯著他手里那張請柬,作若有所思狀。 傅云憲當他在意這一紙證明,抬手刮了刮許蘇的鼻子,低笑著問:“羨慕了?” 許蘇正了臉色,秋后算賬:“許霖明明有問題,你剛才為什么還護著他?!?/br> 馬秉元鬧過這茬之后,傅云憲確實派人查過許霖,但意外地發現他的身份并不存疑,許霖跟他說的那些基本與事實八九不離,只有些微出入。當年傅云憲替許霖他媽打贏了官司,法院強制執行沒多久,他媽就病死了,許霖他爸便拒絕繼續支付贍養費,此后許霖住的是最磕磣漏風的棚戶區,也不知怎么才在這艱難環境長大成人,他的生活依然只有一味苦澀,并非如他所說,日子過得挺好。 但這點出入,在傅云憲看來,算不上是多大的問題。律師本就不是菩薩, 他也并不指望所有人都在遇見自己之后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視他為方向或者信仰,因為某種程度上,這也是枷鎖,是累贅。 “明天去辦手續,這里歸你一半?!贝蠹s覺得糾結的這點沒意思,傅云憲扭頭就走,吩咐阿姨準備晚餐。然而許蘇卻不罷休,不服軟,一下就躍上了傅云憲的后背,他騎著他強壯的肩膀,死命勒緊了他的脖子。 許蘇勁兒不算大,但勝在架勢夠野,傅云憲一時掰他不動,吼他:“你下來!” 沒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但許蘇偏就不撒手,頭一低,一口咬上了傅云憲的脖子。 傅云憲當然強悍,疼得直接動粗,一記背摔就把許蘇掀倒在地,順手就扯了腰帶,跟捆牲口似的捆了他的四肢。 許蘇后背先著地,重重一磕,全身骨頭都跟被震散了似的,軋軋作聲。傅云憲倒也沒比他好多少,衣襟完全散了,他的胸口全是血條子,許蘇有點指甲,真真一點點,但撓起人來毫不含糊。 傅云憲粗重地捯著氣兒,以身體重量全方位地壓制許蘇,微瞇了眼睛盯著許蘇看??赡苁桥瓪獯弑频?,他的肌rou塊壘分明,起伏劇烈,小腹上青筋根根凸起,線條漂亮得近乎繁縟。 許蘇懵了足有數分鐘,胸中一口惡氣難紓,還想掙扎,但動彈不得,他老東西真被惹惱了要揍自己,便稍稍放低姿態,巴巴望著傅云憲說,我們回床上去,你背我。 傅云憲不經意地扶了一把腰,他已經運動了一整夜。 許蘇還是疼,疼得眼冒金星,目光中竟有了幾分迷離的撩人感覺,他岔著腿,挑釁地挑眉:“怎么?不行了?” 傅云憲將許蘇扛在肩上,笑著罵他一聲:“小妖精?!?/br> 房產證上加個名字,手續辦得還是很快的,許蘇與傅云憲沒有血緣關系,也不是合法夫妻,只能以買賣計算,狠狠加了一筆稅,但房子總算成了兩人共有的。望著手上這本房產證,許蘇日里懵怔,夜里輾轉,渾渾噩噩過了幾天,心如懸巨石而未落地,怎么都不踏實。 某種意義上說,許霖的話并非毫無道理。這兩天,傅云憲帶著許霖為馬秉泉的案子四處周旋,律所里的事情他一點插不上手,前有何青苑,后有許霖,除了床上這層關系,他們好像都比他與傅云憲挨得近。直到某天他接到蘇安娜的電話,蘇安娜只字未問他為什么失蹤了那么些天,一上來就在電話里控訴。她說,劉梅的死老頭子在外面養野女人,臨死前居然想起糟糠之妻,留了一套郊區的洋房給她。 “還有王亞琴,她兒子是個什么貨色,沒身高、沒學歷、沒長相,結果居然傍上一個瞎了眼的款姐,在中環以內給她媽買了一套兩居室?!?/br> 平白無故都賺了幾百萬,她嫉妒她們混得比她好。 蘇安娜罵起人來如有切齒之恨,罵著罵著竟又嚎啕痛哭起來,那哭罵聲鋪天蓋地地罩了過來,將他牢牢包裹纏繞,繁密如織。許蘇使出渾身解數寬慰母親,但沒敢告訴她,傅云憲的房本上已經多了一個名字,劉王二嫗的那幾百萬根本不夠看的。 掛了電話之后,許蘇心頭還有的那一點點惑,暫時便消散了。他深深唾棄于自己的淺薄,然而不管怎么說,有錢的感覺真好。 傅云憲剛從外地回來,蔣振興案就宣判了,各方關注下,原本可能還得拖個一年半載的案子,這回判得夠快。蔣振興由集資詐騙罪改定為非法吸收公共存款罪,刑期六年,加上他已經羈押了好幾年,離出獄就不遠了,省高院甚至登報向蔣振興案中其余被改判無罪的涉案人員道歉,可謂千載奇觀。 頂著重重壓力,真要辯成無罪是很難的,這個結果已經稱得上是皆大歡喜。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案子也令律屆一震,馬秉泉為了立功減刑,居然把馬秉元的制毒窩點給供了出來,助警方打掉g市第一黑,順理成章由死刑改判為無期。圈里人都以為傅云憲這回得栽,不栽也得蛻層皮,畢竟剛捅了蔣振興案的馬蜂窩,又在國家出重拳打黑的關鍵時候,接這樣的棘手案子。 沒成想,人性這東西有時齷齪得驚人,哥哥還想著多方打點把弟弟撈出來,結果弟弟為了保命,直接把哥哥賣了。 以往傅云憲每贏一場官司,網上必然罵聲一片,圈外人斥他助紂為虐,圈內人責其cao縱司法,反正就是黑律師黑心掙黑錢,理當千刀萬剮。這回蔣振興案罵聲雖然少了,但案子結束后,網上口水仗依然久未消停,仍有不少律師發文抨擊,認為這案子明明就該進行無罪辯護,最后還是遂了檢方的意,白白讓蔣振興坐了幾年牢。 這純是不顧國情,任由嫉妒作祟。 蔣璇本來想給傅云憲定制一面錦旗,但那勞什子玩意兒君漢多了去,傅大律師收到后常常連看一眼的工夫都沒有,后來蔣璇就將振興希望小學里孩子們寫的信捎給了許蘇,由他轉交傅云憲與何祖平。 時隔多年,傅云憲又一次出現在了何祖平的靖仁所,明里是蔣振興案還有后續工作需要兩所合作,暗里可能就是來看看許蘇而今的工作環境。 傅云憲一出現,所里的律師都放下了案頭工作,個個起身,站定,對他行注目禮。 傅云憲完全沒把這群人當回事兒,連應付式的客套也一概全免,由外頭的公共辦公區慢慢踱入何祖平自己的辦公室,整個律所也就一層,何祖平真是越混越回去了,多年經營沒有讓律所壯大搬址,還是這么一畝三分地方,還是這么點人。 何祖平問他:“變了嗎?” 傅云憲不作答,目光游移至何祖平辦公室內那幅書法,“鐵膽”“正義”四字依然高懸在墻,可能近來何祖平忙著辦案,久沒拂拭,上頭已經落了一層細密的灰。 但那四個字依然棱角張揚,筆筆生風,仿佛提刀仗劍的俠士,隨時可能殺將而來。 何祖平輕輕嘆了口氣:“青苑死后,你就再沒回來過?!?/br> 傅云憲微微仰面,目光定在那幅字上,良久,“嗯”了一聲。 一旁的許蘇默默聽著,細細咀嚼分辨這一聲“嗯”里的諸般涵意,是悔,是恨,還是悵然有失?他有點不是滋味。 返身去取信,許蘇問:“不看看信嗎?” 傅云憲已經坐在了沙發上,指間夾著一支點著了的煙,閉目養神,道:“念?!?/br> 厚厚一沓,許蘇隨手拆了一封,拿腔拿調地念了起來,他的音色本就清亮,跟沒變聲似的,加之有意模仿孩童口吻,聽來相當悅耳。 “傅叔叔,你是懸壺濟世的好律師,謝謝你救了蔣爸爸?!?/br> 聽到這里,傅云憲低低笑了一聲,到底還是小學生,成語用不精確,但意思他還是聽明白了。 何祖平見傅云憲這個反應,問他:“你應該久沒接這樣的官司了,沒撈著錢,還吃力不討好,什么感覺?” 傅云憲吸了一口煙,沉默中吐了一圈煙霧,他的目光再次移向墻上那四個龍騰鳳舞的大字,片刻之后,說:“不壞?!?/br> 傅云憲不白來靖仁,交代完案子后續事宜,直接就把許蘇帶走了。他要去參加徒弟的婚禮。 賀曉璞的老家沒有機場,乘飛機再轉車,反而不如坐火車方便。候車廳內,不時有人瞟他們一眼,國人見兩個男人親昵依舊大驚小怪,一雙雙眼睛磨刀霍霍,盡是嫌惡神色。 傅云憲單臂摟著許蘇,旁人愈嫌惡,他愈不避嫌。律師是個需看衙門臉色的行當,但也有一點好,體制之外人便自由,若他是法官或者檢察官,斷不敢在公眾場合如此肆無忌憚。 許蘇坐在往北的列車里,思緒千萬,感慨萬千。 以前他跟傅云憲出去,多數時候坐飛機,偶爾也坐動車,就是沒坐過這樣的綠皮火車,再往前算,就是去北京替許文軍翻案那陣子,十來年前的舊事,此刻回憶起來,恍如昨日。 想到馬秉泉的案子,許蘇問:“怎么不告訴我呢?” 傅云憲道:“怕你守不住?!?/br> 盡管惡人都被繩之以法,許蘇還是不滿意,撇嘴說:“可這事兒就這么算了?許霖想讓我吸毒?!?/br> 傅云憲低頭,手指捻動許蘇微黃柔軟的發絲,眼神微微一暗:“不會就這么算了?!?/br> 說這句話之前,傅云憲去看守所里看過馬秉元,馬秉元就快槍斃了,還想求傅云憲力挽狂瀾,但傅云憲說自己是馬秉泉的律師,馬秉泉這條命保住了,他就算恪守了自己的職責,馬秉元還是另請高明吧。 直到這一刻,馬秉元才徹底相信自己被傅云憲擺了一道。這些日子傅云憲帶著許霖東奔西走,表面上為馬秉泉奔波,實則都是做樣式,他知道許霖是馬秉元派來的人。 由于許霖透露過來的消息不準確,馬秉元完全蒙在鼓里,待反應過來這是傅云憲的一招“反間計”時已經遲了,他被自己的親弟弟賣了。 由傅云憲的話分析,看守所里的馬秉元已經認定,是許霖這小子天生反骨,先將自己綁架許蘇的事情泄露給了傅云憲,又幫著他暗度陳倉,害自己吃槍子。他雖大勢已去,但外頭還有余黨,要弄死區區一個許霖根本不在話下。 他得報復。 第六十七章 月亮 賀曉璞老家有個年年舉辦的戲劇節,規模不算大,頒出的獎項國家也不認,但小圈子內頗受認同,謂“合寡則曲必高”,每年這個時間,竟都能引得數以千計的戲劇愛好者來這兒湊熱鬧。 偏不湊巧,賀曉璞的婚禮撞了今年的戲劇節。許蘇他們來的時候,小小地方已經水泄不通,鎮上稍好一點的酒店都已人滿為患,賀曉璞連打招呼,總算托了關系將傅云憲與修招待在當地一家星級賓館里。 婚禮按照地方風俗得大宴三天,之前還得小宴數場,宴請的賓客多是同行,圖的就是難得的交流機會。其實律師之間的聚會頂沒意思,一言不合就搬法條、擲法理,唇槍舌劍,互不買賬。傅云憲這趟不全為婚禮而來,趙剛的受賄案開庭在即,身為辯護律師的賀曉璞沖鋒陷陣,他雖牽扯不深,也算半個帳中指揮。除了這個案子,還有幾個律師黏前貼后,借機會向傅大律師請教。 許蘇聽見一個律師向傅云憲大倒苦水,說他接了個職務侵占的案子,各方勢力角逐得厲害,檢法兩院得燒香供奉不說,當事人的家屬也不是省油的燈,動輒要上告司法局,怎么刑辯律師這么沒地位,在誰面前都是孫子。 這人年紀雖大,說起話來哭咧咧的,滿臉郁悒之氣。據說以前是知名大企的公司法務,以為律師這碗飯好吃,毅然決然辭職下海,辦了幾個案子之后方知上了賊船,已然脫身不得。 “喜興點?!睂Ψ竭€在絮叨,嫌刑辯律師太苦太累太不易,傅云憲神色頗不耐煩,打斷道,“都是這么過來的?!?/br> 賀曉璞也不怕繼續添亂,牽著新娘子逢人就介紹傅云憲,這是我師父,沒他就沒我賀曉璞。新娘子漂亮又豐滿,小腹微隆,估計已經有孕三四個月。她說自己也是法學院畢業,還說對傅大律師欽慕已久,就是看中賀曉璞是傅云憲的徒弟,這才勉強下嫁。 一番話也不知是真情實感還是假意客套,但傅云憲很給面子地哈哈大笑,替孕婦考慮掐了手中的煙,他說,要是真的,今晚你就跟我走。 新娘子立馬兩眼放光:“我說的當然是真的……” 賀曉璞簡直是個大傻子,聽見這話都沒有生氣,竟呵呵笑說,好,好。 許蘇抱著椅背,反身坐著,笑得倍兒甜蜜。他就喜歡人人都景仰傅云憲的樣子。 后來傅云憲被別的律師請去談案子合作,賀曉璞又在那里吹噓自己在君漢的經歷,真跟被黃藥師逐出師門的馮默風似的,深以師門為榮。許蘇按耐不住好奇,趁空閑時候問了賀曉璞:“你既然這么敬仰那老東西,為什么當初又選擇離開君漢呢,是怕他哪天翻船了,連累你?” 哪知賀曉璞指天指地地發誓:“那是圈子里的人挑撥離間,就因為我們幫著何老聲援了一個案子,也就順嘴帶了一句他師弟的事情……” 他們都是被趕出來的。因為傅云憲不喜歡君漢的律師跟何祖平合作,更不喜歡旁人無故提及何青苑。 又是何青苑。 許蘇的笑容一下就冷了,跟忽然遭了霜打似的。一個他思考了很久的問題鯁在喉嚨口,吐不出又咽不下,將他噎了個半死。 兩個男人一間大床房,這晚許蘇睡著的時候,傅云憲都沒回來。 翌日早晨,傅云憲未醒,許蘇一個人去底樓餐廳吃早飯。電梯里,遇見一個來參加戲劇節的年輕導演,對方也眼拙,直接把許蘇認成了一位應邀來參加戲劇節的小明星,兩人相談甚歡。許蘇開擅長賣乖,跟人一通瞎聊,對方就贈了他兩張話劇票。 目前為止,他吃的住的全是傅云憲給的,好像就這兩張票,是他自己得來的。許蘇如獲至寶,連早餐都顧不上吃,高高興興拿票回來,話劇下午開演,婚宴安排在晚上,時間正好不沖突。許蘇問傅云憲要不要先去看場話劇。原也沒想著對方會同意,不料傅云憲正巧煩那些喋喋不休的同行,竟欣然應允。 冥冥注定就選了這么一部劇,名叫《深淵上的月亮》,講一個人,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人,如何由良變娼,從云巔跌入深淵,最后紅塵久歷千帆過盡,終又幡然醒悟的故事。劇情無甚新意,也就有點勸善黜惡的立意,但勝在編排精巧,還很有黑色幽默,臺下不時爆發出笑聲。 演出時,許蘇全程都抓著傅云憲的手,幸虧傅云憲不嫌他幼稚,沒怎么反對。他戀愛經驗寥寥,唯一能想起的類似的經歷,還說自己頭一回與白婧看電影。彼時也是這般手牽著手看完全場,結果電影講了什么已經全無印象,但那種指尖微麻的感覺記憶猶新。 傅云憲肌膚粗糙溫熱,但許蘇其實心不在焉。何青苑那三個字,像長在心竅里的rou疙瘩,不碰則已,一碰就難受得厲害。 他很想問問,人人都說他像何青苑,那何青苑算什么,自己又算什么呢? 臺上的話劇臨近尾聲,主角念出一句臺詞,感情充沛,慷慨激昂。 ——你是我在深淵之中仰望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