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
今日這一切,她原是想就此挫一挫敬王府威名,但蘇令嫻臨時反水,讓她覺得事情不大對勁。圣人今日還有要事…… 她眼珠子骨碌碌動,房夫人瞧她不順眼,她素來清楚,畢竟房二郎對她情有獨鐘因此前程盡失,換做任何一個娘親,也不會比她做得更好。 蘇令蠻在角落看得清楚,容妃面頰緋紅,口中不知咕噥著什么,看上去仿佛……不大對頭,跟魔怔了似的發癲。 容妃這一糊涂地思來想去,那邊宮婢早被人著人拉開,蘇令嫻又得以道: “奴發覺,容妃娘娘素喜行巫蠱之術,有妖言惑主之嫌,此事……傳容妃乳娘,一問便知?!?/br> 巫蠱之術? 在座若原先還有言笑晏晏純當看八卦的官眷,此時大殿內卻是針落可聞,面面相覷。誰也沒想到,不過一個妯娌傾軋,竟扯出這么一段公案來。 若之前證明容妃素行無德,那這巫蠱之術提出—— 若當真坐實,卻是要了容妃的性命。 可在座諸位,沒有誰敢動彈。 這等幾乎能動搖國祚之事,哪里是她們這群百官家眷所能管得?宮中唯一能管的,除了那金鑾殿上坐著的那位,恐怕也只有常年幽居慈寧宮受頭風所苦的圣德太后了。 容妃猶自愣愣地回不過神來,她怎么也不明白,事情竟進行到這一步了。 半晌,鄂國公夫人蓼氏站了起來,容長臉上,兩條深深的法令紋顯了出來,袖手道:“臣婦斗膽,去請圣德太后圣諭?!?/br> 皇宮雖大,可這輦轎來來去去,也不過是一炷香時間,便當真請到了圣德太后諭旨,太后慣常不出面,派了身前兩個得力的嬤嬤督辦,由著一眾宮人,當真從漪瀾宮正院中一中一西的兩棵槐樹下,起出了一個巫蠱布偶。 赤砂描就的生辰八字赫然在望,布偶身上插滿了七七四十九根銀針,一眼看去,兩只黑溜溜的眼珠滲人得很。 女眷們連同后宮大大小小的娘娘們均看在眼里,大氣不敢出一聲。 生辰八字這等私密事,除了欽天監與自家父母、接生婆子,旁人誰也不曉得。 偏生圣德太后跟前的兩位嬤嬤知曉,面色大變,又提了容妃娘娘的乳娘孫氏來問,孫氏性軟,不過幾個刑枷,便乖乖招了。還從胸口掏了一個薄薄的冊子出來,其上顛三倒四地記了一堆語焉不詳之話。 “娘娘在閨中時,便酷愛這怪力亂神之事,譬如早年便知曉,定州有一戶蘇姓人家,有名令蠻之人,還……” 孫氏雖怕得顫顫巍巍,交代卻清楚詳盡,將一樁樁奇詭之事交代來,甚至交代了年前那地龍翻身之事,直言道: “圣人受蠱,對我家娘娘素來言聽計從,甚至完全不計較娘娘與房郎君之事,可見巫蠱之術的厲害……” 孫氏形容害怕,老實懦弱的面上一臉深信不疑之色,顯然自己也是信了的。 此話一出,與眾嘩然。 若旁人之前還將信將疑,但地龍預知、包括圣人忍了綠帽之羞,確實為真。 是問,這世道除了巫蠱之術,還有何物能引得一個郎君對一個紅杏出墻之婦人忍讓再三,恩寵如斯? “是以,容妃娘娘身上果真有痣?” 有人悄聲問,可這位私密,孫氏到底沒說,只是訥訥朝容妃看了一眼,沒敢對容妃的眼睛,便深深地垂下了頭。 后宮所發生之事,迅速傳到了前朝夜宴之上。 一石激起千層浪,巫蠱之事,但凡發生,便不再是小事了。 中山王一臉痛心,立時站起,大呼要為圣人“誅妖邪、清君側”,一呼百應,文武百官悉數跪地,除了王右相大呼冤枉。 楊照多思多疑,又因著容妃先知之事,略一遲疑,便被中山王捉住話頭,道:“圣人受妖邪所蠱,恐要請道士方能回魂,否則國祚不穩?!?/br> 底下又是一呼百應。 “中山王,爾欲造反?” 圣人擲杯,驚怒不定。 第212章 稱帝業(修) 諾大的明華宮內, 瓷盞碎裂的聲音,如石破天驚,殿下立時伏了一地烏泱泱的人頭。 楊徹忙伏地三呼萬歲,口稱不敢,一臉的誠惶誠恐。 “圣人明鑒,臣拳拳之心,日月可鑒, 天地可明??!” 圣人驚疑不定地看著他,過分蒼白的面上因激動隱現一抹血色, 胸膛起伏不定。碎裂的瓷片濺起, 割破了楊徹落地的膝蓋, 一抹殷紅浸得那玄紫朝服擺渲染上了一層沉郁。 這世道, 要說皇權有多權威,那是真沒有。 世家初初沒落, 可皇權還未高漲到人人敬仰之時, 尤其這圣人還年輕得過分,大梁朝建國四十余年,在朝代更迭的亂象里, 還不曾建立霸主一樣的威嚴。 底下臣子們伏地都伏得很盡心盡力, 可楊廷仿佛看到了他們的眉來眼去。親政不多年,這些油滑如蛇一般的臣子們, 推三阻四陽奉陰違之事著實是干得太多,他不信他們。 或許連他曾經的老丈人——史家如今的族長,因著這次夜宴的特殊被邀, 伏地的姿勢,也是帶著點漫不經心的鄙夷的。 龍鱗衛自擲杯后,如流水一般涌入這不算太大又不算太小的前殿,刀槍劍戟林立,幾乎是立時將所有朝臣圍了起來。 楊照窒息一般的不安在這些龍鱗衛的拱衛下,潮水一般退去了。 “圣人這是意欲何為?!” 有文臣惶惑問道,長幾上的酒水菜品,反射著刀劍的森森冷光,仿佛泛著無邊寒意。 楊宰輔王右相這一等一的朝臣,并未隨之跪下去,此時微微立著,與圣人和身后的鐵甲相對,不約而同地沉默下去。 楊徹輕笑了聲,他身子瘦,有一雙文秀的眉,此時微微蹙起,帶著痛心的譴責道:“圣人當真魔怔了!不過區區一個宮妃,便蠱惑得您是非不分,加害忠良?!我楊氏先祖若在世,恐怕要寢食難安!” 他文雅而優容,此時做這痛責之態,唱念俱佳,任誰看來,也不過是個為上憂心,為國痛惜的模樣。 圣人冷冷地看著他,承襲至楊氏先祖的鳳眸如陰鶩的鷹隼,欲擇人而噬。 “孤確實沒想到,你中山王,竟也是個狼子野心之人。容妃與孤道時,孤只當是夢話,幸好——” 話音還未落,方才還靜止不動只是將群臣圍攏的龍鱗衛們,刀劍齊出,鋒銳之刃悉數對準了群臣,楊徹未反應過來,便被肩頭壓來的長槍給抵住,動彈不得了。 明華宮內一片死寂。 龍鱗衛歷屬圣人私兵,只聽一人號令,圣人擲杯為號,看樣子——今日容妃生辰宴,本身便是一場局。 他們這些人,不過都是陪演的棋子。 有些附和中山王兩頭不靠的小嘍啰們不約而同地偃旗息鼓:蔫了。 楊徹唇角勾了勾,眼神詭異,圣人正覺不對,卻聽不知何處的一陣清脆擊掌聲,整齊的甲胄敲擊聲規律地從殿外一路往里,兵士蜂窩一般涌進紅漆大門,盔甲上的黑羽在在顯示:這是拱衛皇宮的羽林衛。 龍鱗衛為私兵,而羽林衛,卻不專屬一人,為整個楊氏服務,平日里都在外宮巡視,并不入內,此時卻出現在這明華宮內—— 有伏地大臣高呼:“清君側,誅妖邪!” 羽林衛將龍鱗衛包餃子似的在外又包了一層,龍鱗衛刀劍對著群臣,而羽林衛刀劍,則對著羽林衛。 文官內膽氣小些的,腿腳早已抖若篩糠,面無人色,生怕自己成了今日權力相軋的踏腳石,便是沒眼色的,也都瞧出來了: 今日這情形,歷朝歷代,總有那么一兩起,不論前朝的中冶門兵變,到今日的“后宮巫蠱之變”,只是不知,今日這一起,究竟是誰起的頭了。 楊照居高臨下地看去,發覺幾個素來親近的,從前的房太保、禮部侍郎,不甚親近的戶部侍郎,前老丈人,都在那高呼隊列,心頭登時一片徹冷。 容妃不過是尋常,可他們挑戰的——卻是他楊照的權威,圣人的顏面。 一股悶氣直沖喉頭,他猛地咳了一聲,手掩住,李公公尖叫一聲:“圣人咳血了!” “中山王謀逆,爾等若欲追隨,等同逆賊!”楊照擺袖甩開李德富的驚惶失措,一雙黑眸冷冰冰地看著外圍層層疊疊的甲士,“謀逆者,九族俱滅,闔族無存!” 羽林衛們噤聲不語。 “常在喜!” “穆??!” 楊照每喚一人,那人都低下了頭顱,不敢與那雙鳳眸相對。 “圣人為妖妃蠱惑,早已失了倫常,如今竟為了一屆妖妃,欲將群臣屠戮于此,臣等再是忠義,尚有一家老小在養,圣人啊……” 有老臣流涕。 周圍甲兵加身,御史右大夫榮科淮推搡不能,竟直接烈性地往廊柱上一撞,“嘭”一聲清脆的響聲,血濺朝堂,腦袋上破了個大洞,進氣不及出氣多,眼瞅著是不行了。 “妖妃當道,國將不國!” 又一老臣以頭搶地,嚎聲不絕。 情形愈演愈烈,楊照習以為常地往四周找尋謝道陽,希望他能出個主意,卻發現此時他不知為何沒在殿內,反倒是對上了楊徹近在眼前的眼睛。 這一雙杏眼如無辜懵懂的小鹿,只是此時那些野心謀劃不再遮掩,連同得意和嘲諷一同展露在他面前。 正當圣人怒不可遏間,外圍一個年富力強的老臣不知怎么的與龍鱗衛起了沖突,那侍衛到底年輕,沒敢動彈,卻被反手一搗搗入了腹內,直接被開膛剖了腹。 便如滾水入油,本就劍拔弩張的氣氛直接爆發了開來。 龍鱗衛內俱是血氣方剛的少年兒郎,平日里吃住在一塊,同袍之誼不比尋常,眼見兄弟不幸罹難,血色哄起了氣性,朝臣們與龍鱗衛們竟當真起了沖突。 刀劍無眼,尤其這文臣居多的朝堂,武官們入宮宴時又早解下了隨身佩劍,此時竟只得赤手空拳對付。 不一會,和睦的宮宴成了血濺的修羅場。 平日里出入必有無數擁簇的朝臣們,皆成了任人宰割的土雞瓦狗,東倒西歪地躺倒在地。 羽林衛拔器相迎,與龍鱗衛站到一處,楊文栩站出來,護著自己一派朝臣圍成一圈,與王右相那一處涇渭分明、遙遙相對地分列大殿兩旁。 只可惜王氏那一派大多為筆桿子、嘴炮厲害的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比不得楊宰輔那一派自小習武的勛貴,明顯折損了許多,各個跟鵪鶉似的縮在角落。 這下一分,中間的圣人與他身前被押著的中山王便現出來了。 楊照大喝一聲:“羽林衛再不停,孤便讓中山王立刻血濺五步、人頭落地!” 楊徹好笑地聳肩,伸手輕輕一撥,肩頭方才還控得牢牢的武器便瞬間離開了,在楊照不可置信的眼神里,那眼神瞬間從得意化為無辜,輕聲道: “圣人,臣的腦袋……可是很值錢的?!?/br> 楊照驀地瞪大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身邊最為倚重的侍衛,竟然早就被買通了。 前殿一片混亂,龍鱗衛與羽林衛戰成一團,文臣們紛紛尋隱蔽處躲避,武官們也各自愛惜羽毛地抱團,顯然極少有人肯當真為了金鑾殿上那位豁得出去。 前朝的混亂也影響到了后殿。 冷兵器與甲胄之間的相擊聲,哀嚎與呵斥交織,蘇令蠻順手拉了一把驚慌失措跑過的一個宮婢道: “前朝發生了何事?” 宮婢一身藕粉宮裝,兩個丫髻散亂一團,只知門頭蒼蠅似的亂竄,口中咯咯打起寒顫:“明華宮打,打起來了!” “打起來了?誰與誰打?”蘇令蠻捏著她不肯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