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果然是虛張聲勢沒甚大本事,不如王家二娘子多矣??己私Y束,待我報過阿爹,必納了這姓蘇的尤物暖被窩才好?!?/br> 他捏得拳頭咔啦作響,正欲動手,卻聽那小子“哎喲”痛叫了一聲,方好了的腿不知被打哪兒來的一道木椽子杵了一下,又斷了。 楚方喧抬頭,只見一身黃麻邋遢的漢子懶洋洋的轉過身去,明明是粗壯的身子,卻依稀在哪見過似的。 臺下小郎君被抬著出去,臺上先生們卻連眼皮都未抬,九碟子香氣氤氳之物一一呈在長幾之上。 出人意料的是,制香先生反對蘇令蠻所制香液大加贊賞。 臺下有人提出異議:“調香五味成丸,這明明是丸不成丸的一灘水,如何能得魁首?” 綠衣小娘子眉微挑,似笑非笑道: “當年制香初始稱和香,和香入蜜,成香丸,可有定過香液不能稱調香?” “啪啪啪——” 景先生起身頷首道:“不錯,蘇二娘子不拘泥舊勢,制成香液,極好。當然——”她轉了話鋒道:“不論是香丸還是香液,殊途同歸,終究還是以”香”氣取勝?!?/br> “九位小娘子所制之香固然不差?!?/br> “可唯獨只有蘇二娘想到因時制宜,其余人等所制,與眾多香氣糅雜到一處,已然分不清誰是誰,失之獨特。唯獨蘇二娘之香液,近之如冷香撲鼻,清幽散漫?!?/br> “獨得一個傲與雅,不同流合污,遺世獨立?!?/br> 景先生所言,已是極高評價,調香先生連連頷首,目露激動,小心翼翼地取來一只小瓷瓶將香液倒入塞好,與其余作品悉數收了起來。 剩余八位因著香氣冗雜,只謝七娘與王文窈得了二、三名。 王沐之擊掌而嘆:“好一個遺世獨立?!?/br> 自然沒有人會懷疑白鷺書院先生的公正的。 畢竟頭先有一個嫉惡如仇的墨國師坐鎮,加之先生大多是愛惜羽毛的一方巨擘,蘇令蠻這小官之女左瞧右看也沒那能耐讓人為其說話,這般一來,景先生的大加推崇便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了。 “世上當真有天縱之才耶?” 但多數人亦還是偏向于蘇令蠻在定州便習過了制香之藝,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孤本冊子—— 蘇令蠻低著腦袋,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得了這么一枚花字牌,面上依然淡淡的,不見有甚興奮之色。 麇谷肘擊了下旁邊,幸災樂禍道:“看來你這調香師傅,不怎么得阿蠻歡喜?!?/br> “閉嘴?!?/br> 比了大半個下午,日頭已經悄悄爬到了最西,一輪金烏半死不活地朝下放著最后一點余光,晚霞掛在天邊,給天地朦朦朧朧罩了一層絢爛。 高臺周圍早先便立著的琉璃燈,被書院著人一盞一盞點亮。 薄暮冥冥,唯獨高臺之上還透著絢爛。 舞藝一門的考核,終于開始了。 高臺之上十一座早已撤去,景春來面上帶著點輕松,墨如晦耷拉著眼皮都快睡著了:“老身果然年紀大了?!?/br> 瞧周圍這些小郎君小娘子們目中的熠熠之色,她嘆了口氣。 景春來笑瞇瞇道:“今日七夕乞巧,全城無宵禁,一會還有燈市,年少慕艾嘛?!?/br> 臺下不論男女,皆不由自主地期待起即將開始的舞考了。 而另一頭,視野最好之處,謝道陽躬身道:“郎君,您要為中元魁首頒獎的消息已經交代給了景先生了?!?/br> 楊照若有所思地環顧四周,撫了撫下巴道:“阿陽,廩生……一會,若是孤邀蘇二娘去看花燈,你覺得如何?” 房廩生一展扇道:“郎君喜歡便可?!?/br> “郎君現下,還不宜與威武侯起沖突?!敝x道陽端著臉提醒道。楊照一臉無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孤要個女人,還要看臣子的眼色?” 這般絕色,若當真拱手讓人,可就著實讓人遺憾了。 正說道,高臺之上,已有小娘子舞姿翩躚,回旋著轉了出來。 第140章 傾城妖姬 房廩生第一個認出來, 臺上開舞的是他家鄰居——拓跋將軍府的三娘子拓跋月。 拓跋月性子彪悍, 與她阿爹如出一轍的牛脾氣,平日他都是躲著走的,此時一身融融粉色宮紗裙在臺上翩翩起舞, 憑空多了幾許嫵媚,他新奇道: “郎君, 去歲時太后拿了選妃冊子給您, 您還笑拓跋三娘子渾身硬邦邦的沒趣,現下可后悔了?” 房廩生歷來是個天真爛漫口無遮攔的性子,楊照并不介意, 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廩生喜歡?孤不介意給你下個旨?!?/br> 房廩生嚇得臉色發白,忙搖頭道:“郎君可不能害我, 若當真娶了這拓跋月,往后便是納個美妾,恐怕都得挨鞭子伺候?!?/br> 那日子簡直是暗無天光。 房廩生想來便覺生不如死, 白面上滿是驚惶, 逗得謝道陽和楊照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拓跋月一曲舞畢,天色又暗了一層, 只余一點輝光照明。 書院家丁取來煙草熏蚊, 菖蒲、薄荷糖、香茅等氣味連著煙霧繚繞到一處,一盞盞落地琉璃燈將高臺合攏, 更襯得那一隅水紅仿佛人間仙境。 紫服弟子畢竟是白鷺書院的高階學生,自胡旋舞到劍舞、武舞、甚或祭祀舞等,悉數表演了個遍, 不說個個優秀,卻俱是賞心悅目,青春逼人。 蘇玉瑤揪著一顆心,嘟囔道:“也不知阿蠻jiejie待會要表演什么……” 臺上王文窈一襲青綠宮紗舞裙,鵝黃披帛,俱是名貴的明綃紗制,回旋起時輕薄如煙,仿佛盛時花開,美不勝收。 絲竹之音輕快昂揚,與大開大合的舞姿融在一處,端的是又熱鬧又好看,看臺上已是掌聲陣陣。 “好一曲太平樂!好一個太平舞!” “不愧是往屆的舞藝魁首!” 楊照仰脖灌了一杯,問謝道陽:“你覺得這舞姿與你家七娘相比如何?” 謝道陽苦笑道:“我家七娘好靜不好動?!?/br> 房廩生一副本該如此的模樣,撫掌大笑道:“廩生早年有幸見過王二娘一舞,一見傾心?!?/br> 臺上舞姿翩躚,臺下人心浮動。 王文窈鞠躬退下之時,看臺下掌聲雷動,經久不歇。她輕喘著經過蘇令蠻之時,難得笑了笑,意味深長地道: “上臺莫慌?!?/br> 蘇令蠻只覺莫名其妙,另一邊舞先生帶來的小丫鬟來領她去旁邊換舞服,再兩位,便該輪到她了。 高臺外另外搭了一座四面不透風的封閉高篷,四周均由墨國師派人把守,以供小娘子們入內換舞服。 蘇令蠻的舞服是由袁師姐與馬師兄一塊設計定下,一件純白籠輕煙透紗制舞裙,提前一月向千絲閣定制,裙擺散開有十八褶,袖口、領口均嗆銀絲線繡海棠花樣,袖口寬大,舞時翩翩欲飛,極為曼妙。 高篷內迎面便是一個落地斗櫥,事先定制好齊整的四十八宮格,由鎖匙鎖住。 蘇令蠻自腰間取下鎖匙:“肆七?!?/br> 高棚內另有景先生派來的小丫鬟伺候,她接過鎖匙,默不作聲地打開標有“肆七”鎖匙的格抽,其內放著一個青布包裹——是蘇令蠻晨間便親自放置的舞服。 一切都在極為安靜的環境下進行,直到蘇令蠻打開包裹。 小丫鬟倒抽了口氣,面色登時變得慘白,直接跪了下去:“奴婢該死!” 只見十八褶的裙擺被利器割壞,許是時間緊迫,那人只撕拉壞了露出來的一部分裙褶子和上衣襟,地方不大——可即便如此,看樣子也不能用了。 蘇令蠻人心里忍不住罵了聲娘,此時也顧不上追究責任,手一抖一揚,豎直看來,這破壞的褶子正巧在左腰和右衽處,褶子約莫被破壞了三幅,右衽處一道撕拉開的小口子。 “這該如何是好?” 小丫鬟顯然是急壞了,追究起來,她頭一個便逃不掉。 蘇令蠻細細端詳,篷內不知從何處來的一陣風過,裙擺輕輕揚起,她計上心來,忙問小丫鬟:“可有剪刀?” 小丫鬟似想起什么,從旁邊一個笸籮里取出一把銀剪子遞來:“方才繡考留下了一把?!?/br> 蘇令蠻這才露出個笑模樣來,見小丫鬟雙眼漚紅,撫了撫她腦袋上兩個包包安撫道:“莫怕?!?/br> 手已經拿起銀剪子一不做二不休,“撕拉拉”大開大合地剪了起來。 不過一會,一件感覺截然不同的純白舞裙經巧手成了型,小丫鬟遲疑著道:“蘇二娘子,這般……是否有些離經叛道了?” 由右衽的一道破口剪開,將立領剪成了圓弧大領口,以花萼自大到小的弧心收尾,左腰處破了的裙褶干脆不要,直接剪至底部,右腰處亦對稱剪開,成前后兩片式輕紗大擺。 “顧不得了?!?/br> 蘇令蠻脫下外袍,干脆將同色系束褲收口處剪開,將方才剪下的兩片三幅半裙褶以針線一左一右釘在左右腰下豁開之處上,以確保旋舞時兩側見到的,是層疊的飛揚裙擺,而不是呆板的束褲,便將舞裙匆匆穿了上去。 雖說不能細看,但乍一眼瞧去,也像模像樣了。 小丫鬟艱難地將視線從蘇令蠻胸前收回,默默地紅了臉頰。 高篷外已經響起了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還差一個便輪到蘇令蠻了。 “綠蘿,可在?” 蘇令蠻也不避人,直接喚道。 方才這一出,攪和得她心中發惱。蘇令蠻這人,從來不是畏畏縮縮的性子,那人越是千方百計地阻撓挑釁,她便越要表現得好才肯罷休。 雖說只動了幾下剪子,舞裙感覺已截然不同,蘇令蠻既打定了出盡風頭的主意,便不肯再用原來寡淡的妝容。 小丫鬟便見篷內一突然出現的細眉眼小娘子在蘇二娘子臉上涂涂抹抹,貼花鈿,描紅唇,長眉入鬢,拉出凌厲的氣勢,不一會方才還如青荷滴露的蘇二娘便成了嬌艷妖嬈的美姬。 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綠蘿將蘇令蠻發頂兩側流蘇髻打散,巧手編了一個細辮繞發頂一圈別住,其余烏發全數披于腦后,長發及臀,不見一絲紊亂毛躁。 “二娘子頭發極好?!?/br> 綠蘿縱然寡言,仍然忍不住道了一句。 高臺上另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蘇令蠻揚唇一笑:“謝啦,綠蘿?!边€不待人反應,人已經出了帳篷。 小丫鬟已然是看呆了。 薄暮已去,天上星子洋洋灑灑地鋪成開去,清幽的月光散漫地落下,一盞一盞的琉璃燈閃爍如星光,水紅色高臺之上,蘇令蠻一襲純白舞裙裊裊婷婷地立著,仿佛整個靜夜都空滯了。 本還熱鬧的看臺上,一瞬間靜得可怕,人人神魂不復。 絲竹之樂漸起,白裙舞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