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謝道陽突然道:“方才那兩位突襲之前,先看了眼王二娘子?!?/br> “那又如何?” “廩生,”楊照點了點他:“若任意一擊打實了,那漂亮的小娘子不是斷腿就是斷胳膊,你可忍心?” “再者,你且看一看場上其余人之間,爭斗歸爭斗,可都是點到為止?!?/br> 房廩生猶自掙扎:“那也不能說王二娘指使的啊?!?/br> 楊照笑而不語,此事確實也只是猜測,但這般默契地對手、腳同時出手,恐怕早先便商量好了的,若非那小娘子身手了得,恐怕接下來也不必比了。 蘇令蠻心中提防,便不著意靠近人群,在方寸之間將騎術玩出了花來。 一步騰挪、鷂子翻身、一字馬、背腹式等,她玩得駕輕就熟,縱王文窈亦騎術精湛,可眾人的眼光不由慢慢放到了蘇令蠻身上來。 騎裝緊縛,束出纖腰一握,綠衣小娘子肌體的柔韌性與柔軟度遠超常人,常常足間還踏在馬上,身子卻已順著卷入了馬腹,騎乘之時,呼吸幾與身下烈馬融為一體,馬背仿佛便是她腳下的實地,跳躍、旋轉—— 楊照腹下發緊,呼吸漸漸急促起來,瞳孔中仿佛燃了一把火。 謝道陽不自在地掩了掩步子,連房廩生都顧不得再看一向愛慕的王二娘,癡癡地看著場中那似乎長于馬背上的精靈。 東側一角,麇谷居士朝旁邊一面目樸實的精壯漢子感慨道:“吾家有女初長成啊,臭小子,你險嘍?!?/br> 冰擊玉碎似的一聲嘆息,引起了旁人側目:這粗野漢子倒有一副好嗓子。 漢子瞳孔微縮,欲拂袖而去,足間卻似牢牢地釘在了地上,再見周圍如狼似虎的眼神,恨不得一把火燒了這跑馬場。 老頭子還在絮絮叨叨,卻被旁邊人不經意瞥來的眼神給嚇住了,半晌才哆嗦了一下,“哎喲”了一聲:真可怕,明明是冰,又澆油似的燒了把火。 ……所以,到底是火,還是冰呢? 正想著,御課的先生已經喊了停。 十四位小娘子里,人人都已騎在馬上,最劣的五匹小馬駒直接被淘汰,剩下以眼力、馴馬、花式和呼吸來評判,結果顯而易見。 “魁首,蘇令蠻?!?/br> “探花,王文窈?!?/br> “……” 王文窈抿了抿唇,收回面上不經意泄露出的一抹不甘,朝蘇令蠻風度翩翩地笑了笑:“恭喜?!?/br> 做戲誰不會呢? 蘇令蠻笑盈盈地客氣了一番,手中轉著剛從先生那得來的“魁首花令”——一枚小小的“御”字花字牌,刻成拇指大小的牡丹花,她忍不住嗅了嗅鼻子,竟然是沉檀香! 她恍了恍神,突然想到尚留在百草莊的冷檀丸。 第二門,射。 比起蘇令蠻這等自小長在定州,活得無比粗糙的小娘子而言,長安城里這些個貴族小娘子玩得再好,也不過是花拳繡腿。 蘇令蠻尚且記得那時她不過十歲光景,正是人憎狗嫌的年紀,因著不斷發胖心中苦悶,苦于阿爹輕視、阿娘偏心,一氣之下便住去了舅家在城郊外的別莊。別莊背靠長山,長山上常年狼嚎虎吼,為了引起爹娘的注意,她便挎了弓箭去長山打獵,試想著若能打到上好的狐皮,爹娘許會覺得這女兒出息—— 為了皮子盡可能保證完整,她后面獵狐,箭箭都是朝著眼睛去的,竟漸漸練就了百步穿楊之術,箭無虛發。 只可惜,縱然心誠,亦盼不得一顧。 那狐皮幾乎堆了別莊的小半屋子,被她心火上來一把給燒了,此時想來,委實太過浪費。 往事如塵煙。 在蘇令蠻一箭快似一箭的動作中,漸漸消散了。 “咻咻咻咻咻——” 十六只靶子,每人五支箭。 服紫者報“射”課,皆有一手好箭術。 十六只靶子,幾乎箭箭正中靶心,難分軒輊。 平射,淘汰六人。 曲射,箭靶由不動的靶子變成了鳥兒。 十數只鐵籠子推了出來,撲棱棱數百只鳥兒左沖右突,試圖沖入長天。 為了區分到時獵物的歸屬,每人分到的箭身底端都有各自分好的號碼,譬如蘇令蠻陪末,為肆七。獵壺中箭支一一檢驗無誤,再由先生分發到諸位學生手中。 蘇玉瑤此時已經坐到了羅意可身旁,兩人如出一轍地睜大眼睛,不敢遺漏接下來的任何一幕。周圍眾人不論官職大小、身份卑賤,亦都一般模樣。 “撲啦啦——” 數百只裊一瞬間被放了出來。 拉弓,射箭;再拉弓,再射箭。 機械而重復的動作,但在場眾人都能發覺,穿綠衣的蘇二娘子是其中最快之人,平均旁人一箭的功夫,她能射兩箭,準頭又好。 又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比賽。 籠中鳥掙命般逃得飛快,依照規則,人是不能出場去追的,不過一瞬間,這曲射便結束了。 可出乎眾人意料的是,最后獵鳥最多的,是王文窈,二十四只,而蘇令蠻只有十九只。另外便是各人三四只、五六只、七八只都有,超過十只的,幾乎沒有。 蘇令蠻直覺不對。 可地上癱著的鳥兒卻又是清清楚楚的,箭支上代表著王文窈“壹”字赫然在目,二十四只。 第136章 打假行動 撲棱棱振翅聲漸漸遠去。 蘇玉瑤與羅意可兩人一人一張小杌子坐到了兩家大篷相接之處, 拄著下巴不忿道:“阿蠻jiejie此番是要比不過王二娘了?!?/br> 羅意可笑道:“你之前不還說, 只要你阿蠻jiejie莫輸得太難看就成?” 不論如何, 第二名也是穩的。 “那不一樣?!碧K玉瑤轉頭朝旁邊大篷里端坐著的蘇文湛問:“大兄,你說是不是?” 卻正好瞥見蘇文湛面上奇特的表情:“大兄?” 蘇文湛撫著下巴,若有所思地朝場中瞥了一眼, 蘇玉瑤正奇怪著, 卻聽一道恍然大悟的聲音:“……原來如此?!?/br> 場上射課的先生已經站了起來, 伸手從座旁的笸籮里取了一個沉檀花字牌,正欲唱名, 卻聽一道嬌軟的聲音道:“先生, 且慢?!?/br> 方才還安安靜靜杵著的綠衣小娘子越眾而出, 朝正中先生們所在鞠了一大躬, 才道: “學生有疑惑,請先生慢來?!?/br> 景春來眉眼不動:“何事?” 今日觀賽之人已有少年人噓她:“蘇二娘,莫要輸不起嘛。王娘子可是京畿第一才女, 你輸給她不冤?!?/br> 周圍稀稀拉拉響起了一陣笑。 不過前頭高門大戶的篷內, 卻是一片安靜。 楊文栩朝僅次著自己的帳篷樂呵呵地捋了捋胡子:“右相, 你覺得今日這射一道上,是你女兒贏面大,還是這位蘇二娘子贏面大?” 王溪面色泰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阿窈輸了,便當是受個教訓;贏了,自然更好?!?/br> 卻聽場中綿軟女聲話中透著一絲冷意,她指了指地上染血箭支, 道:“學生認為,有人作弊?!?/br> 話音剛落,已是全場嘩然。 “簡直是不知所謂!”已有一迂腐文官氣怒氣沖沖地站了起來,拍椅喝道:“箭支事先由先生一一過目,再投擲入壺,不論選箭還是射箭皆在眾目睽睽之下,如何作弊?” 墨如晦手抬了抬,嘩音漸弱,示意蘇令蠻接著說。 蘇令蠻微側了側身,她如今早已瘦了下來,鮮嫩的水綠騎裝將她那張俏麗精致的臉襯得如春桃一般。 “事情便出在這箭支上?!?/br> 她足間一錯,人已經快速行至王文窈身旁,指尖一挑,還不待其反應過來,便將她背上箭壺給卸了下來,王文窈驚呼了一聲,怒瞪著她:“你干什么?” 蘇令蠻歪著腦袋朝她調皮地眨眨眼,甩手便已經將王文窈的箭壺呈到了射課先生的臺上。 “還有一事,需拜托景先生?!?/br> “你說?!?/br> “能否請先是派人將周圍散落在地的箭支全數堆到此處?” 因不得跑出馬場,散落在外的箭支并不算多,連到內場落地的箭支全數集中到一塊也不過一會,甚至撿拾箭支之人還貼心地將每一個人所屬箭支都分了開來。 蘇令蠻身前竟一支空箭都無。 在場人先是倒抽了口氣,漸漸有些腦子活的已經回過味來。 王文窈身前約莫十六支空箭,其余人七八支三四支不等。 “請先生數一數,王娘子壺中箭支數目?!?/br> 場上連到周圍看客漸漸都靜了下來,王文窈咬了咬唇,上前一步道:“蘇二娘子何至如此較真?” 蘇令蠻淺淺一笑,看著她便跟看個不懂事的孩子:“白鷺書院素來講究治學嚴謹,既有疑慮,還是當場弄清的好,以免旁人無端猜測,你說對么,王二娘子?” 那邊幾位先生一道起身幫著數,已經將王文窈箭壺中數目數清了:統共七十八支。 有心算快的,將這數量在腦子里過的一遍,登時驚訝地喊了出來:“一百一十八支!” 屬于王文窈的二十四只鳥兒,十六支散落的空箭,加上箭壺中七十八支未派上用場,統共一百一十八支——而每人派下的箭壺中,本該只有一百支箭支才是。 可不論是箭支入壺,還是標記檢查,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的:論理,是沒有機會動手腳的。 但——王文窈整整多了十八支。 仿佛油滴入鍋,炸出一堆轟鳴,全場竊竊私語聲不斷,落在王文窈與王右相面上的目色,紛紛帶了點打量與質疑。 楊文栩呵呵一笑,親切地朝旁邊親切地道:“右相,老夫這回正巧多帶了一頂幕籬,一會回去借你用用?” 王溪不置可否,俯身取了茶盅輕酌潤一潤喉方慢條斯理道:“我家阿窈,可不會行此下作之事?!?/br> 話音方落,場上王文窈已經舉手叫停:“且慢?!?/br> “既然是查驗作弊,自然沒有只有查驗我一人的道理?!蓖跷鸟好嫔峡焖俚亻W過一莫受傷,因她對外一慣是優雅淡然的,此時難得露出一絲脆弱,便格外惹人不忍。 “請先生將每人的箭支都重新查驗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