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阿爹這人最好面子不過,若這訟狀告到衙門—— 不論勝敗與否,蘇府的面子里子便徹徹底底地丟光了。 畢竟關于媳婦子的嫁妝,國典沒有哪一條有明文規定,可世上也沒有哪個郎君能理直氣壯地花了媳婦的嫁妝養小老婆還不感到害臊的。 世上吃軟飯的不少,可吃到明面上被媳婦一紙告到衙門的,算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 丟官是小,若因此牽累族中名聲,蘇護這日子…… 恐怕是不大好過了。 所以阿爹必然是不會允的。 蘇護臉色倏地變得鐵青起來,他突然發覺——眼前這個眉眼沉靜說話溫柔的娘子也是個狠角色,而且顯然,吳氏口中說的和離,是真的了。 他沒來由地有點慌。 “你這,這是何意?” 吳氏給他沏了杯茶遞去:“老爺,不到最后一步,妾身也不想做這么絕。事情要解決也很簡單,給妾身一份休書?!?/br> “阿蠻妾身也會一并帶走?!?/br> “老爺覺得如何?” 說話溫溫柔柔,態度并不咄咄逼人,卻讓蘇護感覺頭皮發麻,若吳氏與他拍桌對罵,他也沒在怕的,偏她擺事實講道理,軟刀子割rou,又擺出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這么多年的夫妻情誼,你便舍得放下?” 蘇護此時來與吳氏談夫妻情誼,便有些可笑了,面上神色透出一股子色厲內荏的勁。 蘇令蠻在旁看得再清楚不過。 阿爹這人,從來都是窩里橫,哪日你強硬起來了,他便成了一戳就破的紙老虎,典型的欺軟怕硬。 “老爺既然能為一個妓子舍得下妾身,妾身自然也能舍得下老爺?!?/br> 吳氏說的柔軟,并不急進。 蘇護思及柳媚兒身上掉了的那塊rou,與衣食無憂的將來相比,又覺得不那么心疼了,忙軟下聲討好道:“若夫人當真不喜歡,老爺我,我……這就喊人將她挪,挪出去,務必不臟了你的眼睛?!?/br> 他可惜地想著柳媚兒的吳儂軟語、千嬌百媚,轉念又覺得沒甚重要了。 蘇令蠻嘆了口氣—— 不論她將阿爹想的多下作,他總能比她想象的更突破底線。 吳氏可惜地看著他:“老爺,你若硬撐著一口氣不挪,妾身還能高看您一眼。不過……遲了,我意已決?!?/br> “若老爺當真念及夫妻情誼,不愿與我對簿公堂的話,還是盡早放我與阿蠻離去。鄭mama,”她頭也不回地道:“去取紙筆來?!?/br> 鄭mama心還未從“夫人尋死”之事反應過來,便驚愕地發覺情節直轉而下,發展到夫人要與老爺和離了,呆愣愣一時不知該作如何反應。 “mama,速去取來?!?/br> 蘇令蠻揚聲提醒道。 她自是不會走,可若她去京畿之時,阿娘能離開蘇府,倒也不失為一件幸事。 鄭mama“哦哦”了兩聲,蹣跚著去東次間的書房里取紙幣來。 蘇護仿佛這才發覺蘇令蠻的存在,換了個聲法道:“你要和離可以,可阿蠻是我蘇家血脈,必須留在蘇府?!?/br> 吳氏彎了彎嘴角:“老爺這是要與妾身對簿公堂了?” 赤裸裸的威脅。 蘇護臉一僵:“你一個和離之女,若再嫁阿蠻當如何?若不再嫁,阿蠻的親事你又有何助力?” 這時門口匆匆行來一陣腳步聲,蘇覃率先掀簾進來,帶著點活潑的快意,笑道:“二jiejie,你尋小弟來,可是有好事?” 竟是打斷了這好好的談話。 蘇令嫻也隨之跟了進來。 吳氏低垂著眼,想到蘇護的話也有點道理,若阿蠻當真跟了她去,充其量也不過嫁給一個商賈之家,若…… 這下反倒對堅決要和離又有些躊躇之意。 蘇令蠻拍拍手掌,吸引眾人注意力,才道:“三弟弟,大jiejie,阿蠻特意叫你們來,確實是要說一件好事?!?/br> 她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蘇護,直將他看得遍體生寒,才道: “阿爹,你難道就不奇怪,為何三弟弟出生后,你那么多姨娘們怎么半點消息都沒出?” “我找了個道士算過一卦,說是天生子女緣薄,有一子已是上天垂憐?!碧K護想到今日莫名掉了的孩子,又覺得是應了那道讖語了,心里的難過又淡了些。 蘇令蠻“噗嗤”笑了,撫掌道:“阿爹可真是少有的天真?!?/br> “阿蠻這里,倒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阿爹?!彼庥兴傅仄沉搜厶K令嫻,發現她果然面色慘白,目光閃爍。 心中的猜測更是有了實證,隨口一句便已是驚雷乍響: “阿爹,你早就被人下了絕育藥,如何還能有子嗣?” “什么?!” 蘇護一驚,耳邊是霹靂驚雷,將自己炸了個魂不附體。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有些小天使反應的節奏問題—— 回答下關于感情線問題: 1.對于男主而言,他對阿蠻有好奇,有興趣,但還并沒有愛。由于他個人經歷的緣由,是本能的抗拒和不信任男女之情的,所以也不會那么輕易陷入。 但這樣的人,一旦陷入愛情,才會像老房子著火,更可愛更堅定啊~~ 作者君一向相信,一見鐘情的愛,并不牢靠。因為他會對你一見鐘情,便會對別人一見鐘情。在所有人間難尋的美麗里,我獨愛你的靈魂,這才是作者君想寫的東西(允許寶寶們持反對意見。) 2.阿蠻并不是一個很狠心的人,雖然口里常常被不饒人——對于這個jiejie,她不可能真的下手去殺她,嫁給吳鎮這樣的人,她覺得已經很慘了。 3.阿爹,明天宰了殺,如何? 第82章 浮出水面 房內一片鴉雀無聲。 誰也沒想到蘇令蠻會拋出這么個驚天內幕,連著蘇覃這般年少計沉之輩, 也不免張大了嘴巴:“二jiejie……” 絕了。 蘇護狐疑地看著她, 顯然是不大想相信的,可思及這么多年來后院妾室們均無所出……心里頭不免得也有些惴惴起來。 “阿蠻……你這話究竟是何意?” “就字面意思?!碧K令蠻撣了撣袖口, 輕描淡寫地道:“前不久阿蠻不是請了位老居士回來坐診么?很不巧的是,老居士無意見過阿爹一回,您印堂青灰, 雙目無散,乃溢精之相?!?/br> 事實自然不是如此簡單。 麇谷居士也不是無意間見的, 正巧那日蘇令蠻求不舉藥, 沒料到居士還一并翻出了這“絕育藥”,洋洋得意地演示了一番, 并言服了這絕育藥之人, 暴躁易怒,精散人虧, 每逢冬日, 總有那么十來日臥床不起, 寒熱交加的。 蘇令蠻卻是越聽越耳熟,一下子便聯想到近些年越發荒唐的阿爹身上: 他確實每逢冬至都會病上半月,在床上哎喲哎喲叫喚, 連衙門都告假不去的。 何況——自出了阿覃這個帶把的以后,蘇家便再無添丁進口了。 倒是頗為符合服食“絕育藥”的癥狀,麇谷老居士興致大起,非得拉著蘇令蠻蹲在門牙子上察言觀色, 果發覺其“溢散之相”,“燥怒非?!?,十分里幾乎確定了八分。 蘇護一聽是那不知打哪來的老郎中,登時哈哈大笑起來,心下的沉重反倒盡去: “阿蠻,莫說旁的,便邱大夫來,也不能僅憑一眼就看出病癥來,你年紀輕,恐怕還不知這世道險惡?!?/br> 蘇令蠻默了默,不欲與他爭辯這些,抬眼正巧見房門口翠碧色衣角一閃而過,忍不住笑瞇瞇道:“綠蘿回來啦。阿爹不妨也聽一聽她打聽的消息?恐怕有好玩的?!?/br> “綠蘿,進來?!?/br> 綠蘿應命掀簾而來,鄭mama緊隨其后,手中捧了筆墨紙硯,一應俱全。 “阿娘,您先擬和離書?!?/br> 蘇令蠻示意鄭mama將其放到南窗前的長幾上,見吳氏“乖巧”地提筆寫著,這才滿意地彎了彎眼睛。 白瓷般細膩的皮膚上,一雙琉璃似的眼睛閃著快活的光。 “綠蘿,將你打探到的都說出來吧?!?/br> 蘇令蠻曉得綠蘿有特殊的門道,能探聽出尋常人接觸不到的消息,即便兩人沒有事先通氣,可也信心十足:那柳媚兒腹中的胎兒,必不是阿爹的——如果當真有懷胎的話。 “老爺,夫人?!本G蘿抬頭敬了一禮,長眉細眼,顯得格外沉穩:“奴婢一早便去了西市,青樓白日雖閉門謝客,可到底還有些留宿的客舍,奴婢翻墻進了去?!?/br> 說到“翻墻”二字,綠蘿顯得稀疏平常,鎮靜得過了分,以至于蘇護竟然不曾感到不對,忙問:“而后呢?” “柳娘子的廂房暫時還空著,奴婢便斗膽……擅自進了去,柳娘子心細,房間收拾得很干凈利索,奴婢也確實一無所獲,可不巧,人算不如天算,奴婢出來后碰到了一個人?!?/br> “誰?” 綠蘿慢吞吞地道:“當初柳娘子身邊有個貼身伺候的丫鬟,名曰翠兒,這翠兒有個老相好,是在妓院里當打手的,那打手三兩黃湯一下去,便告訴了奴婢一件事?!?/br> “什么事?莫慢吞吞地瞎賣關子,快說!” 蘇護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大,以至于幾乎控制不住地對著綠蘿咆哮起來。 綠蘿揩了揩額頭噴濺到的口水,面色絲毫未變:“柳娘子本是易孕體質,初入這行時,雖按時灌了藥,可也還是流過兩回胎,后來鴇mama嫌麻煩,干脆暗地里請來一個cao刀手,割了她的孢宮?!?/br> 蘇護一怔:他常在風月場上走,此等駭人聽聞之事,卻也是頭一回聽說。 女子的孢宮便如同男子的睪丸,少了,便不再是個完整的女人了。 房內幾人神色各異,翠縷甚至驚呼了一聲。 蘇令蠻早先在與居士閑談中聽過這等技法,不感稀奇,轉頭不意瞧見蘇令嫻面上神情,卻發覺她殊無異色,好似此事乃稀松平常,不由心中暗自納罕。 “女子孢宮若除,人可還能活?”蘇護反問,緊接著搖頭表示不信:“不可能?!?/br> “十個里大約能活一個,不感染的話?!本G蘿垂頭鎮靜回復,可這份鎮靜里,卻讓人生生起了寒意。 蘇令蠻忍不住拍了拍腦袋,綠蘿唇角松了松,心中明白,二娘子必是讓她無須介意旁人眼光。 “阿爹,孢宮在否,任一大夫一驗便知?!碧K令蠻面色不變,輕聲道:“此事先放一放,阿蠻已經著人去請邱大夫了,依阿蠻看……今日去請的大夫,恐怕也不是邱大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