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還有氣兒。 蘇令蠻長出一口氣,蹲下身解開吳氏寬松的外衣,一手覆其胸前,一手狠命擊打,拳拳到rou。 鄭mama幾人頭一回見到這般技法,都以為是二娘子瘋了:“二娘子,夫人雖去,但也見不得你如此折磨自己啊?!?/br> 鄭mama淚眼婆娑地道,蘇令蠻頭也不抬,大聲喊:“阿娘還有氣兒。mama快去,將居士請來!” 鄭mama一聽吳氏沒死,連忙“哎”了兩聲,連忙轉身,不料情緒大起大落之時,左腳絆右腳,本就壯實的身子便“噗通”一聲自己將自己絆倒在了地上。 小八見此,忙道:“還是奴婢去請,還是奴婢去請?!?/br> 話音剛落,人已經跟只雀鳥般飛速地離開了房間。 蘇令蠻“特殊”的急救方式不一會見了效,一陣長長的“噯氣”聲出了喉嚨,吳氏緩過神來,一雙眼睛漸漸有了神采,眨了眨茫然地看著她:“……阿蠻?” 她沒死? 蘇令蠻冷著臉,收回了手,硬聲道:“阿娘這回若還想死,阿蠻便不攔著了?!?/br> 她覺得前所未有的灰心。 正想著,麇谷居士被小八拉著匆匆進了來,連同另一個怒氣沖沖的蘇護,兩廂聚到了一塊。 蘇護第一回 見這么個糟老頭子,見他背著藤箱,“大夫?” 麇谷居士冷哼了一聲,也不理這人模狗樣的東西,徑直繞到吳氏面前,見她面色已有好轉,伸指探了探其脈搏,對阿蠻稱道:“做得不錯?!?/br> 蘇令蠻冰霜似的臉這才微微解了凍,躬身道:“居士?!?/br> 吳氏這才知道面前這老翁竟是那小鏡居的主人,忙半支著身體道:“不知居士到來,實在……實在慚愧?!?/br> 麇谷居士眼皮半撩,路上小八已經將前后事由分說清楚,他自然是曉得蘇府這一攤子爛事,冷笑道:“夫人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本事不小,偏這慈母心腸弱了些,怎不曉得替自己的女兒想想?” 他為這半路認的小丫頭忿忿不平。 又覺得阿蠻在這爛糟糟的土坷垃里竟然也能生得如此之好,老懷大慰。 “居士教訓的是?!?/br> 吳氏垂著腦袋,訕訕地道。 蘇護冷笑了一聲,指著吳氏道:“慣會偷jian?;臇|西!吳氏你吳家骨子里帶來的惡風氣,真真污染了我蘇府的門楣!”他怒聲道。 “蘇府的門楣?……” 吳氏驀然抬起頭:“所以,這許多年來,老爺你一直嫌棄的,并非是妾身不懂情趣,而是妾身……的滿身銅臭?” 可—— 她也是當大家閨秀養的呀。 “莫非我說錯了?”蘇護補充道:“你吳家人喜歡事事把著銀錢,一個兩個的盡鉆了錢眼。媚兒雖出身青樓,卻與你大不相同,她肯將全付身家交與我,便只為了相依相守?!?/br> 吳氏又哭又笑:“老爺用著妾身的嫁妝買字畫喝花酒之時,怎不說銅臭?” “你靠著妾身的銅臭養著青樓的姐兒之時,怎不言銅臭?” 吳氏只覺頭一回認識他似的,一雙眼里仿佛有火光掙脫出來:“老爺,做人可不能太無恥!” 端碗吃飯,放碗罵娘。 古人說的,便是這一種人。 “那你自己又如何?早得了消息了吧?媚兒落胎你是不是很得意?” 蘇護連連冷笑:“吳氏,莫要惺惺作態了,你早得了這個消息,再作這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樣給誰看?若非你再三刁難,媚兒怎會昏倒在地,以至滑了胎?你戕害我蘇家子嗣,我跟你沒完!” 吳氏指了指自己,愕然道:“你怪我?” 她怎么也沒想到,同床共枕了這許多年的枕邊人,在聽到自己險些性命不保時,一句不曾安慰,第一反應竟然是護著那青樓妓子。 鬼門關走了一遭,反倒讓她越發清醒了。 蘇令蠻愕然地看著阿娘,總覺的眼前的阿娘——好像哪里不同了。 她說不出來,可卻有種感覺。 居士見這沒他什么事,如今是夫妻吵架,便干脆提了藤箱晃悠悠出門,被小八一路送回了小鏡居。 “蘇護,我們和離?!?/br> 吳氏真正的心如死灰,斬釘截鐵道:“阿蠻我帶走?!?/br> 蘇護呆住了。 他本意—— 好像不是這個。 “不,不能和離?!碧K護突然道:“是休離?!?/br> “等等,阿爹,你確定……柳媚兒肚子的里孩子是你的?” 蘇令蠻神秘地一笑,這笑笑得蘇護膽寒,他搓了搓手道:“當然。媚兒不會騙我?!?/br> 作者有話要說: 吳氏的性子成了形,要改很難。 容易鉆牛角夾,就算是尋死,也是沖動型。 死了一回:終于要變成護女狂魔了。 第81章 晴天霹靂 “正好,女兒這有件喜事, 要與阿爹分享下?!?/br> 蘇令蠻轉頭吩咐翠縷:“翠縷, 你速速去芙蕖院,將大娘子請來, 連著麗姨娘與小郎君一道?!?/br> 翠縷看房內氣氛凝重, 巴不得逃離,接到命令一刻都未耽誤便飛奔了出去, 鄭mama不知道二娘子葫蘆里賣什么藥,心下卻沒來由地安定了不少。 吳氏卻執意不要人扶,掀被子下了榻。 鬼門關里走了一遭, 眼前陪伴了半生原本以為可以依靠一生的郎君突然間便形容恐怖起來,與那長著犄角的黑面鬼差沒什么兩樣,她看了一眼便轉移開來, 對著女兒道: “阿蠻, 阿娘不會了?!?/br> 語氣帶了點小心翼翼, 有討好的意思:“以后, 阿娘與你好好的,???” 吳氏也不是那蠢笨人, 過去活得太單純, 一朝夢醒,雖痛徹心扉,心智卻快速地成長起來,她知道此一回,必是讓女兒深深失望了。 蘇令蠻艱難地扯了扯嘴角, 不置可否。 吳氏眼睛黯了黯,知曉這一回怕是不那么好解決,也不急于一時,見蘇護干巴巴地杵在房中央,指了指前方的八仙椅:“老爺,坐?!?/br> 姿態嫻雅,面含微笑,如一株喝飽了水驟然綻放的蘭花,芬芳不自知。 蘇護心里咯噔了聲,仿佛有什么東西,突然悄然聲息地消失了,他茫然地隨著指示坐了下來—— 可向來糊涂過日的他并不明白: 自己即將失去的,將是什么珍貴的東西。 “老爺,柳媚兒可還好?”吳氏反倒是以柳媚兒起了頭。 蘇護心下一松,以為吳氏是退了一步,壓下心里隱隱的不安道:“落胎有幾個好的?大夫說情緒起伏過大,不宜挪動,當在府中靜養?!?/br> 他做好了吳氏發怒的準備,孰料這個平日里十足溫婉的婦人此時也溫婉得過了分: “老爺要留她在府里修養,妾自是不會多嘴?!眳鞘闲τ溃骸安贿^,妾希望老爺給妾一紙和離文書,此后我吳闌兒與蘇府殊無瓜葛?!?/br> “和離書?” 蘇護怒不可遏,一個商賈婦人居然也敢自請和離,從來只有他不要人,可沒人敢不要他,一拍桌站起身道:“和離書沒有,休書一份可要?” 吳氏乖覺搖頭。 “這才對嘛?!碧K護自覺嚇退了蘇氏,縱從前嘴里總嫌棄她,卻也曉得吳氏帶來的好處,放低了聲量道:“媚兒是我心愛之人,又落了個男胎,心情本就不大好,一會你與我去勸說一番,道個歉,往后姐妹親和,這事便過去了?!?/br> 說起那個男胎,他心里還憋得慌,眼看都成型了。 蘇令蠻嘻嘻笑了聲。 在這凝重的房里,聽得格外清晰。 蘇護抬頭瞪了她一眼:“沒規沒矩!你親生弟弟弟都沒了,還能笑得出來?” “阿爹,莫要隨便給阿蠻認親哦?!?/br> 蘇令蠻伸出一指搖了搖,嬌俏地歪著腦袋,可愛極了。 吳氏隨之彎了眼睛:“老爺,妾身這便與您算筆賬?!?/br> “我吳家逢年過節送來的冰炭孝敬,與時不時的銀錢便宜,這些且不算它,反正算也算不過來。便光光算下妾身每年名下田莊鋪子的支出,好支付蘇家闔府上下的用度,包括您那西廂院那一窩小妾姨娘的脂粉首飾月例,一年大約是一千五百兩?!?/br> 蘇護聽地一愣一愣的,不明白吳氏突然提這一茬是何意。 不過他從來自詡明月清風,用度從來是沒了便支,從不將銀錢放在心上。此時一聽闔府上下一年用度需要一千五百兩,與隱約聽到太守府一年也不過七百多兩的用度相比,登時有些心虛—— 這在定州城這塊已經算排在前列了。 “還有老爺喜好風雅,時不時買幅名畫,每月的名墨端硯等,喝個花酒,打賞花娘,包個妓子,一年用度不低于一千兩——是以這么多年下來,妾身竟然也沒攢下多少銀子?!?/br> 吳氏從前照顧蘇護面子,從來不曾言語過一句,此時直接攤開來說,幾乎是揭開了他不多的一層皮,蘇護惱怒道: “銀子銀子,你便只知道銀子!好端端的說這些作甚?” “若老爺當真要出具休書,那妾身便也只能一紙訟狀送到衙門,讓官老爺評評理,讓您先賠了妾身的嫁妝銀子再說了,妾身也不多算,兩千兩一年,五百兩就算妾身送您的,十六年統共三萬兩千兩白銀?!?/br> “三萬兩千兩?你怎么不去搶?!” 蘇護出離憤怒,拍桌而起。 莫說三萬,讓他自己,大約是兩千兩都拿不出來。 吳氏默默地看著他,不言不語,卻態度堅持。 ——干得漂亮! 蘇令蠻忍不住暗中喝彩! 她睜大眼看著阿娘,發覺除開那稍嫌蒼白的臉色,此時阿娘的眉眼格外清明,好似一朝便脫胎換骨了似的,竟然能想到這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