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節目組的監.控室建在別墅一樓,正對泳池的挑高落地窗拉起了簾幔,屋內紫檀木家具配上柔白的羊毛飾品,充溢著不流于庸俗的優雅。 節目導演披一件墨色大褂,把監視器上剛才拍攝的片段往回倒,身側的助理不錯眼地跟著看,兩人都戴上了耳機。 他們身后的江鶴繁早沒了繼續看的心思,陷進座椅里兀自發呆,他沉下的臉像極了窗外的天色——黑如鍋底的陳灰。 一室靜寂,導演和助理都不明所以地大氣不敢出,直到房門被元逢推開。 他腳步輕快地走來:“王導,攝影機去跟化妝間了?!?/br> 導演回頭看看他,眼睛又掉去看入定一般的江鶴繁,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問:“元逢,你真給何風晚拍過上空照?” 話音甫落,入定的那人一雙銳利的鷹目掃來。 元逢假裝沒看見,笑了:“王導,那么多人,您怎么就猜她了?” 王導也笑:“還能有別人嗎?” 元逢擰著手里的運動功能飲料,說:“我和她是舊相識,一起工作過,正經清白。您啊,說話悠著點兒,別讓贊助商老板氣著了?!?/br> 這棟贊助給真人秀模特的別墅,是江氏的產業。 “怎么?”導演僵住,覷一眼低頭查看手機郵件的江鶴繁,小心翼翼地問,“那位何小姐是江總的……” 元逢大笑:“導演,您不玩微.博嗎?” 王導拭汗:“很少,很少……” 江鶴繁抬頭朝他們看一眼,沉聲說:“不需要特殊對待?!?/br> 七個字側面印證了導演的猜想,他咽了咽嗓子,回想這些天幸好沒給何風晚找過什么麻煩。于是話題就此打住,轉而聊起現場狀況,提到公主病的時候,導演說:“她只是看上去柔弱,性格很有攻擊性,你多激發一下,這些都是看點?!?/br> 江鶴繁不解:“所以……你們要淘汰她?” “她很漂亮,但那不是模特的漂亮。太豐.滿了,而且她又過于自戀,不肯聽從健身教練的意見?!痹陻傞_手,聳聳肩,“時尚圈很刻薄,模特的比例、胸、腿和屁股總在被人挑剔,隨時都有新人冒出來,機會永遠稍縱即逝?!?/br> 見多這樣的事情,元逢早就不稀奇了。 江鶴繁則收起手機,像是聽到笑話似地說:“元先生既然諳熟于此,當年依舊選擇讓何小姐替你承擔,你想過她那些逝去的機會了嗎?” “我……”元逢一瞬面如死灰,“我道歉了?!?/br> “連我這樣的圈外人都知道,那才是模特的黃金年齡,居然因此沉寂了快兩年。你一聲道歉就要抹平一切,真是輕巧??蛇z憾暫時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如今何小姐已經走出來,我不過隨口一提,希望她今后的事業不要受此影響。不然沒有好的辦法,就只能用壞的辦法了?!?/br> 這話就是在威脅元逢。 江鶴繁聲音透著說一不二的意志,看去的眸光冷硬,似某種冷血爬行動物的眼,叫人凍得蝕骨。 元逢瞪著他敢怒不敢言,偏偏袖管還被導演扯住。導演焦急地將他衣袖扯出道道褶皺,拼命用口型暗示:贊助商??! * 及至模特們換上比.基.尼泳衣,系上白色浴袍回到泳池邊集合,再見元逢時不禁紛紛嘀咕,怎么他瞧著比剛才臉色難看了。 由于上一次獲勝的是卓藍隊,此次挑戰便從她那一隊開始。 當水閘打開,在頭頂上方制造小規模的泄洪,首先上場的模特痛苦地捂住臉,直嚷:“看不見了我看不見了!” 與何風晚同隊的另外兩個人躲在她身后,驚恐地探頭去看,擔心地問:“怎么辦???那么多水沖下來,還怎么性感?” “同時控制好表情和姿勢,不要駝背也不要縮脖子,記得秀出曲線?!焙物L晚悄聲叮囑,“還有,眼睛對準鏡頭?!?/br> 她們三人站一邊,姜洲齡和公主病挨著站在另一邊,相隔不過幾米,卻仿佛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姜洲齡不屑地背過身,朝公主病努努下巴:“你等下怎么搞?” 公主病雙手揣在浴袍的口袋里,無所謂地說:“我觀察過了,水沖下來的時候把頭轉開,可以少淋一點?!?/br> 姜洲齡好奇地問:“那將來又碰到了這種情況怎么辦?” “我肯定不接這種活??!”公主病伸出一只手,掰起手指數道,“要我剃光頭的不接,淋水的不接,真空……嗯,這可以接受,但是和男模一起真空的不接。還有,不能保證我每天八小時睡眠的不接,皮膚保養很重要?!?/br> 這番話噎得姜洲齡半個字都吐不出,暗自腹誹就公主病的德行,大概沒法繼續當她盟友了。 果然,輪到公主病上場后,她頻頻的轉頭讓攝影師無法捕捉到好的畫面。 元逢當即發了火,怒斥:“叫你公主病還真把自己當公主了?那你來參加什么真人秀?” 公主病不甘示弱地反駁:“工作也要講人性啊,我就是不能浸水,你們為什么不能體諒下?我都想好折衷的辦法了,我往前站兩步,讓水沖到后背,你看這樣行嗎?” 元逢起身,走到她跟前放亮了嗓門:“這位小姐請你牢記,不是我說行,是要問將來雇你的品牌行不行。哦對了,可能不會有那樣的品牌,每天那么多的模特奔波試鏡,真的不缺你一個?!?/br> 兩人怒目相視,氣氛緊張到令人窒息,一旁的攝影機忠實記錄。 就連監控室里端坐電視機前的導演和江鶴繁都面色凝重,提著一口氣。 忽然何風晚一個箭步沖了出去,但她并未對公主病動怒,平靜地說:“我倒覺得你被自己嚇退了,為什么不試試?就試一下,這樣大家都好過?!?/br> 公主病十九歲,家境殷實,今年才剛入行,實在沒經歷過什么大風大浪??v使一開始氣勢高昂,也很快在與元逢的對峙中敗下陣來,期期艾艾地說:“可……可是我我,我真的……唉,你們別欺負人?!?/br> “那怎么是欺負人,元逢說的一個字都沒錯,我現在出來勸你,也僅僅因為我們是隊友,不想你的分數拖后腿?!焙物L晚冷淡地說著,脫掉了浴袍,“要不換我先拍吧,你千萬別哭啊,以后有你哭的時候?!?/br> 總算盼來風波即將化解,導演長舒一口氣。 哪怕是事先安排好的波折,等到真正上演的時候,還是會為情節的走向揪心動腸。 隨后眼風掃過旁邊的江鶴繁,見他孤冷的眼睛細細瞇起,透著一股兇悍,嘴里含混不清地擠出似被嚼碎的聲音。 導演聽不懂,卻也不敢再看。 江鶴繁起身出門。 片刻,外面傳來幾聲悶響。 作者有話要說: ——“元……逢……一個字……都沒錯?!?/br> 煩煩:氣成河豚。 抱歉抱歉,更晚了。但明天會有福利,我加油寫去啦~ 第54章 54. 每人限拍十張照片。 迎來最初猛烈的冷水沖擊后, 側身站立的何風晚飛快轉頭, 淋濕的黑色長發一閃劃出流星的弧線。 她蔥白般的纖長十指張開或是合攏, 撫上頸項或是貼住面頰,隨肢體動作的變換流露不同情感。擎臉望向鏡頭,何風晚的眼神不霸道也不冷艷, 像罩了一簾煙濕的濃霧, 迷離中雜糅一點驕傲和懶散。 任身上小股水流交匯劃過她紅色的比.基.尼泳衣, 勾勒完美身.體曲線, 如荒野上的烈焰在夜晚蓬勃地跳躍。 元逢抱起手臂,一言不發地盯著她,聽到其他模特們不絕于耳的贊嘆也無動于衷。 模特會不會拍照,很容易辨別。 懂得用眼神和動作傳達主題, 身體不僵硬, 能讓相機鏡頭精準捕捉美的瞬間, 擁有無限擴張的表現力,這些最初都是他教給何風晚的。 他曾與許多模特親近,唯獨對她有不一樣的感覺, 可惜親手將她推開, 如今何風晚也不需要他來彌補過錯了。 元逢凝著一張臉, 神情有些恍惚。 直到身邊的攝影師示意十張拍好了,元逢冷淡地“嗯”一聲, 徑直轉向等待的模特:“下一個?!?/br> 公主病最終沒遭淘汰,走的被姜洲齡喚作“何風晚跟班”里的其中一個。 監控室里導演對江鶴繁解釋,導演組臨時開會討論, 把公主病修改為“悔過自新”的人設,引導觀眾期待她的轉變,不用淘汰了。只有沒任何記憶點,哪里都平平無奇的人,才會先一步離開。 “別看叫做真人秀,實際上都是講故事。哈哈!”導演有些忘形地大笑,注意到身旁的江鶴繁沉默著,才略有收斂地問,“當然,我們不會這樣對何小姐,她是一位優秀的模特?!?/br> “王導說笑了,真的不用特殊對待?!?/br> 見泳池邊的模特收工陸續回撤,江鶴繁也起身。伸手剛觸碰門把,他頓住,從容不迫地說:“到了你們認為她該離開的時候,不需要顧慮?!?/br> 導演一愣,隱約從他帶著倦意的眉眼間看出一絲厭棄,還未開口,門已合上。 說到底不過逢場作戲,江鶴繁怎么會不懂。 一旦節目火爆,足夠打造一批流量偶像。 可他寧愿何風晚去走遠在深山無人識的時裝秀,也好過對著劇本嘩眾取寵,還要言之“真人”。 多沒意思。 沾染涼意的夜風似海潮翻涌,那些裹緊浴袍的窈窕人影笑鬧著跑回別墅。江鶴繁循聲望去,停在別墅前的何風晚正好看來。 這樣默契的凝視削去他先前生出的不快,心頭適時涌起一陣熱。 不知道為什么,他愈發覺得好像很久以前就和她見過。 搭乘節目組的車返回紐約市區的酒店,江鶴繁意外與元逢分到同一輛。 元逢跟攝影師最后離開別墅,分別走向不同的車,他拉開車門一見江鶴繁,有些抗拒地反身問:“還有沒有別的車?” 其他人說他來晚了,只剩那輛。 沒人敢和江鶴繁一起坐,元逢不便要求換車,看一眼堆滿物品的副駕駛位,他硬著頭皮坐入后排。 窗外高懸的圓月,穿行于流動的薄云間。 汽車在公路上平穩行駛,路燈透亮的光線掠過江鶴繁低垂的眼睫。他手指摩挲著手機邊緣,想起何風晚封閉式拍攝嚴禁用通訊設備與外界私自聯系,黯然地移開視線。 身側的元逢突然說:“她會有很好的前途?!?/br> 江鶴繁內心煩悶,敷衍:“嗯?!?/br> 元逢出神地看向窗外的某處,輕聲說:“節目拍完我就會走?!?/br> 江鶴繁終于撩起眼皮,輕描淡寫地掃去:“這樣最好?!?/br> * 何風晚目送江鶴繁走出別墅,回味他眼眸深處好像藏著什么,越想越覺得他生氣了。 但她的手機被收走,無法聯系。 路過鎖上的監控室,她看見幾個腦袋緊挨著,連聲驚嘆:“可怕!暴力!” 何風晚好奇地湊上前一瞧,門外那個黑色的鐵質附蓋垃圾桶讓不知什么重物砸得凹下一塊。伸手摸一摸形狀,不對,倒像是拿腳踹的,她暗忖這必須是全力的一踹了。 不禁納悶,是誰這么激動? 這一輪淘汰后連續三天,江鶴繁都沒再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