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老神仙,太上皇是行武之人,想要北上擊遼我也能理解,您這都多大年紀了,怎么還想帶著徒子徒孫為國捐軀不成?” “呸!”陳摶捻著自己白色的胡須笑著唾棄了一下,“老道就是帶徒弟去驗一驗咱們走的是不是正道,你若有意見,老道這就帶著徒子徒孫們回觀里?!?/br> “別~老神仙,老張就是個粗人,嘴笨,不會說話,您老別介意,別介意!”張永德立馬開始哄面前這個老小孩兒。要是因著自己那幾句話,就讓那群能翻江倒海的神仙全縮回山上,別說皇帝能把他給活撕了,底下的屬下也不定怎么編排自己呢。 柴榮領著柴永岱做完一整套出征的儀式,便一騎當先,領著控鶴軍直上娘子關。柴宗訓特別幽怨地在汴梁城外送別了自己的父親和兒子,領了柴榮“等德華回來,快點護送這小子北上”的囑托,回到京城里忙碌起軍資的事項。 如今被稱為龍途的鐵路線是一定要修的,但卻不能cao之過急,幾座高爐日夜不停得流出通紅閃亮的鐵水,被鑄成箭頭、刀刃和鐵軌。 剛剛收好的棉桃被勤勞的婦人紡成透氣的棉紗。六安的蜀黍蒸出清亮的酒液,一壇壇編上號碼送到馬車之上。更不用提各地收集的硝石、硫磺、燒制的木炭等等。 秋收已過,各地的糧食都剛剛被裝船裝車送入京城。今年雖然也有些地方出現了水旱災害,但并不嚴重。成包成包金燦燦的糧草堆疊,倒讓這運送軍糧的場面帶上了一些豐收的喜慶。 崔瑛押著糧草追上柴榮的部隊時,他們已經到達娘子關了。拜這些年控鶴軍分赴各地訓練地方軍隊的情誼所賜,運輸糧草的官道非常太平,正源源不斷地往前運送著軍糧。 “陛下、殿下!”崔瑛向老當益壯的柴榮和興奮之情尚未削減的柴永岱行了一禮,又轉向陳摶和他的弟子們招呼了一下。 “老神仙,你們可帶了不少好東西來??!”崔瑛指著那些奇形怪狀的大小機械,它們還在冒著黑煙的大車上沒有被卸下,他打趣道,“您是不是把您的家底子全給掏到這兒了?” “行了,你也別打趣我們了,你當老道不知道,遼國那位新皇帝年紀不大,野心不小,就是沖老道的徒子徒孫來的?!标悡环藗€白眼,“雖說出家人要慈悲為懷,但總不能讓五胡之事再現中原大地,這些小玩意兒也算是老道上承天子恩澤這么多年的一絲報答吧?!?/br> 崔瑛能明顯地感受到,一直精神矍鑠的陳摶如今更容易顯出疲態了,這回帶著白云觀的道士主動參與到周遼的對陣中,可能也是希望在柴榮面前多留一絲香火情吧。 第128章 撤軍 陳摶所考慮的事,對于年青的道士們來說太過遙遠,他們的注意力還是更多的集中在如何驗證他們自己的“道”上。 精于術數的范曄領著他的童子率先登上城墻,指導士兵們如何使用城墻上的投石機擊打更遠處的遼軍中軍,如何調整攻城弩的位置,射擊遼軍的百夫長、千夫長。 這次他帶來的道童大多已經過了十五歲,雖然剛上城墻時,被城下血染秋葉的景象嚇得不輕,但很快就在范曄的指導下收攝了心神,專心記錄下弩箭的角度和落地點了,盡力調整射出角度。 當初煉制各色煙花的紅云子則布置下了一片偏僻的營地,從研究煙花的多樣轉而研究威力的強化。當然這些在控鶴軍中早有研究,雙方這回算是一拍即合,互相都有些啟發。 至于擅長醫道的去救治傷病軍士順便研究人體、研究飛行的那幾位仙長弄出類似魯班的回旋鏢想干擾敵軍,甚至還有想偷偷往遼軍大營的軍帳上埋根引雷針,引天雷劈軍帳的,種種合理的、不合理的,有用的、沒用的事情輪番上演。崔瑛看著一個個穿著青白道袍清俊高挑的道長一會兒擺弄擺弄這個,一會兒折騰折騰那個,簡直就像是群魔亂舞。 “德華啊,”柴榮笑瞇瞇地對崔瑛說,“你以前和太子說過,打仗就是打后勤?” 崔瑛一愣,他平時和柴永岱閑聊時說起后世的見識也不是一回兩回了,除了一些犯這個時代忌諱的事外,他講了什么他自己都不大記得了。不過道理沒錯,他也就點點頭,應承了下來。 “如今最先到的是控鶴軍,隨后各地的軍府還會再選調精兵,就由你協助太子把這后勤的家給朕當好吧!”柴榮笑呵呵地將他招崔瑛的目的說了出來,“怎么說你也是以精算巧思應的神童試,這童子功沒丟吧?” 崔瑛倒沒多想,反正自從皇帝他們看了他指揮的球賽后,就沒有人敢讓他帶兵上戰場了,又急慌慌地叫他北上,管理后勤也是比較正常的安排了。畢竟現在軍中新東西不少,編制也與曾經的軍隊不太一樣,不熟悉的吏員做起來還是比較費事的。 一伍一什的人按營地劃分住到一處,如今的控鶴軍中還有一部分十七八歲的新丁,都是子承父業的控鶴軍子弟。這些新丁身體強健,能寫會算,一什里分上一個,崔瑛和柴永岱的后勤工作進行的無比順利。 “右軍第二曲來領今天的糧食?!币粋€還帶著點嬰兒肥的黑壯青年憨笑著過來,清點了該領的米面糧蔬,在薄子上簽下名字,然后才讓一起來的同伴將東西抗走。他會將東西分發到下面的什伍,不是不能集中用餐,只是戰時防御,還是怕不小心給人一鍋端了。 “左軍醫療營來領酒精、紗布?!边@次進來的是平時常在白云觀里混的精瘦小子,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手里的帳薄遞到崔瑛手里,“先生,咱們營如今住了一百零三個傷員,二十六個病員,傷員用酒精若干,紗布若干,病員用草藥若干,用醋若干,都在這里?!?/br> “很好!”崔瑛在心里估算一下,感覺消耗還算正常,點點頭,批復了新一批醫療用品。 “先生,中軍奉命來領箭支,外面一共有二十五柄已經斷弦的弩器,請發新弩!”新來的人是張彬,他笑瞇瞇地對崔瑛說。 “怎么只領了這么點?”崔瑛有些疑惑道,“我看這兩天這城墻上弩箭就沒停過???” “先生,這箭射出去了又不會沒掉,等遼人被打退休整的時候,我們還是會出去把箭支再撿回來的?!睆埍蚶硭斎坏卣f,“要不您以為傷病營里那些傷員怎么來的?不就是打掃戰場時被沒死透的遼人偷襲的。這還是太上皇心疼兵士,射得遠了的,都沒讓撿的原故呢?!?/br> 崔瑛心中疑惑稍解,不好說為了一些箭折了士兵值不值,戰爭的時候一切都不好說。 發完各種物資,崔瑛伸了伸腰,又到對面去走走,那邊柴永岱正指揮人將一批批新到的物資分門別類的存放起來。 “殿下,最近物資運轉還順利嗎?” “很順利,聽皇爺爺說,他上次和皇祖母北征燕云的時候,雖然有皇祖母一力支撐,也很是艱難,特別是冬衣,據說當時因為寒冷而凍傷手腳的士兵十個里面得有五六個。也是從那時候起,皇祖母和皇爺爺開始大力推行棉花的種植,沒想到,這才幾年,如今控鶴軍里人人都能有一套棉衣了?!?/br> “還不止呢,”一旁跟來幫忙的衛軒衛十六一邊撥拉著算盤一邊說,“以前我爹他們從戶部幫兵部調東西,最煩的就是折損了,一群人送軍糧的量還不夠他們路上吃的,更不用說因為陷到泥坑里導致糧食遇水霉壞不能吃的情況了?,F在到好,一路坦途,運輸速度又快,車還有頂篷,押夫不受罪,糧食不受潮,這折損比北征的時候少了快九成?!?/br> “我還發現了一個挺有意思的事,”柴永岱點了點手里的薄子說道,“昨晚皇爺爺打算選一撥精兵去夜探一下遼營。這個在以前可難了,士兵不是過于瘦弱,速度不夠,就是有雀蒙眼,夜里看不見東西,這也是過去常會有營嘯的原因。結束這次一選,你猜怎么著?” “怎么著了?”崔瑛含笑問道。 “這控鶴軍里十個里至少有八個是合格的,皇爺爺那個歡喜哦!” # 不提大周這邊戰事組織的有條不紊,對面的遼軍大營氣氛有些壓抑。 耶律隆緒在一天前就已經抵達了娘子關外的大營,但此刻他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完全沒有崔瑛他們曾經見過的那種少年意氣?!澳闶钦f,他們的禁軍已經到達娘子關,比朕的車駕還要早兩天?” “是的,大汗!”負責此處的將軍躬下了身體,一臉不可思議地說:“探馬回報,周國的快馬是十六日前一早出發的,周國禁軍最早到的那批是四日前,也就是說他們從報信到援軍到達一共才花了十二天時間?!?/br> “馳百里而逐利,必厥上將軍,周軍這不說一日百里也差不多,你沒上前攻上一仗,攻其疲憊?” “大汗,臣打了,卻被上天警告了!” “怎么被警告了?” “那天城頭上出現了一個道士,”那將軍心有余悸地說,“他在一個弩手身邊畫了一張符,那弩手一下就將弩箭射到臣身前一尺,這必然是那道士招了英魂來?!?/br> “不是,只是那道士會算而已?!比ミ^大周的耶律隆緒當然不會以為那是仙術,他在大周的汴梁城實在是看到了太多奇奇怪怪的東西,這點小把戲他已經不放在眼里了。 “會算?!”那將軍顯然不理解,“大汗,咱們可斗不起能掐會算的道士,咱們還是……” “不是能掐會算的那個算!”耶律隆緒暴躁地堵了一句,“那些道士不會仙法,你安心指揮部屬就是?!彼f完很不耐煩地一甩袖子走出了大帳。 “陛下莫氣,”蕭思溫快步追上來道,“將軍只是對道法了解不多,心存敬畏罷了。只等我們打進中原,掠來幾個道士,他們自然就懂了?!?/br> “朕知道?!币陕【w擺擺手,嘆氣道,“南國其它關卡沒有減兵或支援娘子關的動向?” “回陛下,沒有,他們似乎都接到了命令可緊守關隘,根本沒有調兵的跡象。到是聽關內線人報告,周國在調動其他地方的禁軍北上?!?/br> “能不能煽動起一處叛亂來,若他家后院起火,我們應該還有可趁之機?!?/br> “可能比較難,”蕭思溫為難地回答,“這次周軍不是征發徭役,而是支錢雇工,還雇的是那幾個有水旱災的地方。如今百姓都仰賴周國朝廷撥衣撥糧,連個聲都不敢吭的?!?/br> “其它地方呢?” “咱們探子多的地方大多殷富,這幾年那些小吏也不知怎么邪性起來了,也不作惡了,怕是……” “算了,先去匠營看看?!币陕【w蹙起了眉頭,大步向北邊的匠營走去。 匠營里煙火繚繞,叮叮當當的打鐵聲此起彼伏,在這深秋的天氣里,走在營中,不多遠便熱出了一身的汗來。 “怎么樣了?”耶律隆緒沖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問。 “回大汗的話,”那老者跪伏在地上,顫顫地說,“將軍送來的箭頭質量極好,至少也是百煉鋼的胚子,奴已經打了兩柄利刃獻給大汗?!?/br> “朕問你,”耶律隆緒一邊接過老者獻上的寶器,一邊問道,“若讓你來打這箭頭,需要多久?” “這……”老者沉吟了一下,“便是不塑形,光錘煉出這樣的鐵質怕是也得有一兩個月吧?!?/br> 耶律隆緒的眉頭皺了起來,心事重重地將寶劍將到蕭思溫手上,慢慢往回踱步。 “陛下,出事了?!笔捤紲芈犃艘粋€的回報后,走到耶律隆緒身側,輕輕地說。 “怎么了?” “剛才牧官傳來消息,咱們的羊群有些多,這里的草場撐不了太久了?!?/br> “這個朕心里有數?!庇文撩褡宓膽馉幏绞阶鳛橐粐y治者的耶律隆緒很清楚,他們打仗時從來都是騎著馬趕著羊的,不像南國之人打仗需要背著干糧。他們從來都是打到哪里吃到哪里,而草場能撐住大軍的時間他心里還是有個大概的估算的,到了時候如果進攻不成的話,便必須后撤了,否則大軍能餓死在草地上。 “可剛才有一片草場被燒了,羊群也被天雷驚散,幾個牧官和那些婦孺根本控制不住羊群,現在羊群十不存一?!?/br> “報~~~”一個傳令的士兵飛奔而來。 “怎么回事?” “將軍傳信,關里出來了一只怪、怪獸,刀槍不入,所過之處不論人馬均被碾成,碾成了rou餅!” “什么!快帶朕去看看!”耶律隆緒心里轉著許多個念頭,嘴里卻急急地應道。說著話的同時還沖蕭思溫打了一個事先約定好的手勢——準備撤軍。 第129章 追亡逐北 白衣出降 追亡逐北 耶律隆緒隨著報信的士卒趕往最接近戰場的一座矮山,那士卒手腳俱軟,幾乎邁不開步子,是被幾個親衛架著跟上去的。 深秋的山上本只有枯黃的草葉,高大的樹木在遼軍攻城時砍伐一空,如今是一片開闊的平地,而這片平地成了所有遼兵的噩夢。 耶律隆緒看著那巨大的有著鐵灰色外殼的怪物轉著它的輪子在平地上橫沖直撞,它的身后冒著象征不祥的黑色煙氣,沒有咆哮的獸吼,只是沉默著碾壓。 躲避不及的遼兵被撞倒,有的運氣好些,只被壓到了手或腿,他們在地上翻滾嚎叫;有些不幸的,竟被壓得面目全非,尸骨無存。還有些離那怪物比較遠的士兵,他們被周軍的騎兵驅趕著,就像牧羊人驅趕著他們的羊群。整片平地上都是他的子民哀嚎的聲音。 “傳令,集結隊伍,回上京!”耶律隆緒抖了抖嘴唇,下令道。 “他們跑得到快!”站在城墻上的柴榮冷哼一聲,“德華那小子還不舒服吶?” “江寧侯是斯文人,這場景也實在是……”旁邊一位官員也是白著一張臉,不太敢看城樓下那一片人間地獄的慘狀。 “罷了,你們下去休息吧,眾位將軍隨朕一同迎接凱旋而歸的將士?!辈駱s也不多說什么,只在心底鄙視了一番文人的膽氣,招呼將軍們下去。 那巨大的怪獸在將遼軍驅散之后便調了頭,施施然地回到了城里。在它的兩側是控馬齊行的控鶴軍將士,他們的步伐整齊,精神昂揚,竟不像是剛經歷過一場大戰的人。 范知遠派了一些小卒去收拾戰場,而他和其他的將軍一起聚在城樓邊上。等那鋼鐵怪物停穩,里面的人白著臉鉆了出來,才一個個興奮地上前去,一會兒摸摸它那長長的輪子,一會兒敲敲它堅實的外殼,像張永德那樣性急的,就打算直接爬到那剛出來人的口里去了。 “這法寶不知是哪位仙長所煉???”柴榮一眼將張永德瞪回地面,同時問在一旁垂頭念著經文的陳摶以及他身后的那些道士們。 “是,是貧道?!睆娜巳豪镒叱鰜淼娜耸欠N放,此刻他的臉色蒼白,眼睛都不太敢看向那還粘著血rou的車子。 “仙長好手段??!不知此物煉制是否困難?再制一只需要多少時間?”柴榮裝作沒看到他臉上的神色,和氣地問道。 “陛下,此乃國之重器,”種放避重就輕地說,“自古忘戰必危,然則好戰必亡。不算外面的鐵殼,光這內部的機械就讓白云山下的鐵匠、金銀匠們通力合作了快兩年,這樣的國之重器做起來實在是勞民傷財,得不償失,不宜準備太多?!?/br> 被戰場慘象驚得有些怔愣的種放極委婉地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又低下頭去,念著不知什么經文。 “朕知道了?!辈駱s有些不樂意地說。 柴永岱有些猶豫地問道:“皇爺爺,孫兒一會兒能進去試試嗎?” “殿下,這里面氣味有些不雅,您是個尊貴人,還是別了吧?!眲偛旁诶锩鎐ao控機器的一個小校連忙阻攔道。 不信邪的柴永岱在那小校的指導下鉆進了這個鐵殼子里,悶得如同蒸籠一樣的艙里,硬實的坐椅,身邊管子里轟鳴的聲音,地面的每一點凹凸不平都反饋到自己身上的顛簸,柴永岱甚至連關內那條小路都沒開完,就退了出來。 “永岱不錯!”柴榮只看了一眼柴永岱的情況,便知道那艙里真不容易,立即贊賞道。 這巨大的鋼鐵機器本來是種放研究自動旋轉發電機時,測試各種動力源的一個副產品,主要是用來運輸道觀里各種各樣的器材。 到了娘子關,年輕氣盛的種放覺得縮在城里隔空打敵人這種事實在是太沒氣勢了,在崔瑛不小心提了一嘴之后,他便伙同幾個匠人,結合沖車的原理,打了一個厚厚的鐵殼,將這機器徹底地改裝了一下,燒煤油的機器動力可比燒煤的要厲害得多,一出關便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