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第48章 考試 琉璃展會持續了三天,在眾人的贊嘆下閉幕,崔瑛的琉璃作坊也算是正式開了張。剛剛忙完秋收,農人們又有了空閑的時間。 識字的小孩子又有人被請去算水泥帳了,有些見識的大人則將自己的孩子送到張雷那里學數算或者送到縣學生那里認字了。青壯們有的尋了份挑夫的活計,幫越來越多來六安的商人送貨,只要返程時多捎些貨品,這一來一回便能賺上好大一筆錢。婦孺們也不清閑,前腳將自家糧食入了倉,后腳馮家便四處招人摘棉桃,軋棉花。人人有事忙,秋收過后除了外地的商人外,竟沒有什么在街上閑逛的了。讀書的讀書,掙錢的掙錢,竟比秋收還忙的樣子。 # “哎,聽說了嗎?” “什么呀?” “縣衙門前都貼出來啦,你不知道???” “我又不識字,看什么告示?” “讓你家小子去讀啊,縣尊要招書吏呢?!?/br> “嗨,我家那小子,到應天去幫人修路去啦,錢給的可比合肥那幫窮佬高。書吏有啥子好的?就那點工食錢,還不如我那小子在外頭好吃好喝,掙得還多?!?/br> “也是哦,現在當個書吏又沒什么油水,前兩天還聽東街那個書辦抱怨,說縣尊盯得太緊了,他連一點油水都沾不著?!?/br> “你聽他哭窮,前兩天還在賭坊贏了兩貫錢,咱們縣尊對吃喝在行,但這女色和買撲上嘛,”那漢子搖搖頭,“還是個雛兒呢?!?/br> “那你不叫你兒子回來考啦?” “不叫啦,那點子臟錢,老子可看不上眼?!蹦菨h子擺擺手,又問正好路過的兩個縣學生,“李先生、秦先生,你去不去考那什么書吏?” “我就不去了,”李姓的縣學生搖頭道,“做了衙役就不能應舉了,我明年的發解試還想再試試?!?/br> “我倒想試試,”秦姓的縣學生年紀更大點,他慢條斯理地說,“如今沒有前朝賤役三代不得應舉的規矩,我年紀也不小了,兒子也到了該入學的年紀,我打算在崔縣尊那里尋份差事,好好養家糊口吧?!?/br> 崔瑛沒打算招一群官僚預備役,他要求書吏的標準很簡單,寫個通知能文從字順,會用皇后那一套標點,會用算盤算四則運算,然后親戚朋友里沒有沾賭的。 這一套標準在如今的六安并不難達到,因此不少身體不是特別強壯,沒什么手藝的青年人都對這次考試躍躍欲試。這兩天縣學生的村塾里,青年人讀書認字的人數都超過了小孩子了。 聽到各個村塾傳回來的消息,崔瑛微微一笑,轉身繼續忙這次招考了。 作為一個在市直屬學校工作的老師,崔瑛的監考經驗是極為豐富的,從最漫長司考,到最高等級的研究生考試,從最嚴格的中高考,到最散漫的各種資格證考試,他都監考過,對組織考試的一切流程了然于胸。 這次考試的試題是由崔瑛自己命題的,三張書頁大小的試卷,一張算學卷,兩張書判卷,由兩個做熟了的油印工將崔瑛刻好的蠟紙印刷成四百多份試卷。 監考考官沒使用毛遂自薦的老書吏們,而是用了剛剛練出點名堂來的皂班與捕快們,經過一個下午的培訓,這幫從來沒考過人的衙役們都興奮起來,恨不得明天就開始考試,然后讓他們抓上十個八個作弊的。 考試報名的活計被崔瑛交給了尤湘,這名老捕快在六安生在六安長,對六安的人熟悉得不得了,絕對不會讓親戚有麻煩的人報名成功。 “秦秀才,你也來考書吏???”尤湘驚訝地看了姓秦的縣學生一眼,“您明年不去應發解試啦?” “嗯,我年紀也差不多了,再考一場發解試我是豎著出來還是橫著出來就說不好了,尋份活計養活婆娘和兒女吧?!毙涨氐目h學生有點尷尬地含糊地說。 尤湘沒再多說什么,讓這位秦姓的縣學生填下自家籍貫和三代姓名,蓋了一個章,將那張紙遞給他道:“秦煥秦日新對吧,這是考狀,要收好,憑考狀入場應試?!?/br> “謝了?!鼻責ń舆^考狀,那是一張內嵌了葉脈的竹紙,紙面素潔光滑,葉脈清新可愛,左邊兩豎列是他自己寫的祖、父的姓名,中間是他自己的名字及做的工作,最右端統一印著“甲戌年八月二十辰正開始入場,考位‘宙’字號”,很明顯,座位排序以《千字文》中的漢字為序。 八月二十,剛過中秋,早晚天氣已經轉涼,秦煥穿了兩層單衣準時到了縣學門外。沒有正經發解試那樣的搜身,來應試的四十七個人排著隊,挨個兒走到門前,尤湘輕輕一點頭,身后的衙役便抬起了水火棒讓人進去。 縣學的景色秦煥再熟悉不過了,他在這里已經呆了好些年,但今天的縣學卻讓他有些不敢認。沒看到熟悉的同窗,卻看一隊隊步伐整齊的衙役穿梭其中,沒有年紀輕輕的成教諭,卻有同樣年紀的小崔縣令。等所有人都點驗完畢,卯時也快到了。 試卷是小崔縣令的幕友葉先生所發,每三人的桌子側面便站了一個黑塔似的衙役,看得秦煥心里發慌。 試卷打開第一頁,照例寫下自己的籍貫,然后試題才映入他的眼簾?!暗谝活},計算左面的數字,并寫下結果?!?/br> 算盤上木頭碰撞的聲音漸漸響起,秦煥也拿出真功夫,右手寫字,左手撥動算盤,試卷正面的計算題不過盞茶時間便完成了。 試卷反面的土地丈量,各種千奇百怪的圖形被用比文言文的還拗的方式記錄在試卷上,要求計算土地的總面積。 秦煥在衙役的逼視下,艱難地完成了試題,兩股站站地等同伴一起回家。 正當秦煥等候結果等得正心焦的時候,縣衙傳來消息,縣衙文書房遭到了火災,據說不只連考生的試卷都付之一炬,連之前的完稅薄子、地產分界的記錄也都被這一把火燒得干凈。要不是糧食習慣存放在獨立的倉庫當中,這次的事故麻煩可能就更大了。 “果然,這些爪子動起來了,直接抓人吧!” 第49章 縱火 “真的成了?”一位老爺子挑了眉頭問。 “真真兒的成了,縣衙里紅光映了半邊天呢!”一個尖瘦的書吏點頭哈腰的應承著。 “那便好,去向縣治和京城的人傳消息,咱們把這事兒鬧大,我看他一個小流民有多少能耐?”老爺子半瞇了眼惡狠狠地說。 “您放心,小的一準兒把這事兒弄的妥妥的?!蹦菚粽~笑道。 據說縣學試要重考、百姓的稅收要重新厘定,甚至有人說稅糧被燒了,大家得多納錢物……一系列的消息真真假假假,讓縣里的百姓心煩意亂。 # 莊充是在賭場被抓住的,等他掙掙扎扎被推搡到縣衙大牢的時候,那股子酒意才徹底下了頭。 八月下旬的大牢里,冷森森的,除了一堆破爛的稻草,就只有幾只瘦耗子在空曠的院子里散步。六安的大牢空了挺久的了,本來六安民風就不是刁滑的那種,崔瑛又接二連三的弄出了許多就業機會,老百姓掙錢都掙不過來,暫時還沒功夫想些歪心思。 莊充有點害怕又有一點得意,他以為那一場火必然燒得極大,否則抓他的尤湘臉色也不會那么可怕。但如果事情鬧得太大,身后的人家會不會將自己當替罪羊丟出去,他也沒太大把握,殺人放火一向是重罪,輕者流放,重者殺頭。 “虧得我擔心你,原來你竟設了個局,將我也套了進去?!背梢宦牭綄W生傳言的縣衙大火,外套都沒穿,披頭散發地就沖到崔瑛家里,卻見崔瑛和葉知秋穿著整齊,正頗有些閑情地看崔瑛表演功夫茶。 崔瑛奉上一杯茶道:“也是真挺險的,不是有義民通風報信,尤班頭敏銳,張班頭當機立斷,這場火怕是早就燒起來了?!鼻懊娴脑捳Z還算斯文,但最后一句,崔瑛說起時簡直咬牙切齒。 六安的書吏呂蒙正上任時已經在崔瑛的幫助下清過一批了,但呂蒙正上京敘職的時候早,皇帝將六安留給崔瑛練手,派他下來遲,這一來一回有半年時間六安就沒有縣令主政,只靠萬事不管的縣丞和剛接任不久的主薄根本彈壓不住底下為所欲為的書吏。 偽造文書,搶奪民田,敲詐勒索,吃了原告吃被告什么的,一堆小巧手段使出來,都是踩著老百姓不值得反抗但也足夠傷筋動骨的分寸來。 崔瑛上任之后,因為手邊能用的人太少,暫時不敢大動書吏,直到這一年兩稅納完,才開始登了告示要擇些識文斷字的人充任書吏。崔瑛在登告示之前就防了這群書吏狗急跳墻,先提前將三班衙役收攏在手,又梳理了全縣的信息,還叮囑了兩個班頭小心一些異常的動向。 結果雖然沒有出乎崔瑛的預料,卻也讓他心驚rou跳了,崔瑛只以為這些人會偷出有問題的帳目,或者逃竄邊州,他甚至想過這些人會不會殺人滅口,卻沒想過,這些人竟然喪心病狂到要點火燒庫。 崔瑛現在一回憶起尤湘帶著油坊老板來找他時的情景,都覺得自己心跳加速。 六安原來只有一家屠戶兼營著一點油料生意,油坊還是崔瑛推出了大豆油壓榨方法后才建起來的,油坊的老板一直將崔瑛當成祖師爺在拜祭,對崔瑛簡直比親爹還恭敬、還實誠。 油坊的老板在一個陌生人要買十幾斤油的時候便起了疑心,悄悄將消息告訴了一個和尤湘走的挺近的小捕快,尤湘便有了警覺。很快巡街的壯班和捕快的線人便回報說這十幾斤油輾轉到了莊充手里,尤湘將事情告訴了崔瑛和張風,張風便派人盯了梢。 莊充鼓動一個平日訓練時被張風懲罰而心懷怨恨的庫丁,要他在晚上時潑油燒庫,也許下了不少好處。那庫丁本來就因為如今的工作不能蹭油水而心懷怨憤,也與莊充一拍即合,甚至比莊充只燒文庫還要更進一步,連糧倉都燒。 當崔瑛看到被張風擒住庫丁時,他的心底是后怕的,如今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天氣十分干燥,糧倉后面就是六安的棚戶區,又是半夜,一但燒起來,毀得不光是縣衙,還有那一片棚戶區里二三百人的性命。 崔瑛將整個過程簡單地向成寅復述了一下,然后表態道:“這事如果不是大家都小心,如今這莊充怕就要來個火燒六安了,這該是十惡之罪,我會親自寫封信向陛下呈情的?!?/br> “那半邊天的火光是怎么回事?”成寅心放了下來,又問道。 “我得查查幕后主使,便堆了些稻草與柴火在墻根兒底下,假充火光,所有卷宗與考生試題都放在別處呢,沒事的?!贝掮忉尩?。 “那你可得狠下心來細細提審犯人,可別再犯之前心軟的毛病?!?/br> “那還用說,”崔瑛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分不清輕重,這種動不動就殺人放火的家伙不審出來,難道還留著過年嗎?” 提審庫丁的時候,那名庫丁早就已經擔驚受怕一晚上了,張風和尤湘手底下的三班皂隸因這人是對訓練有怨言才愿意燒庫的,便輪了班去收拾他,他實在是嚇得不輕,所有他知道的事情都一股腦兒的吐給了崔瑛。 但提審莊充就不那么容易了,崔瑛估計了一下,這位是個老公門,衙里的各種手段他知之甚詳,就憑自己恐怕不太容易得手,便帶了葉知秋一起先到牢里提審一下,打算等事情都弄清楚了再到大堂上公審,也給百姓一個交待。 六安的大牢與崔瑛曾經影視作品里看到的不太一樣,沒有長長的看不到頭的牢房,只是一男一女兩間普通的房間,房中加了一道隔欄隔出了牢房和獄卒的走道兒,墻上只掛了幾副枷鎖,沒有傳說中的拶夾烙印之類的酷刑。 “你說說吧!”崔瑛帶著葉知秋坐在大牢門外,對隔欄里的莊充說道:“能把你抓過來,證據也就搜集的差不多了?!?/br> 這是崔瑛當班主任時處理學生的常用套路了,先擺了冷臉詐一詐,學生有一半就得交待了。 可惜莊充是個老衙役,這些對他來說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了,他辯解地振振有辭,“我真沒叫那庫丁燒庫燒人,那就是一個巧合?!彼笾?,“我要他晚上多添點油,別黑燈瞎火的出了事兒?!?/br> “啊~~~”葉知秋沒耐心聽他扯皮,見他腆著臉辯解,上去便是一通揍,而且專挑人最不耐疼的地方下腳。 “我一會兒問的問題,你最好掂量清楚,否則我便叫人上大刑了?!贝掮^續施加壓力。 葉知秋下手極黑,幾拳下去,莊充便熬不住地告饒了。 “說說吧,誰指示的?” “我說,我,我說……” 第50章 幕后 莊充挨不住葉知秋的拳腳,在地面上蠕動了幾下,哼哼唧唧地喊著要招供。 “要招供???”崔瑛笑笑道,“其實你不招呢,我對是誰打這主意也有點數了,你最好老實一點?!?/br> “小的老實,小的一定老實,”莊充偷眼看著崔瑛笑瞇瞇的模樣,小心翼翼地跪起身來,眼珠子一陣亂晃,然后才猶豫道,“小的招,但后頭那家實在勢大,縣尊您……”他說著瞄了瞄葉知秋,咽咽口水道,“您能不能將小的送到京城……” 崔瑛一聽就明白了,這是想要抱葉知秋這位邶國公的大腿了。秋稅收完,張風和尤湘要留下來訓練壯班的人馬,李壯就負責押稅去州治,然后便要做為邶國公的親衛先去京里領告身了。葉知秋和崔瑛也都告訴過李壯,他這一去很可能會進羽林衛或禁軍,讓他按自己意愿來就行。李壯原就是個滑頭,嘴上也沒個把門的,這事兒就讓他給宣揚的衙里人盡皆知了。 崔瑛感覺到這些衙役訓練的積極性極為高漲,又向葉知秋確認了一下沒有什么犯忌諱的地方,便也由著這些衙役們亂傳一氣了。結果這書吏也覺得葉知秋是根金大腿,犯了事竟還求他庇護。 “我便能保下的,怕也不是什么大來頭吧?”葉知秋頗為嘲諷地勾了勾嘴角,“你先招了,我再看值不值得保你?!?/br> “小的招,小的全招,”莊充悄悄偷眼看了葉知秋一下,“這事兒是馮家那個老東西叫小的辦的,他家棉田不是多嘛,讓小的暗地里挪了不少田額到別人家,因著不少人家還指著他家棉田過日子,都敢怒不敢言。這回是聽說縣尊要查帳了,才命小的毀了文書?!?/br> “葉哥,叫張班頭領兩個人進來,好好給他上上規矩吧?!贝掮灰娗f充的眼神,就知道這人沒講實話,眼神下視,眼珠亂轉,這事兒連前因后果都給交待圓了,絕對不是一個講實話的人該有的姿態,和以前在他面前掉鬼的調皮學生一個德性。 “縣、縣尊,小的、小的講的是實話??!”莊充在叫,但別說葉知秋了,就是崔瑛都不搭理他。張風他們得了吩咐進來時,正是火氣正往上冒的時候,那個庫丁固然被他們收拾慘了,但那就是個聽命行事,半點腦子沒有的渾人,收拾完了還只道自己做事不嚴密,走了風聲,跟他生氣都掉份兒。這一聽說要來審這主謀,一個兩個都氣勢洶洶地過來了。 “先來二十板子給他醒醒神?!贝掮鴽_張風使了個眼色,張風點點頭,沖兩個皂隸打了一個手勢——只管疼,別打廢了。 “噼哩啪啦”一頓板子砸下來,莊充心底就是一涼,這種只疼不廢的手法,這個小知縣可不是什么善茬。 “清醒點了?我問你答,但凡有一句不實,便有板子教你說話?!贝掮鴮⒙曇粝蛏弦惶?,“你估量估量自己的身子骨再開口?!?/br> 崔瑛一開始盤問的無非是些姓名籍貫之類的平常信息,然后才涉及到案件,比如誰買的油什么的。 “就小的自己去買的油?!币驗檠靡鄱际谴掮鴰е鴱堬L他們一手訓練出來的,不該露的消息一點兒也沒露出去,莊充還以為這只是事后抓人,所以咬得很死。 “打!” 張風不用囑咐,讓手下人狠抽了二十板子,直打得這莊充出氣多,進氣少。 “我說了,讓你估量估量自己的身子骨再答話?!贝掮f得輕描淡寫,莊充卻真怕了這位能一下子抓出錯兒的小知縣。后面的回答都老老實實地,不敢再說謊,直到再次問到主使者,莊充還是一口咬定是馮家,這下連葉知秋都猶豫了,倒是崔瑛還是定定地坐著,面無表情地吐出了一個“打”字。 這次只打了十板,崔瑛使叫了停,然后慢慢念道,“是馮家?趙家?還是……范家?”崔瑛一看莊充瞳孔突然一縮,“看來是范家了?” 莊充一整個人一下子縮了下去,滿臉驚恐地看向崔瑛,“你、你會妖術?” 崔瑛都懶得理他,直接麻煩尤湘去請范家的家主來縣衙喝茶。 莊充與那庫丁自然被拖了下去,張風專門派了一個仔細人充當獄卒看著他們倆,防止這兩人出意外。等人都下去了,葉知秋才好奇地看向崔瑛,“你修過佛門的他心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