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饒是他見多識廣,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涂宏志艷遇的姑娘,生前到底經歷過什么? “起來,”許風沐先停止思考,照著朗歌后腰踹了腳,“我送你回去?!?/br> … 大雨來得很倉促,朗詩扒在窗邊望著屋外模糊的世界,房間里安靜的可怕。 陌生的白車毫無征兆的出現在視線中,停在前院。朗詩細瘦的手指蜷曲起來,飛快地想應該先告訴哥哥還是先躲起來。 他縮回腦袋,只露出一雙黑溜溜的眼睛貼在玻璃上觀察。駕駛座的門被推開,下來一個身形熟悉的男人。 朗詩大概沒有見過男人,卻無端覺得熟悉。他膽子大了點,冒出頭繼續觀察。 男人在雨中繞到另外一邊,從副駕駛座上拖下來一堆人形垃圾。 “是哥哥?!崩试娸p輕叫了聲,跳起來抱起小猴子匆忙往樓下跑。 許風沐冒著滂沱大雨,活像要拋尸似得拽著朗歌后衣領,跨上臺階一路顛簸把他拉到歐風別墅前,推了下緊閉的大門,“喂,鑰匙呢?” 經過長時間沉淀和淋了雨被拽住脖子等非人的粗暴對待,在瀕死前朗歌總算恢復了些許意識,與之同時恢復的是身體上的疼痛。 十三級臺階,用臀位上來的疼痛簡直不亞于被十三個猛男圍毆。 或者被半個許風沐暴打。 “你是打定主意要考驗我的耐性了?”許風沐覺得很無奈。 他甚至暴躁的想動手。 但朗歌這副鬼樣子,好像也不抗打。 “嘖,廢物?!痹S風沐罵了一聲,打算從他身上翻出鑰匙來。 搜身的事許風沐cao作起來有難度,但朗歌失魂落魄半死不活的樣子激起了他殘存無幾的同情心。 正當沐爺屈尊降貴彎下腰,打算從朗歌身上搜刮出鑰匙入室搶劫時,他要打劫的地方主動開門揖盜了。 “……”許風沐歪過頭跟縮小版的朗歌對視半分鐘,感覺情況有些尷尬。 七八歲大的男孩皮膚瑩白,是常年不曬太陽帶著陰森鬼氣的白,眉眼間卻噙著打從娘胎帶出來的風流,怯生生懦弱的樣子都在勾人。 從他迷你版的流氓長相盤判斷,跟朗歌是親的。 在照片和錄像里見過的人揪住哥哥衣領,腿跨在哥哥身側,手即將要伸向哥哥的腰部…按照正常邏輯判斷,他們接下來應該會做些少兒不宜的事情。 朗詩用他幼小的三觀判斷了下,緩緩地合上門—— “等等,”許風沐用手擋住將要閉合的門推開,低頭望向朗詩指著濕漉漉坐在地上狼狽不堪的朗歌問,“你是他弟弟?” 朗詩很少跟初次見面的陌生人說話,何況這個陌生人看上去很兇。 可不知道為什么,朗詩并不覺得許風沐害怕。 他抱緊猴子退后半步,輕輕點點頭。 “你哥哥暈血…尸…算了,天知道暈什么,從剛才開始就這樣了?!痹S風沐說完,才覺得他跟個小孩解釋有點玄妙。 朗詩應該才屁大點,能懂什么呢? “嗯?!崩试娂毤氒涇浀膽寺?,把兩扇門全部打開,邁開腿跑掉了。 許風沐通過盲目思考,覺得他是臨陣脫逃拋棄廢物哥哥了。 真是脆弱的兄弟情。 小別墅里看起來沒有其他人,把朗歌丟在外面太草率,總不能指望朗詩照顧他哥。 許風沐認命地扯住朗歌的后衣領,還沒等發力,領子從手里滑了出去。 “換個地方拽,”朗歌避開許風沐的手,啞著嗓子地抗議,“疼?!?/br> “你這人要求挺多,怎么不自己走?” “腿軟,沒勁?!崩蚀鬆斕撊醯幕卮?。 “……”聽上去真是個合情合理的理由,許風沐無力反駁,按照朗歌的意思扯著他胳膊把人拽進屋里。 統共二層的小屋撲面而來一股子資本主義的腐敗,東半屋是典型的歐式裝修風格,各種高檔的家具電器應有盡有。作為分水嶺的櫥柜立在正中,陳列著各國的稀產香料,把整間屋子烘出入木三分的幽香。 西半屋則是懷舊炫富風,墻上掛著藝術家們看一眼便會為之瘋狂的名畫,大概是真跡。大堂內有幾樣家具看上去普普通通,懂點行情的都能看出來桌椅是紫檀木,墊桌是藏詩鎖,連他擺桌上的用來裝垃圾的缸都是宋朝官窯… 許風沐把朗歌扔在長沙發上,粗略掃了眼他家呆兩天就會被奢靡同化的陳設,掂量著應該先鄙夷還是先仇富。 “你走吧?!崩矢璧馗S風沐說。他身體歪斜在柔軟的沙發上,姿勢違背人工力學,明顯不是很舒服,他卻沒有把身體扳正的意思。 打從自己跟涂南分手后,朗歌幾乎是如形隨形的扒拉在他跟前,甚至給了他被追求的實感。映象中許風沐還是第一次被他下逐客令,不由得愣了會。 沒幾秒他反應過來,邁開腿要走。 以為誰稀罕呆在你家似得。 還沒等他走出大門,拖鞋底踢踢踏踏的摩擦地板的聲音高頻率逼近,許風沐正準備離開房間,衣角被極輕的扯了下。 “藥…藥哥哥?!崩试娞ь^,睜大黑白分明的眼睛怯怯仰望他,懷里抱著從走廊盡頭的黑屋子里拿出來的一堆藥罐。 他明明應該怕許風沐,害怕到躲起來才正常。但朗詩潛意識告訴他,一定不能讓許風沐離開。 這個人是哥哥的藥。 只有他才能把哥哥拉出來。 “什么?”男孩的聲音一直很輕,許風沐沒太聽真切,見他懷里揣著好幾個藥瓶,隨便猜測著問,“你讓我喂他吃藥?” 朗詩小手緊緊拽著他的衣角,輕輕點點頭。 “他有病嗎?你先讓我看看藥…”許風沐攤開手,朗詩隨便拿了個藥瓶放在他手上。 進口藥瓶上面都是英文,密密麻麻大量專業術語。許風沐掃了眼上面的主治功能,“鎮定…antidepressive drugs…等我先查查?!?/br> 許風沐迅速把朗歌下的逐客令拋到腦后,打開瀏覽器在搜索欄,把那串過長的詞條輸入一半—— “是抗抑郁劑…” 第24章 024 “是抗抑郁劑…” 抗抑郁劑? 朗歌在吃這東西? 許風沐猛地抬頭,瞇起眼看過去。 要是沒記錯,這貨是還是心理咨詢師,拿證的那種啊。 “不止看抑郁,我還有抗焦慮,暴躁,和緩解神經衰弱的藥?!崩矢璋c在那里,近乎自虐的低語。 朗歌用盡方法,才在人前維持風趣開朗樂觀積極的表象。 他用四年給自己造了一層皮囊,為了不讓人窺見內部軀干的腐朽。 尤其是許風沐。 現在卻親自刨開了。 “你真的不走嗎?”朗歌仿佛在夢囈,剩下小的幾乎聽不見,“你應該走的?!?/br> 朗詩緊緊攥住許風沐的衣角,本能的不愿意讓他離開。 這是哥哥回歸正常的唯一途徑。 也許,還是他自己… 這對兄弟實在太奇怪,許風沐才在屋里呆了幾分鐘就覺得自己惹上了一身麻煩。他不是喜歡管閑事的人,這個時候稍微聰明點的人都懂應該先走為上。 他視線在屋里晃了一圈,微微嘆了口氣,“吃藥…” “沐爺,我現在清楚的知道我在說什么。我不是暈尸,也不是暈血,而是針對特定的…就是你看到的那種…場景?!崩矢枭眢w仍然保持著扭曲的姿勢,壓在內側的胳膊稍微抬高了些,五指握成拳抵住咽喉,“沐爺,你還有什么要調查的嗎?” “你到底…” 毫無心理準備的目睹那樣的場景,很少有人能夠完全保持鎮定??杉词谷绱?,朗歌的反應也明顯過于激烈,再加上其他瑣碎的線索,如果按照正常思維調查,他肯定是最大的突破口… 許風沐沉默了相當漫長的時間,抿住唇審時度勢權衡利弊。 朗詩感受到不尋常的氣氛,條件反射的想要抱緊懷里的猴子。但他剛才在取藥時,把猴子忘在了走廊上。 朗詩幼小的胸腔內填滿了慌亂,他下意識的靠近屋里最陌生的許風沐,側身整個貼著他。 許風沐感受到男孩輕微的依靠,愣了會,確保身體沒有慣性排斥,才略微彎下腰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下。 “情況我在路上已經告訴穆瑞了,沒提你,剩下的全部由他負責。我不是警察,調查的事情跟我無關?!?/br> “你會啊,即使現在不會,遲早也會去查的。有些條件反射已經在你身體里埋了根…”朗歌說話的語氣即平又快,完全沒有尋常的輕佻。從許風沐的角度,能看到他嘴角還掛著一絲毫無溫度的笑容,“涂宏志死的時候,你先去調查了尸體,才去安慰涂南。剛才在殯儀館,你幾乎是發現異常的下一秒就打開了袋子…雖然你在警校只有半年,但學到的刑偵意識已經成為本能了,對吧?” 許風沐無言,他意識到或許剛才真應該聽朗歌的話直接離開。 “比起穆瑞,你才是正義感罪過剩的那個。放眼東平沒幾個人能在拳腳上贏你,但你挨打比打人的次數多,懶得尋仇報復,也從來不會下狠手要人命。在顧爺手底下混成他半個兒子,卻不肯接手任何地盤。甚至在高中畢業以高分報考警校,勤奮努力奔著奉獻祖國…我一直在想,為什么一個跌打滾爬長大的男人,會活成你這副骨子里透著熱的模樣?” 他說的沒錯,但聽在許風沐耳中滿是諷刺。 確實他所做和將要做的事,跟他過往的經歷都太不搭調了。 許風沐拖著小累贅朗詩挪過去,倒了杯水遞到他面前,“你還是先吃藥…” “沐爺,”朗歌慢慢動了下手指,謹慎地把四根指尖覆蓋在他手上,“你要是長在鄭家,或者是普通的家庭,現在會變成怎么樣?” 許風沐手指細微的顫了下,如果不是杯子里的水蕩起漣漪,朗歌甚至都感覺不到他肌rou的收縮。 是生理反應?還是剛剛的問題觸動到他某根神經了?朗歌慢慢直起身子,視線順著他的目光爬過去,試圖從眼睛里判斷出這個人的情緒。 許風沐曾經也在絕望崩潰時想過隨遇而安,陷入沼澤深處最深的污穢里,成為東平城最頑固的毒瘤。 可每當真真切切感受到人類瀕死的腥臭時,他從內心深處感到排斥和憎惡。 他可能做不到揣著毫不中用的正義感一頭扎進滿腔熱血。 但他絕對做不到讓雙手沾滿魂魄,懷著恨意用罪惡制裁社會。 許雯說:你的頂天立地不是為了踐踏漠視世界的規則,而是為了能夠在所有逆境中保持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