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章貴人聽著,心里的一桿秤已微微有些斜了。 清渠到底只是個女兒,是要嫁出去的,日后便不大會再記著她這個生養的母妃了。而且,把清渠嫁出去,她便是賢妃娘娘…… “這……陛下……”章貴人還是有些猶豫,面上戚戚之色不減,“清渠到底是妾身一手拉扯大的……” “若你應了,這第二個孩子也無須抱到皇后那兒去養,留在你自己身邊便是?!饼R帝不慌不忙,又拋出一個餌來,像是已把章貴人的心底事盡握在掌中。 章貴人一聽,一雙眼登時便亮了起來。 姜清渠只是個公主??伤F在腹中懷著的,極有可能是個皇子!若是她能自己教養這皇子,來日皇子有了出息……豈不是好極了? 不,那豈是一個“好極了”可以形容的?簡直是前途不可限量。 “既然如此,那妾身便去試著勸勸看清兒?!闭沦F人放低了聲音,語氣里有一絲心疼,“能為陛下分憂,自然是好事。只是清兒向來固執……” “容不得她固執!”齊帝起了身,直白道,“家國大事,豈容兒戲?且她在華亭惹出了這樣大的笑話,朕現下還要去安撫那池家和許家。讓她嫁給衛烈,已算是一樁好事了!” 說罷,齊帝便沉著臉離去。 章貴人起身恭送陛下離去。直起腰時,她的一顆心跳得極快,腦海像是被扯裂成了兩半。一半兒是養著姜清渠的歡喜哀樂,另一半兒則是日后得封賢妃,令那麗妃氣歪了臉的風光得意。 “二公主呢?”章貴人問身邊的婢子。 “回主子,公主殿下那邊的人說,二公主今日困乏得很,早早便睡了?!辨九f。 “……那便不要去擾她了?!闭沦F人道。 章貴人按了按鬢發,心底幽幽一嘆。 她這女兒,怕是還不知道,她的命數已然大改了吧。 *** 威寧。 “什么?那衛大將軍,莫不是在開玩笑吧?!” 入了夜,軍營里火光明滅。輪值的衛兵握著槍矛,成列在營中巡邏著。那最中央的大帳里,忽然傳出了姜晏然驚詫的呼聲,恰好路過的巡兵不由齊齊側目望去。 大帳里,太子姜晏然擱下了手中軍報,極是愕然地問面前的謀士葉倫:“眼下軍情緊急,那衛烈卻要求娶姜清渠?阿倫,你莫不是聽錯了?” 葉倫道:“做不得假?!?/br> 姜晏然沒說話,重攤開了面前軍報,心底卻已對此事隱隱有了猜測。 若是簡而言之,便是一句“陛下疑他”。 衛烈手握重兵,與嘉寧王二分軍權。那嘉寧王姜恒是自家人,可衛烈卻不是。因為嘉寧王被魏人擄走一事,齊帝心底已種下了猜忌衛烈的種子。 那衛烈又不是無知小兒、天真稚子,自然不肯白白交出軍權,又或是送上項上人頭來。他雖奉命討伐劉琮,可怕就怕這不過是樁幌子差事,陛下只等著挑個差錯將他的軍權褫走。為了保命,衛烈便向齊帝求娶恰至出嫁之齡的二公主姜清渠,為的便是與姜家做一姓人。 按照齊帝的性子,十有八|九會答應衛烈的請求。 齊帝連姜靈洲都舍得棄了,更何況是姜清渠? 姜晏然想到那衛烈,再想想嬌花一樣年歲的姜清渠,心底不由有些惋惜。雖然姜清渠性格不大討喜,平常挺惹人厭,可也不過是個脾氣嬌蠻了點的小姑娘罷了。要讓她嫁給一個年過四旬、幾乎可做她父親的人,也太殘酷了些。 葉倫也露出惋惜之色,對姜晏然道:“衛大將軍說了,二公主何時人到威寧,他就何時攻打召城。橫豎這召城里外被圍,也不急于一時?!?/br> “這衛烈簡直是膽大妄為!是不將天家之威放在眼里么?”姜晏然皺了眉,“他這是看著父皇要奪他軍權,便干脆撕破臉面亂來了么?!” 一會兒,他又想通了什么,道,“算了,也不怪衛烈,是父皇總是猜他疑他,讓他有些風聲鶴唳了。既如此,便讓清渠早些嫁過來便是。就算不成婚,定下親事也行。那召城物資將盡,若是能不費一兵一卒便招降劉琮,也不失為一樁美事?!?/br> *** 合園。 已是十二月尾聲了,再過段個十天八天,便是年關。但因附近在打仗,又有大軍駐扎,所以這威寧城家家閉戶,一點兒也不喜鬧。反倒是小小的合園內,有了幾分年關的喜意。 姜靈洲懷胎八月余,不大愛動,白天頂多坐著給將出世的孩兒念念詩書,或者在房間里走走。再遠些的地兒,她就懶得去了。 蒹葭、白露她們都在競陵,身邊沒了慣用的丫頭,她就不客氣地使喚起競陵王來,常常讓蕭駿馳給她端個臉盆、洗個腳什么的。有一日心血來潮,她還想試著讓蕭駿馳替她梳頭發。 “王妃想要為夫梳頭?甚好?!笔掤E馳攬起她的如云長發了,將一柄小木梳子咬在齒間,含糊道,“為夫的手藝可是極好的。王妃閉眼就是?!?/br> 姜靈洲聞言,聽話地閉上了眼。 一瞬兒,她心底想了許多念頭,譬如那“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又譬如那“待他重與畫眉時,細數郎輕薄”。雜七雜八的念頭想了許多,終聽見了蕭駿馳道:“好了,王妃睜眼便是?!?/br> 姜靈洲悄然睜了雙眼,定睛朝那鏡里望去。 姜靈洲:…… 梳這個沖天大馬尾,夫君欲如何?。?! “王妃,為夫手藝如何?”蕭駿馳撥了一下她的馬尾,笑問。 “好極了,”姜靈洲擠出個柔美笑容來,“好到妾也想為王爺梳發了。來,王爺坐?!?/br> 蕭駿馳心底立刻有了警戒——她的梳發,絕不是一般的梳發!絕對是把他的頭發盤成女子的樣式! 饒是他已經猜到了這個結局,可他也不敢反抗已有身孕的姜靈洲。只能心底哀嘆著,在鏡前坐下。正當他內心涌出了視死如歸的念頭時,便聽到門外有人喊話。 “王爺!那應君玉說他病了,要請個大夫!” “王妃且慢!”蕭駿馳捉住了姜靈洲的手,道,“我去處理一下那應君玉的事兒,去去就回?!?/br> 說罷,他大步離去。 沒多久,蕭駿馳又回來了。 “王爺,那應先生怎么了?”姜靈洲問。 “沒怎么,那應先生賭癮犯了,裝病呢,指望著好找人幫他逃出去?!笔掤E馳說,“想從我這兒逃走?這應君玉未免也想的太簡單了些?!?/br> 姜靈洲聞言,道:“我聽聞那應先生素來好賭,初初成名之時,就用自己十年光陰來作賭資,還真的輸給了別人。不如叫那應先生來與我賭一把?” 蕭駿馳知道她素來有主意,問:“王妃又有什么法子了?” “那應先生事關魏先帝之死,王爺必然想早早撬開他的嘴巴。既然他愛賭,不如便讓妾身來試一試與他做個賭約?!彼τ?,“不試上一試,又怎么知道呢?” 蕭駿馳思索一會兒,便應了她,命人將那應君玉帶來。 應君玉正是窮極無聊之時,又因為裝病被識破而被奚落了一陣,現在滿面不快。見到姜靈洲,他不行禮,還極是輕蔑道:“我道是誰要與我賭,原來是個婦道人家。我看你大著肚子,不好好養身體,出來折騰什么事兒?” “應先生,我這可不是無聊了,才找你小賭一把么?”姜靈洲命婢女看茶,問:“應先生愿不愿意?” 應君玉好賭,現在又無聊透頂,干脆便答應了。 他點點頭,又豎起三根手指來,道:“與你這小婦人賭,倒是可以,不過要約法三章。其一,我出賭題;其二,若我賭贏了,競陵王就要放我走;其三,好吃好喝、好酒好菜不得少,不然便賭得不盡興?!?/br> “本王應下你就是?!笔掤E馳不以為意,道,“應先生要喝酒也行,來人吶,上酒?!?/br> 幾個婢女便去小廚房取了酒菜佳肴,端入房中。應君玉見了,果然雙目放光。他一腳踩著凳子,提起酒壺,便往口中灌酒。酒液卻不大穩妥,直直淌入他衣領里去。 待一口氣喝完后酒,應君玉抹了抹嘴巴,挑起一雙筷子,道:“我善金工,那就賭這小婦人解不解得開我做的巧匣吧?!?/br> 姜靈洲點了頭,又道:“賭博總要有賭注才好,除了讓王爺放你走,還得有些別的賭注?!?/br> 說著,她便將一個荷包傾倒在桌面上,灑出些碎銀來。她指了指那些碎銀,用手掌比出個“五”字來,說:“我賭這個數,應先生也賭這個數,如何?” 應君玉瞥一眼那碎銀,又伸手掂一掂自己荷包,哈哈笑道:“才五兩!有何不可?來賭便是?!?/br> 作者有話要說: 名詞解釋: 【蕭駿馳】:女裝大佬 【姜靈洲】:打造女裝大佬的名匠 第74章 姜清渠 應君玉擅金工, 便向蕭駿馳要了筆墨皮紙、金件木鐵,又要了好酒好菜,約好三日后便將制好的機匣送來給姜靈洲。他自負手藝天下無雙,能做百巧,因此回房后也不急著動手, 拖拖延延、醉醉醒醒, 在第二日黃昏時才動起手來。 他料定那競陵王妃只是個空有美貌的小婦人,因此對技藝也不怎么上心, 只是粗粗制了幾道從前便做過的機關, 令這機匣沒那么容易打開, 便送去了姜靈洲面前。 “來, 你若是能解開,應某這五兩銀便歸你了?!睉駧еⅤ妇茪? 對姜靈洲道。 “應先生且坐, ”姜靈洲令婢女接過機匣, 捧在手心打量了一番。不一會兒, 她就擰動暗格和藏在蓋中的幾道機關,將這小巧機匣打開了。 應君玉看了,瞪直了眼,立時嚷道:“不成!我這機匣從前便做過,齊、魏皆有在市面上流賣的,你定是從前已玩過這小玩意兒了。再賭一局罷!” “自然可以?!苯`洲不以為意,笑道,“應先生再去作一個也成。只是還有五六日就是年關了, 若是時間趕不及,這賭約便要明年再說了?!?/br> 這次,應君玉不敢再拖延了,回到房中便構思起圖紙來,磨件削鐵、裝鉚涂漆,區區一日一夜,便趕制出一個方方正正的新匣來,拿去給姜靈洲看。 這一次,姜靈洲倒是沒有當著應君玉的面,就將那機匣解開。她琢磨了一下午,才將其打開來,重還給應君玉。 應君玉百思不得其解,一邊掂量著錢囊,一邊問道:“便是再聰明,也沒有第一次見就如此快解開的道理。你這小婦人是怎么解的?” “日后,應先生便知道了?!苯`洲道,“如何?應先生還賭么?” “……賭!”應君玉咬咬牙,干脆將錢囊中剩下的碎銀都倒出,又從鞋履里縫住的內袋中取出兩張銀票來,道,“我將這些也賭了,賭你解不開第三個匣子!” “應先生但賭無妨?!苯`洲應了。 離年關只剩下三日,應君玉便用這三日仔仔細細地琢磨了新匣,足足熬了三個晚上。待第三天將幕時,兩眼通紅、俱是血絲,嘴邊繞著一圈胡渣,看起來憔悴不少。他呵著口中白氣,便要將這新匣捧到姜靈洲面前去。 這日已是這一年的最后一天,合園里比往日熱鬧許多。按照齊人的習俗,檐下掛了一溜的紅燈籠,便如一列星子似的。小廚房忙忙碌碌,熱乎的水氣撲滿了門扇,院子里的空地上攤開了曬好的五谷豆蔬,人高馬大的仆婦撩著袖口,拾掇著鮮鯽魚,又宰殺了羽毛鮮亮的活雞。 應君玉看到這一幕,才想起來今日是什么日子。他在院子里轉了好一會兒,見合園里雖忙忙碌碌,卻并沒什么缺漏可讓他逃出去,這才灰心喪氣地重新去找姜靈洲。 “競陵王妃在不在?”應君玉攔住一個丫鬟,問道。 “今日可是除夜呀!”那穿了一身新衣、頭戴絹花的丫鬟露出詫異之色來,道,“現在王妃娘娘都要用膳了,應先生你不回去吃酒睡覺么?” “吃什么酒?睡什么覺!哪有賭重要!”應君玉道。 “是應先生么?”姜靈洲聽見了他的嚷聲,便讓丫頭請他進來,“反正飯桌上也人少,應先生不如也進來一道吃了?” 應君玉急著打賭,便跨入房里去。迎面便是一陣撲鼻香氣,桌上布設著佳肴湯羹,膾魚積霜、鹿rou壓紅,有魚有rou,樣樣不缺,更有一盆滾溜溜的金桔圓子,看著便暖人心肺。桌邊坐著蕭駿馳與姜靈洲,只得兩人,卻要這么一桌子菜,著實是浪費。 其實姜靈洲早先便派人去請過姜晏然,她料定姜晏然也不可能返回華亭去宮中過年,倒不如一同在威寧聚一聚。只是姜晏然卻回絕了,說軍情緊急,他不得離開軍中,還是與將士們待在一塊兒為好。 應君玉站在桌前,他從來都愛大口喝酒、大塊吃rou,又因為熬夜趕制機匣而沒怎么用飯,一時不由有些心動。 “那草民就……就,不客氣了?!睉窆具送塘丝谒?,便坐到了桌側。丫鬟給他取了筷著碗碟,餓了兩天的他便忙不夾起菜來。 吃了沒幾口,他就將那機匣遞了過去,口里嚼著rou,含糊道:“拿去吧,你要是能解開這匣,便是我應某人輸了?!?/br> 蕭駿馳給姜靈洲夾了塊白生生的山藥板,說:“先吃飯,吃完回去再瞧?!?/br> “誒,不成,我現在就要看,反正也沒什么胃口?!苯`洲撥開了碗,全心全意解起那道機匣來。她因為孕事,胃口反復無常。有時候能吃上許多,有時候卻覺得樣樣吃食都不對眼,口味和脾氣一樣反復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