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節
她現在管著家,當然要為自己的三個孩子著想,等將來兩個哥兒議親時,人家要是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擔心她兒子跟著祖父學,那才是啞巴吃黃連呢。 邵景淵直接推開王氏:“你要是不想給我上藥,就換別人來!” “世子——” “出去!” 王氏閉了閉眼,忍下火氣默默走了出去,招來管家問道:“侯爺今天還是沒有好好用飯嗎?” “是呢,早上端進去的飯菜又原封不動端了出來?!?/br> 王氏聽得直皺眉:“侯爺上了年紀,不吃飯可受不住,中午你吩咐廚房做些好消化的,我親自給侯爺端過去?!?/br> 就世子這性子,等繼承了爵位對她還不一定如何呢,她還是盼著侯爺多活幾年吧。 而此時靖安侯正呆在書房里,猛然從矮榻上坐起來,吩咐守在門外的仆從道:“把三公子喊過來?!?/br> 第652章 開誠布公 “父親,您找我?”邵惜淵走進書房時,正看到靖安侯背著手在書房里來回踱步。 聽到聲音靖安侯停下來,沖邵惜淵招招手:“惜淵,你過來?!?/br> 邵惜淵走到靖安侯面前,心中莫名有幾分不安。 “惜淵啊,我記得年前你和我提過,打算去白鹿書院讀書?” 白鹿書院在河渝縣,雖然和國子監這樣的官家學府比不了,勝在氣氛寬松,更注重一個人的全面發展,尤其是騎射上最為出名。 邵惜淵聽靖安侯突然提起這個,不由一愣:“是的,父親?!?/br> 靖安侯伸手拍了拍邵惜淵肩頭:“你回去收拾一下,這兩天就去吧?!?/br> “父親——”邵惜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明之前他磨了父親好幾次都沒答應,怎么忽然就松口了? “傻愣著干什么,還不回去收拾東西?!?/br> “父親,您以前不是說白鹿書院太遠,不讓我去嘛?!?/br> 靖安侯沉默了一瞬,笑著解釋道:“之前你太小,怕你離父母遠了調皮搗蛋,現在你也大了,該出去長長見識了?!?/br> 邵惜淵高興起來:“那我回去收拾東西了?!?/br> “去吧,去吧,我派老管家陪你去,到時候有拿不定主意的多問問他?!?/br> “噯,兒子知道了?!鄙巯Y興沖沖走到門口,突然停下來。 靖安侯抬抬眉毛。 “父親,大哥的事您就別生氣了,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靖安侯勉強笑笑:“快去吧,我不生氣,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生氣也沒用的?!?/br> 邵惜淵露出個笑容:“您不生氣就好,那兒子走啦?!?/br> 待到邵惜淵離開,書房里安靜無聲,一片死寂,靖安侯枯坐許久,吩咐人去請邵明淵。 沒過多久邵明淵來到靖安侯府。 “侯爺,二公子來了?!?/br> “請他進來?!?/br> 管事把邵明淵領至靖安侯書房,在靖安侯示意下默默退出去并關好了房門。 隨著吱呀聲傳來,書房門緩緩合攏,屋內光線驟然暗了下來,靖安侯坐在背光處,看不清臉上表情。 “父親?!鄙勖鳒Y規矩見禮。 看著豐神俊朗的次子,靖安侯眼角一熱,啞聲道:“明淵來了,過來坐吧?!?/br> 邵明淵走過去,在靖安侯對面坐下來。 靖安侯仔仔細細打量著次子。 邵明淵面上不露多余情緒,任由靖安侯打量。 良久后,光線昏暗的書房內響起一聲輕嘆:“我兒真的長大了?!?/br> “父親——” 靖安侯擺擺手:“你聽我說?!?/br> 邵明淵不再說話,身體前傾擺出認真聆聽的姿態。 “明淵啊,你當了二十年天之驕子,忽然聽到自己乃外室子的身份,心里很難受吧?” 邵明淵沉默片刻道:“人這一生有許多選擇,唯有出生不能選擇。父親不必替我擔心,我早已想通了?!?/br> 清楚了自己的出身,他才能告訴自己,那些年母親對他的冷眼,不是因為他不夠好。 靖安侯深深看著邵明淵,眼中水光閃動,低嘆道:“是呀,人這一生有許多選擇,甚至連死亡的方式都可以選擇,唯獨不能選擇出身,不能選擇父母?!?/br> 邵明淵靜默無言,心中卻納罕起來。 父親在他印象中并不是喜歡感慨的人。父親是一名武將,有著大多數武將的共同點,不善言談,簡單直白。 難道說,今天父親叫他前來,另有深意? “父親,您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靖安侯微微一怔,而后輕嘆一聲:“明淵,你大哥與你三弟,皆不如你?!?/br> “父親這樣說,兒子慚愧——” 靖安侯笑笑,似是下定了決心不再猶豫:“明淵,你無需慚愧,你大哥與三弟不如你并不奇怪,因為你的父親便是那樣出類拔萃的人物,你是他的兒子,當然不會差到哪里去?!?/br> 邵明淵猛然變色:“父親,您這話何意?” 話已說出口,靖安侯后面的話反倒順暢起來:“從你是外室子的謠言傳遍了開始,我就知道這事瞞不住了。明淵,你聽好,你是鎮遠侯的遺孤?!?/br> “鎮遠侯?”邵明淵喃喃念著這三個字,一種巨大的茫然撲面而來,仿佛巨浪把他淹沒,連呼吸都是疼的。 “對,就是曾經鎮守山海關的常勝將軍鎮遠侯。二十一年前,也就是明康五年,蘭山借著肅王叛亂的余波參了鎮遠侯一本,皇上龍顏大怒,下旨誅鎮遠侯全族……”靖安侯把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娓娓道來,足足講了近一個時辰才停下來。 邵明淵已經聽呆了,喃喃道:“您是說,我其實是鎮遠侯的兒子,當年被您與幾名義士救了下來,就連大儒喬拙都是因為知道我是鎮遠侯遺孤,才把孫女許配給我?” 靖遠候重重點頭:“不錯。當初能救下你,亦離不開喬先生的幫助。明淵,可以說你這條命是許多人拿命換來的,看到你這些年來抗擊韃虜、保家衛國,為父很欣慰。我們知道,這一切都是值得的?!?/br> 邵明淵臉色卻猛地變了,語氣微顫:“父親,那……那您原本的次子……” 說到這里,邵明淵已經說不下去。 他實在不敢想象,倘若父親真用親兒子的命換了他的命,他余生該如何償還。 靖遠候輕輕笑了笑,眼中滿是慈愛:“不是你想的那樣。那孩子確實天生體弱,出生沒多久就夭折了?!?/br> 邵明淵松了口氣,轉而心又懸起:“那母親——” 靖安侯苦笑一聲:“這件事,是我對不住你母親在先。我們的次子夭折,當時你母親產后血崩,沒看過那孩子幾眼,我以為用你悄悄頂了那孩子的身份,既不擔心走漏身份,亦可以讓你母親不必承受喪子之痛,是兩全其美之事。只可惜我低估了一個母親的敏銳,她竟早早發現你不是我們的次子?!?/br> 靖安侯閉了閉眼,滿目蒼涼:“蘭山狡詐如狐,早年一直不死心追查你的下落。我甚至連你是私生子的謊言都不敢編造,唯恐走漏半點消息讓他瞧出端倪。誰知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你母親與我挑明后,我只得推說你是外室子并把你母親送進了佛堂,卻沒想到最后還是壞在了你大哥手里?!?/br> 第653章 不言悔 說到這里,靖安侯已是老淚縱橫。 他一直堅信說出口的秘密將不再是秘密,所以鎮遠侯遺孤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這些年,他愧疚過、郁悶過、后怕過,唯有對救下鎮遠侯幼子一事從不言悔。 鎮遠侯曾是大梁的脊梁,挑起了萬里山河,這樣的人,他的血脈不能斷。 “蘭山把持朝政十數年,靠得絕不只是阿諛奉承,你是外室子的謠言傳得沸沸揚揚之后,我左思右想,覺得這事恐怕瞞不住他了,所以把你喊了過來,不能讓你再蒙在鼓里?!?/br> 邵明淵垂眸,一言不發。 他能說什么呢?感謝上天待他不薄,讓他擺脫了外室子的屈辱身份? 可是他全族人的性命又怎么算? 他效忠的君主,卻是殘忍殺害他全族人的劊子手,甚至連幼童都不放過。 邵明淵從沒覺得這么茫然過。 他知道這樣的想法大逆不道,可是那股怨氣盤旋于胸口,無處宣泄。 靖安侯明顯帶出老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已經安排你三弟去河渝白鹿書院讀書,那里有我的老部下,一旦家中有什么變故,至少能護著他隱姓埋名度過一生。明淵,為父把這個秘密告訴你,是讓你心中有數,若能有個應對就再好不過了。為父無能,除了被動等著蘭山的動作,并無好的辦法?!?/br> 在京城,武將是永遠干不過文臣的。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往前數百年就沒有文人起事改朝換代的,是以歷來的帝王都會下意識忌憚武將,而更相信文臣。 他們這些領過兵的一旦回到京城兵權便被收回,猶如老虎入籠,除了看起來嚇人其實一點威脅沒有,根本比不了那些天子近臣隨便碰碰嘴皮子就能決定人生死。 靖安侯目光深沉看著邵明淵。 他知道這個孩子不一樣,因為得天獨厚的領兵才能,哪怕同樣是關入籠中的猛虎,龍椅上那位亦不會隨便開刀。 可曾經的鎮遠侯同樣出類拔萃,最終還是難逃鳥盡弓藏的結局。 “父親,您……不必擔心我……”邵明淵聲音低沉,神色莫名,“那大哥他們呢?” “他們?”靖安侯眼中閃過痛楚,“你大哥不能走,他一走就會被蘭山看出來了?!?/br> 說到這里,靖安侯閉了閉眼睛:“你大哥是世子,這是他該背起的責任,亦是他該承受的懲罰?!?/br> 早在他收留鎮遠侯幼子的那天起,他就想過無數遍事情暴露之后的結局,但他不后悔。 如果他后悔了,那些撞死在龍柱上的御史算什么?那些因為求情惹怒了皇上丟了官職甚至性命的大臣算什么?那些掩護鎮遠侯幼子逃脫后為了守住秘密自刎身亡的義士們算什么? 鎮遠侯不惜百死保家國,他們自然也會不惜一切代價替他保住這一滴血脈。 邵明淵單膝跪了下來。 靖安侯忙俯身去扶他:“明淵,你這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