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夜色中夙夜的神色似乎多了一抹似笑非笑,熟悉他的人,一定不覺得是個好兆頭。 他直接朝孔玲瓏走了過來,到了跟前之后,手立刻一伸想牽孔玲瓏的手。 但他快,孔玲瓏也更快,是下意識一避。 夙夜眼神更幽深了一些:“怎么了玲瓏,怕什么嗎?” 孔玲瓏也瞧著他,“夙夜,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聽到這個問題,夙夜幾乎覺得自己被狠狠刺了一下,他們已經近在彼此眼前,哪怕黑暗里,也能辨清對方的神情,而孔玲瓏面色上,是一種難言的鎮定。 或許,她知道有這一天,或許,她知道說什么都改變不了既成的現實,所以面對的時候也早就做好了這副銅墻鐵壁的表情。 而夙夜已經伸手,牢牢拿住了她的手腕,這次再也沒給她留余地。 孔玲瓏掙了兩下,掙不開,也就不掙了。 而且夙夜雖然在把脈,他的手,卻是微微顫抖的。這是大夫的大忌,如果把脈時候手都不穩,自然很難做出準確診斷。 而夙夜就這么顫著指尖,慢慢地把孔玲瓏的脈象從上到下地扣了一遍。 到后面他幾乎極力壓抑住自己的手,穩穩地捏在脈門心上,但就是太穩了,這一下幾乎掐進孔玲瓏血rou里。 這么不體貼,幾乎不是夙夜的性格,可這時候他就是這么有些兇狠地扣壓住孔玲瓏的脈。 良久,孔玲瓏才垂著眼,有些低低地道:“夙夜,你……傷到我了?!?/br> 他畢竟是個男人,這般扣緊她,而且越來越不節制,孔玲瓏也似乎整條手臂都被他拗斷。 而夙夜就這么盯著她,黑暗中的眼睛卻好像兩團火,他霍然一用力,扣著她的手腕直接拉向自己,“玲瓏,你知道我也傷了嗎?” 孔玲瓏剛剛接觸他幽深的眸子,就感覺他冰涼的手貼過來,幾乎讓她一個激靈。 “玲瓏,告訴我,你得了什么???”夙夜近乎呢喃在她耳邊。 其實只有孔玲瓏這樣貼金,她幾乎能聽得出這聲音里的一種祈求。 夙夜邊說,溫熱的呼吸幾乎蕩在孔玲瓏臉上,因為二人貼的近,仿佛就能把秘密彼此分享一樣。 孔玲瓏慢慢地避開眼睛:“你不是說,不會問這些嗎?” 他曾說不會勉強她做任何事,說任何話,他選擇用這種方式來體貼她,她也就這樣利用他的容讓來裝傻下去。 夙夜一把拗過孔玲瓏自己的臉,逼她面對自己:“青禾夫人是我的母親,你知道嗎?” 哪怕到了現在,他也不敢多么狠地對她,甚至也不敢真傷了她,在他心中她如珠如寶,京城重逢,他真的以為這是他們永遠避不開的緣分。他以為,她對他的心思,也早已和他一樣了。 這一切,到了今天,都無法讓夙夜相信他只是自作動情,自己在她這里,還是個需要隔著心扉才能偽裝的對象。 天下有比這更痛苦的嗎? 而夙夜此時偏偏一笑:“玲瓏,十月懷胎,這就是你瞞著我的‘病’?” 孔玲瓏被他箍住了腰無法呼吸,而夙夜此時話語中的壓抑也讓她胸間仿佛捂住一樣透不過氣。她一只手撐著他的肩,才完整說出一句話:“夙夜,你聽我說,不是這樣的?!?/br> 夙夜看著她:“我就在聽你說,玲瓏?!?/br> 夜風好像讓兩人都一瞬間清醒了些,孔玲瓏凝視他,其實她忽然發現沒有辦法用一個有效言辭告訴夙夜,因為她發現,也許她不管說什么,最終都不可避免傷害到這個男人。 她從未如此這樣擔心過,兩世為人,不曾有人這樣讓她瞻前顧后顧慮過,或許,她的躲藏,就是在避免這樣一天到來。 “夙夜,你還記得,我們那天說好的嗎?”避重就輕,孔玲瓏只好轉過頭,不去看男人的眼睛。 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夙夜都刻在腦子里,那天孔玲瓏自然說過,出了這個門,今日的事只當從未發生。 夙夜笑的凄然:“你是提醒我,你遵守著當日說過的話,而我,卻反悔了?” 孔玲瓏片刻無言,當日的事對每個人都是意外,她也沒有立場去指責夙夜。 夙夜說道:“玲瓏,若你過得好,我不會打擾你,不會讓我自己的存在成為你的負累,但現在,……你是覺得我成了你的負累嗎?” 孔玲瓏根本說不出話來。 “玲瓏,除此之外,我不記得我還答應過你什么?!边@番話說完,夙夜的神情已經完全鎮定下來?!傲岘?,孩子呢,不要再試圖騙我,我知道孩子,你生下來了?!?/br> 他不需要仔細再去診脈,只需要憑著對面前姑娘的了解,他就知道,她不會放棄那個孩子。 這一連串的話不符合夙夜平時的循循善誘風格,也讓孔玲瓏神色驟然復雜起來,她在街上被茯苓找到就覺得不好,可她還是低估了面對夙夜所受的壓力。 “夙夜,這個孩子……他跟你沒有關系?!苯K究她還是說了這句傷人的話出來。 夙夜瞅著她:“玲瓏,你說這樣的話,是在作踐你自己,還是在作踐我?” 和他沒有關系的孩子?這可能嗎?除了他,她豈又會有別的男人?為了讓他放棄,她連這樣的話都說得出來? 夙夜氣息在她耳畔:“玲瓏,你是覺得我不會傷心嗎?” 孔玲瓏身子僵硬,傷心嗎,從他闖進她的生命里,這個男人就成了一個意外,他過于溫柔強大,讓她忽視了他也會有凡塵男人的喜怒哀樂,是他在她面前掩飾的好,還是她真的太忽視他? 孔玲瓏忽然踮起腳尖,下意識碰了碰男人近在咫尺的唇色。 夙夜周身一個僵硬,緊跟著就握緊她的腰,二人唇齒交纏了起來,短暫而熱切的吻似乎讓二人之間的堡壘破裂,孔玲瓏最終靠在他肩頭沉默,夙夜身上的棱角也收了起來。 接著夙夜將孔玲瓏一抱,二人已是朝著房間走去。 于是夜色沉默,幾個裝作聽壁角的丫鬟也干咳一聲,覺得約莫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了。 總之安撫夙夜公子,有小姐一個人就夠了。 —— 夙夜在晨光中醒過來,懷中的軟玉溫香有些像一場夢,直到他看見旁邊的姑娘已經在穿衣裳。 見他醒的不是時候,孔玲瓏用衣裳遮住還露出的肩頭,尷尬著:“你也醒了?” 夙夜卻從她肩頭坐起,伸手握住了她的香肩,“你又準備去哪里?” 他目光順著她肩頭看著她身體,這是一副已經變為女人的身體,他該是多遲鈍,在他上一次與她親近的時候,竟然毫無察覺,倘若這一切是他自己發現,是不是又會不一樣。 孔玲瓏見他目光,用衣裳又徒勞遮了一把,說道:“該叫熱水來了?!?/br> 夙夜張手抱住她的身子,接著卻又按在了她的脈門,目光幽深:“上一次,你是不是吃了藥?” 他與她的相愛,第一次或許是意外促成,可前不久他以為他們是兩情相悅,斷沒想到孔玲瓏卻會去吃那樣的藥。 這一夜消解的怒氣,似乎又冒了出來。 孔玲瓏這時卻推開他的手,半晌道:“你知道我不能由著這種事再發生,夙夜,我沒有那種權力?!?/br> 夙夜身子僵硬,他一下捏住她的手:“什么叫沒有這種權力,我愛你玲瓏?!?/br> 有些啞地說出這句話,這輩子與心愛的女子之間有孩子,怎么還會不能夠有權力。如果連這樣的權力都沒有,他夙夜離卿活在世上還有什么意義? “玲瓏,嫁給我?!辟硪箵Ьo了懷中女孩子,似乎還在擔心重蹈那一次的覆轍。 孔玲瓏垂眸,半晌才道:“我有一樣東西想給你?!?/br> 夙夜還未說及,孔玲瓏已經下了床,從床頭的一個柜中,取出了一個錦盒,錦盒中的,是一個發繩編成的結。 夙夜看到這個發結就怔住了。 孔玲瓏來到他身邊,抬眸安靜看著他:“這是你第二次離開那晚我編的,你若是愿意……就收了這個?!?/br> 夙夜幾乎登時顫抖:“玲瓏?”他當然知道這發結是什么意思,而且是他與玲瓏的發結。 都說結發夫妻……結發則為夫妻。 而孔玲瓏見他沒有反對,已經走過來,將那個發結扣在了他的手腕,一邊打了個同心叩。 夙夜反手抓住她的手,就在剛才他還在擔心,而此刻,他滿心幾乎都被這發結填滿了。 孔玲瓏臉上劃過一抹神色,甚至有些像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嬌態,她看著夙夜,“你就是我孔玲瓏這輩子認定的丈夫?!?/br> 她說的緩慢,但是看著夙夜的眼睛,則知她沒有半分假意的勉強。如果她兩輩子都遇不到這樣真心相待的人,那今番讓她遇到,就是老天給她的眷顧。 夙夜忽然伸手,將孔玲瓏整個人圈在了懷里?!傲岘?,你可是認真的?” 孔玲瓏只是將手心按在了那個發結上,并沒有出聲。 夙夜緊了緊她,“好,……我們此刻起就是夫妻?!?/br> 而他們甚至有了孩子,這么長久的分離,難道不是對彼此的一場漫長折磨? 夙夜袖中打了個信號出去,這連續兩日宅子都被四面八方的暗衛滲透,猶如銅墻鐵壁。而這兩天玉兒和茯苓也沒有得到近身孔玲瓏的機會,只那方寸屋子,始終靜悄悄閉著門,但是每晚卻有暗衛送熱水進去,第二天甚至還送了一些紅燭進去。 這兩天時間,他們拜了堂,沒有父母奉茶,只有一方屋子的安靜天地。 處在他們這樣的身份和地位,一句我愛你,根本沒辦法隔絕所有阻礙。 “夙夜,我不能如你所想的那樣嫁給你,但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丈夫。這點并不會改變?!?/br> 玲瓏這樣說的時候,夙夜甚至不知道用什么心情聽完的。但他發現自己發不出一絲火氣,面對玲瓏的話,他甚至只有一種陌生的無力。 她說,你是我的丈夫,你是我認定的人。 夙夜兩天后離開這里,許多人也沒有辦法從他臉上發現喜或怒這兩種情緒,他就好像平平靜靜地來了一趟,但正因為無法讓人相信,才讓人加倍地猜測和驚疑。 而玉兒她們指望從小姐臉上發現什么,卻發現小姐也是一樣,沒有流露過多情緒,好像這兩日只是像平常那么過來了。 青禾夫人闊別兩日,終于又見到了兒子,見兒子的臉色,她就把宅子其他人都遣了出去。 “我們拜堂了?!辟硪箍粗赣H,“可是我們還沒有成親?!?/br> 拜堂了,但卻成不了親。 他沒有三媒六聘,她也沒有穿上紅嫁衣被抬進他的洞房,他們之間什么儀式都沒有,非要說的話,只有一個私定終身。 青禾夫人從兒子平靜的臉上看見了答案,她的聲音細細柔和:“卿兒,這已經是眼下最好的了?!?/br> 會拜堂,說明孩子的事已經在兩人間坦誠,但他們走不到一起,至少今時今日,這個孩子依然只能是個禁忌。 夙夜看著青禾夫人:“母親尚不知道,那一次在咸陽,是司徒雪衣奉了密旨要取兒子的命,是玲瓏壞了他的計劃,他為了報復玲瓏,才給玲瓏吃了錦衣衛司逼供女子的yin毒,若不與男人在一起,玲瓏就會死。而玲瓏能逃過一劫,是因為我在?!?/br> 青禾夫人溫和地看著夙夜:“她不告訴你后來孩子的事,也是希望你不再對她的事有任何負疚?!?/br> 自己的兒子自己了解,不管當時如何緊迫,夙夜和心愛的姑娘有了關系,就一定會對此負責。而那位玲瓏居然也一樣的固執,選擇自己隱瞞一切。 夙夜捏住了發結,沉冷道:“母親,我要司徒家從京城永遠消失?!?/br> 這是他和玲瓏之間不幸的源頭,一切都是從那時候開始,如果司徒雪衣和錦衣衛做事不是那般絕,他跟玲瓏都不必走到今天這么逼仄。 “卿兒,”青禾夫人看著他,“母親希望感情沒有燒壞你的腦子,要知道現在踏錯一步,你就沒有這個機會了?!?/br> 很多出格的行為,也僅僅只能在之前。 “她現在不僅僅是你的玲瓏,她還是擁有舊朝圣旨、被皇帝和整個宮廷盯住的特殊存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