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但孔玲瓏顯然不這么想了,她問他這個問題,本意上就要把他排除在另一堵墻外。 孔玲瓏今天的反常,讓夙夜感到一絲異樣,可他說不出來,尤其是今天早晨,玉兒對他的態度也有輕微的變化。不如說,刻意保持的和從前在孔宅時期一樣。 夙夜心里已確定發生了什么事,但他從來做不出勉強孔玲瓏的事,當下看著那張柔婉卻故作鎮定的臉,他想好了就微微一笑,說道:“是,我一直將玲瓏你視作親近的摯友?!?/br> 親近,摯友。他希望她多少能明白他。 孔玲瓏終于不再看他,轉過臉,“這次綢緞莊的事多虧了你,而我在京城,很多地方都得要你的幫襯?!?/br> 夙夜說道:“自然?!?/br> 孔玲瓏露出今日第一個淡笑:“好?!?/br> 孔玲瓏自欺欺人,以后夙夜的幫襯就是朋友間的幫襯了,她也不會拒絕,兩人間不用再故作生疏,只要退回到安全距離就行了。 —— 好像明明沒說什么,但兩人都心知肚明地選擇了表面平靜,夙夜離開綢緞莊以后,沒有回楓煙小筑,直接去了家族的住宅,下人們看見他這么快又回來第二次,都覺得很高興,連忙去里面通知了夫人。 夙夜的母親是當今僅有的五位誥命夫人中的一位,其余四位都是有功勛在身的王爵母妃,甚至有一位前不久已經過世了。 夙夜母親的封號,是青禾夫人,用她本人的閨中名諱冊封,有抬愛之意。 青禾夫人也沒想到兒子會頻繁的回來,一愣之下才吩咐廚房去擺宴。 那廂夙夜含笑晏晏走進來,青禾夫人見狀,道:“卿兒?” 夙夜說道:“有個事想請問母親?!?/br> 青禾夫人因為病了好些年,身形一直瘦削,她跟高大的夙夜站在一起,愈發有種弱不勝衣的感覺。 夙夜看著這樣的母親,不由也是一怔。 青禾夫人沒有發覺,她把夙夜拉到桌邊先坐了,問道:“你要問什么事?” 夙夜緩過神,笑道:“請問母親可有收到這次花宴的請帖?” 青禾夫人訝異地眨了一下眼,片刻才道:“前些日子梁貴妃托人送來了,但我是出不了門的?!?/br> 作為青禾夫人,常年深居簡出,極少參與過宮宴這種活動。但,宮中只要是盛事,所有的請帖,必會送到青禾夫人手上一份,無關她出不出席,這,就是身份。 夙夜一笑:“我知道母親不去,所以,孩兒想向母親討那張帖子?!?/br> 青禾夫人先是將他看了一遍,笑道:“給你自然無妨,只是,你幾時會對花宴感興趣?” 夙夜莫測一笑:“就知道母親這里有,母親放心,我只是用請帖入場瞧瞧熱鬧,并不會去參加?!?/br> 花宴中會有許多王孫貴族的公子哥前去,但夙夜儼然不在其列,所以他要請帖的行為,連親母親都敢打訝異。 那邊,青禾夫人已經是取來了請帖,交給了夙夜。 夙夜握著請帖,也沒有細看,淡淡收入了懷中。 青禾夫人喝了口紅梅茶,察言觀色,也并沒有再問什么。 —— 都督府中,白夫人給女兒送來了一套完整的頭面和衣裙,也是為了安撫華紅綃。 華紅綃裝扮妥當之后,在銅鏡前面盈盈一照,照出一襲紅底繡花交領薄衫,外披宮黃底孔雀紋羽緞薄紗,旁邊丫頭給她搖扇子,風吹過,輕紗飛舞,整個人散發出淡淡靈氣。烏云般的頭發被挽成一個簡單的倭墮髻,將一支清雅的赤金蝴蝶簪子戴上。 白夫人很滿意:“看誰能越過我女兒的風頭?!?/br> 華紅綃想到孔玲瓏店中那錦緞,上面足以吸引女子駐足的花樣,忽然一陣氣惱,忍住才沒有撕下身上的衣服。 她知道她生的美,這京城中,出身高的,生的未必好,生的好的,出身未必可以出彩。所以她的樣貌和出身,完全可以壓倒這京中大部分女眷。 她冷淡看著鏡中說:“母親,梁貴妃不是您的手帕交嗎,這次去宮中,她可會幫著女兒?” 白夫人說道:“你放心,這次你只需要好好表現,讓宮中越多的貴人記住你,只要得了他們的青眼,后面的事情,梁貴妃會為你鋪路?!?/br> 華紅綃看著鏡子的自己,她要鋪路,這樣還不夠,她最終要的,是那一紙賜婚,那樣她才覺得是值得的,她華紅綃,就是要站在所有人頂上的。 白夫人悠悠地:“女兒,你要明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家族和你自己籌謀這么久,努力到今天,不就是為了讓這么多女眷,無法與你爭鋒?!?/br> 這時一個丫鬟進來,小聲地在白夫人跟前說了什么,華紅綃有點不悅,有什么事不能當著她面說。 可那丫鬟說完就退了出去,華紅綃冷眼旁觀,卻看到白夫人揮手,把屋內其他人也都叫了出去。 “女兒,所以說上天助你,這就給你送來了一次機會?!卑追蛉擞圃照f道。 華紅綃立刻忘掉剛才不快:“母親剛才聽到了什么?” 白夫人帶著精光的眼神看著她:“你看出來那孔玲瓏那樣張狂,開了醫館又開綢緞莊,還絲毫不怕得罪你?!?/br> 華紅綃臉色不好,冷笑一句:“母親是查出來她背后靠山了嗎?” 說無靠山,都無人信,至少都督府這兩個母女,都不會信。 白夫人悠悠的:“我接下來的話,你可得沉住氣。你姨母為了你,特意又去了綢緞莊一趟,旁敲側擊之下,知道了綢緞莊那位新任掌柜,人稱諸葛先生的人,以前原來就是宮里的?!?/br> 盡管華夫人讓她沉住,華紅綃還是狠狠捏了一下手:“宮里的誰?母親是說那商戶女還跟宮里有牽扯?” 白夫人說道:“有意思的就是,這個人說到身份,不是什么皇親國戚,也不是貴族門閥。他,從前是為圣上管理國庫的十位總管事之一,復姓諸葛,祖上也只是尋常?!?/br> 等于這是一個沒有家族蔭蔽,但是卻因為天子近臣的原因,讓人不敢得罪的一個人。 華紅綃捏著手帕的手慢慢松開來,哂笑一下:“女兒明白了,母親所說的機會,可是讓我進宮之時,將此事正好告知梁貴妃。一個天子近臣,自甘墮落去一個商戶之家做掌柜,這中間再加幾句料,那便是藐視皇恩了?!?/br> 就算從宮里面出來了,那也是曾經皇帝身旁的人,一舉一動代表皇室,那諸葛青云是中了什么邪,被一個商戶女牽著鼻子走。 華紅綃嘴角鄙夷地一撇。 白夫人笑容加深:“那你又知不知道,那位諸葛掌柜,為那孔玲瓏,謀求了一個在花宴上露臉的機會。這次花宴上面的彩頭綢緞,全部都會有孔玲瓏的綢緞莊出售?!?/br> 華紅綃把手帕撕裂:“母親說什么?!” 頓時,華紅綃覺得自己身上穿的這件衣服,都開始變得刺眼。 雖然告訴了女兒這個消息,白夫人臉上卻依然有涼笑:“這個商門女還是有些手段的,就是吃相難看了點,先急不可耐地搭了青樓,現在不知怎么糊弄了一個宮里出身的總管事,直接拿到了花宴的資格。我若沒猜錯,任由她這樣下去,她怕不止圖謀這一點?!?/br> 華紅綃被驚笑了:“她還能圖謀什么,她一個低賤的商戶女,她……” 眼睛瞪著,看盡了白夫人眼底。 白夫人說道:“說起來當今圣上年輕時也風流過一時,后宮中現就有一位婕妤是從民間帶過來的,聽說只是因為打了一筐魚給陛下,就這么躍龍門了?!?/br> 就是個漁家女,身份也上不得臺面,進宮之后沒兩年就沒了水花,但那也是后宮一個特例。 白夫人又悠悠說道:“我見過那孔玲瓏,一張臉,長得不錯吧?” 華紅綃怒喝:“母親!” 白夫人白了她一眼:“你急什么,我不過是把可能都跟你分析了,她到底有沒有那份心思,至少從她對你的態度,可以看出她不滿足一個商女的身份。誰知道她圖謀的什么?!?/br> 華紅綃終于忍不住了:“那母親,您說的給我的機會到底是什么?” 聽到現在,她只看到了孔玲瓏那個賤人有多順利和得意。 白夫人意味深長看她一眼,說道:“打蛇七寸,她被選中給花宴獻上綢緞,就讓她的綢緞徹底失去機會,她的綢緞無非就是花樣比別人不同,緞子還是那個緞子,有了花就金貴了,只是花樣如何,靠的還是繡工的手藝?!?/br> 華紅綃心里一動:“母親知道了給孔玲瓏提供繡樣的人是誰?” 白夫人莫測一笑:“那是當然,這也是一位想都想不到的人物,同樣是宮中出身經驗豐富的繡女?!?/br> 這孔玲瓏也不知是撞了什么大運,一個兩個都跟宮里有關。 華紅綃冷然:“又是那個掌柜給她牽的線吧,她還真的是有本事,能讓男人為她做事?!?/br> 華紅綃卻從沒有想過,自己與康玉人,又何嘗不是利用的關系,也夠不上單純的兄妹。 白夫人露出冷笑來:“可這位女繡工可就和諸葛青云不同了,要不是消息可靠,真是所有人都被瞞過去了。她,是從宮里逃出來的?!?/br> ☆、168章 宮中逃奴 宮中逃奴罪名極大,甚至一不留神就會連坐,而孔玲瓏不僅容留了這個逃奴,甚至還用逃奴的繡畫來做生意,此罪名如果落實,那等著孔玲瓏的,恐怕都遠不止是連坐這么簡單。 此時的綢緞莊中,因為一切準備齊備,孔玲瓏也沒想要出什么岔子。茯苓抽身去跟女繡工對接細節,一整天都沒有回來。 這次是獻給宮中,所以盡管女繡工的能力有目共睹,所有細節還是要做到慎之又慎。 而傍晚茯苓回來雅間,卻是有些神情凝重,“小姐,這次只怕不太順利?!?/br> 孔玲瓏不疑有他,道:“是新出的繡樣子有問題嗎,拿來我看看?!?/br> 茯苓卻搖頭:“不是這個,小姐,是那位女繡,她。她說不能接這匹刺繡?!?/br> 孔玲瓏之前想過會有種種問題,但不包括這條,下意識也是詫異:“這是為何?” 茯苓臉色難看:“她對奴婢說,她近日身體不爽利,接不了這么大的活兒?!?/br> 孔玲瓏慢慢搖下了扇子,接不了活兒?之前她們用的布匹并不少,這位女繡也沒有說過接不下,現在宮里的這匹繡,雖然格外貴重,但是數量上面,其實倒不是很大。 主要這位女繡,手底下還有好幾個資質高的女徒弟,所以之前為綢緞莊供貨,都很得心應手。 孔玲瓏下意識道:“病的嚴重嗎,你可有順便為她診脈?” 若是真的病了,自然要以身體為重,孔玲瓏也不會做那逼人太甚的事情。 奈何,茯苓苦笑了一下,她說道:“小姐,奴婢也曾說為她診脈,可女繡卻搪塞說這是她多年的老毛病,不讓奴婢給她看。要是這樣也就罷了,奴婢也不想多嘴,可以奴婢多年行醫的經驗,她應當是……沒有病的?!?/br> 沒有病卻推說是有病,甚至不肯接繡畫,這就出人意表了。 孔玲瓏執著扇子的手頓住了,茯苓這時嘆氣,為難地說道:“小姐,這卻是怎么辦?” 孔家的刺繡會被看上,就是因為這位女繡工技藝了得,如今她若是不肯出手,即便孔玲瓏去找別的繡工,也未必能有這樣的效果。 而獻給宮中的東西,又怎么能馬虎呢? 孔玲瓏問:“她手下的女學徒呢?我記得其中有幾個盡得女繡工的真傳……” 如果女繡工實在不愿意動手,那讓她手下的人代替,勉強應該也可以過關。畢竟當務之急,是把宮中要的綢緞準備好。 茯苓低頭:“女繡工說,除了她以外,她手下的學徒最近的活兒也都滿了,沒時間接這匹訂單?!?/br> 若說之前的理由還勉強說得過去,這句話等于是拒絕之意太明顯了。 這女繡工突然自己不肯做繡也就罷了,竟還不許她手下的學徒出手,這就匪夷所思了。 孔玲瓏首先想到的,是有人暗中用了什么手段,威脅了這位女繡,她眸內一沉說道:“最近有人接觸過繡坊嗎?” 茯苓納悶:“沒有啊,那繡坊地方偏僻,我們當初是被牙婆引路才找得到,而且奴婢特意打聽了周遭的人,說是除了我們,沒有人去過那繡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