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華紅綃紅著眼睛不說話。 白夫人冷哼起來:“自古女子愛俏郎,我知道你的心思,打從兩年前你在宮中一見,就渾如丟了魂,可為娘也提醒過你,那男人,你可以爭取,可以用盡手段讓你和他之間距離縮短,但你做的是什么,大街上像個野女人一樣追著男人亂跑一氣?” 華紅綃聽到“野女人”三個字臉紅的恨不得找個地洞鉆起來,野女人,她華紅綃,京城數一數二的貴女,公主都要讓三分,怎么會是野女人? 白夫人就是要猛烈敲打她,讓她明白輕重,不要再去干蠢事:“那夙夜公子其人,或許我是不了解。但為娘比你多活了幾十年,這世上男人早看了透,鶯鶯燕燕他們各有所愛,但是,只有一種,主動倒貼的女人,哪種男人都會立刻嗤之以鼻?!?/br> 華紅綃果然被說的面色慘白,她一向對母親白夫人極信重,從白夫人管家,十幾年眼看著母親在父親那里如魚得水,榮寵不衰,她早就從心底里佩服母親的手腕。 “女兒……知錯了?!比A紅綃低下了頭。 白夫人看她認錯,也不一個勁的說,打一巴掌還要剛柔并濟,給個甜棗才能繼續收效。 “你遇到的那個孔家小姐,”白夫人悠悠說到了這里,看華紅綃一徑低著頭,“她們孔家的情況我已經打聽了清楚,她現在想岸上的魚,多蹦跶幾日,你就索性讓她蹦跶。你以為為娘看不出來她們在想辦法打通權貴這張天梯?可是我們的梯子豈是她們容易就能通的,就算她們費勁搭到了什么,那也是我們動動手指就能拆掉的。你屢次跟這樣的商戶女子一般見識,倒是抬高對方身價,還是貶低你自己身份?” 這連消帶打比剛才更狠,華紅綃也知道自己今天發了一通無名火,可是當她看到孔玲瓏,就好像底線被沖垮一樣根本壓不住,火氣說上來就摟不住了。 白夫人看著她:“你在花宴上好好表現,對那孔家,我自有辦法?!?/br> —— 來店里的客人,見到諸葛青云,有相當一部分會突然變了臉色,然后會上前,統一稱呼一聲“諸葛先生”。 諸葛青云也不多話,分內做著掌柜的事情,只把客人引到旁邊看綢緞。 孔玲瓏也算看出了些門道,是她太看得起孔家,諸葛青云即便在這里當著掌柜,她孔家的事情,也不會對他影響一分一毫。 說到底,這都是門閥之間的暗斗,跟宮里沒什么關系。宮里的地位,始終還是超然的。 這樣的發現,讓孔玲瓏半是放下,半是沉默。 尤其這天日落之后,綢緞莊閉門謝客,一向準時來去的諸葛掌柜,忽然端著一張名帖,敲了敲孔玲瓏在雅間的門。 他如常稱呼的是:“孔小姐,在下能進來嗎?!?/br> 孔玲瓏幾乎立刻點頭:“先生請,玉兒,看茶去?!?/br> 玉兒立刻將煮好的青茶給諸葛青云倒上,仔細地多加了兩片葉子,以免諸葛青云喝不慣。 聽說宮里的貴人,都是喜愛喝濃茶的。 諸葛青云雙手把帖子遞過去,孔玲瓏立刻雙手接過來。 然后諸葛青云才進入話題:“是這樣的,在下一個摯友,現在還在宮中兼個閑職,偶爾能為宮中搭一些線,辦一些事。最近的就是宮中舉辦花宴,雖然年年都有,但免不了有人喜歡新奇,今年就托付我這位摯友,幫忙尋覓一些時新的東西,花宴上都是女眷大多,因此都是些女人家愛的東西受歡迎,布匹綢緞就是其中一大項?!?/br> 孔玲瓏聽明白了,卻依然是認真地看著諸葛青云:“先生是推薦了我們店鋪?這樣寶貴的機會,實在要多謝先生!” 諸葛青云依然慢慢地說道:“孔小姐言重了,談不上在下推薦,我那摯友自是知曉我現在做了掌柜,又是經營的綢緞生意,便來請我幫這個忙,在下自然不能不幫,但店鋪畢竟屬于小姐您的產業,所以在下還是得征求小姐的同意?!?/br> 玉兒在旁邊聽著,這諸葛先生講話四平八穩,明明是好事,他卻一點也沒有流露出來。 他沒流露,但孔玲瓏卻不能心里不清楚,她臉色正了正:“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旁人求也求不來,玲瓏還要多謝先生的引薦才是?!?/br> 諸葛青云擺擺手:“說了,孔小姐不必這般言重。這匹綢緞即便放在京城,一家家挑也難以找到更好的,孔小姐經營有方,也算是解了我那摯友的一個情急?!?/br> 真的是宮里出身的,送人人情都不動聲色,還說的如此順人耳朵。 孔玲瓏捧著那張拜帖,鄭重算是對諸葛青云見了一禮。 諸葛青云說道:“已經將摯友的請求帶到,那在下就先回府了,詳細的要求孔小姐可以在帖子中看到?!?/br> 孔玲瓏點頭道:“不敢打擾先生,先生請?!?/br> 等諸葛青云離開后,玉兒咋舌:“小姐,你剛剛對他一揖呢?” 孔玲瓏看著那拜帖,緩緩又坐下來,一邊回答玉兒:“我沒有吃什么虧?!?/br> 論年紀和資歷,諸葛青云當之無愧。要說到身份,呵,名義上他是掌柜,孔玲瓏是當家,可說起實際影響,孔玲瓏情愿對上都督府,也不會愿意惹一個宮里浸yin多年背景深厚的諸葛青云。 她拆了那封帖子,目光仔細看了幾遍,又收起來,對玉兒道:“明天開始把我們的人手都主要抽調出來,用于對付這宮中的這次花宴?!?/br> 如此通天梯,何愁要放過。 其實這位老繡工的功勞功不可沒,他的繡藝挽救了這匹綢緞,之前孔玲瓏的故事傳說或許能讓新奇風靡一時,可讓這些綢緞質量維持水準線上,徹底碾壓同行的還是這位繡工的技術。 匠人精神,神鬼手段。 那廂茯苓從徐大夫家回來,到現在腦子都還有點暈暈乎乎的,她居然真的在秀娘身上診出了孕脈,孕脈!雖然只是疑似,但這已經讓剛才的徐大夫和秀娘恍若聽到了天大喜訊般動容不已。 看到他們看著自己的目光,茯苓現在只恨不得去找出夙夜公子好好跟他學習一番。 一直以為自己在婦人科的醫術已經獨霸一方,想不到甫一來京城,立刻發現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看著天潢貴胄的夙夜公子,居然醫道這般厲害,這讓茯苓深深覺得醫道這條路遠無盡頭。 現在茯苓也在想要不要告訴小姐了。 夙夜那邊,也不是真的對婦人的病癥完全了解,甚至神到沒有面診過秀娘,就能診斷秀娘的病癥。他是因為派出去打聽的人,詳細地回稟過徐大夫家里的情形,還有就是,他見過了他的母親。 夙夜家族的人都擅醫術,各有所得,即便夙夜自己有解決不能的短板在,他也有人為他補足。 于是從母親那里處得來的藥,就被夙夜直接給了秀娘去試,顯然是藥對了癥,一切都迎刃而解。 既然徐大夫一家對孔家忠心扶持,對孔玲瓏這個少當家照應有加,那么他們得到的一切,都是他們應得的。 這是夙夜的認知,是他為孔玲瓏做的回報。 茯苓回到了宅子就接到了孔玲瓏要求調動人手的命令,她也立刻身先士卒搶著去,徐大夫和秀娘的事終于給她落下了最大一塊心頭事,這下可以甩開膀子幫助孔玲瓏開疆拓土。 這批綢緞,會作為花宴的彩頭獻給當日參加的貴女,能走上花宴,不僅是格局,囊括的是整個京城的貴族圈子,可想而知,這批布只要在花宴上走了一圈,從此孔家綢緞莊的名稱就會揚名天下。 玉兒激動地忍不住說:“果然一遇到夙夜公子,咱們就順的像是坐了東風一樣?!?/br> 她貧瘠的腦袋竟能想出如此貼合的語句,茯苓都嘆了嘆。玉兒想當然的,認為諸葛青云是夙夜介紹的,花宴的機會又是諸葛青云給的,這功勞理所當然不得記到夙夜的頭上么? 她得意中自然沒注意到自己家小姐投來的視線,所以說人得意,容易忘乎所以。 玉兒是后知后覺地晚上伺候孔玲瓏歇下的時候,才發現孔玲瓏盯著她的目光有點不一樣。 她細細一品,背上就起了惡寒。 陪著笑說道:“小姐,奴婢有什么做錯的,還請您不要留情地提點?!?/br> 孔玲瓏并不是給她留什么情,幽幽說道:“你最近,說的和做的,是不是都忘記了什么是危機感?” 玉兒不敢分辨,心里多少也有個數,“是……都怪奴婢管不住嘴,奴婢錯了?!?/br> 孔玲瓏看著她:“我并不覺得你真知道錯了?!?/br> 玉兒心虛地低下頭。 孔玲瓏忽然轉話鋒:“你認為夙夜好糊弄嗎?” 玉兒驚了驚,不禁結巴地說:“自、自然不是了?!辟硪构釉趺磿呛煤娜?。 孔玲瓏眸子幽深見底:“那你幾次三番在他面前情緒不對,你覺得他看不出來?” 說到玉兒在夙夜面前表現的過火,孔玲瓏始終忍著沒說,是因為希望她自己能注意到。但卻發現,玉兒或許并非注意不到,她反而是在故意給夙夜制造一種親近感。 這讓孔玲瓏不能再由著她了。 玉兒越來越低的頭證實了這個猜測,孔玲瓏依然把目光盯在她身上,即使她躲避也沒用:“你引起他的注意,讓他最終產生懷疑,我問你,這樣做對誰有好處?” 玉兒終于顫了一下,聲音帶了真實的哽咽:“奴婢知道錯了?!?/br> 這個答案是,對誰都不會有好處的。對孔玲瓏,只會等著她無休無止的麻煩。對夙夜,他背后龐大深厚的根基背景,他強大的讓人可望不可即的家族,這個秘密若是爆出來,牽動的會是夙夜一個人? 玉兒憑借一己情緒引導,不斷給夙夜造成暗示,夙夜那樣心思縝密的人,事情要是真的兜不住了,她孔玲瓏能收拾嗎。這些連鎖的反應和引起的可怕后果,玉兒在做事的時候都好好想過嗎? 玉兒哭起來:“對不起小姐,是奴婢錯了,奴婢發誓,以后再也不在夙夜公子面前表現的和以前不一樣,也不會再讓夙夜公子看出端倪來!” 孔玲瓏看了她半晌,看到她眼里深深的悔恨溢出來,才慢慢道:“你能記住就好?!?/br> ☆、167章 捅破窗紙 夜晚,孔玲瓏自己躺在宅院的床上,陷入紛雜的夢中。 來了京城她幾乎不曾好好休息,但是現在即使睡著了,她仿佛也能感受到從四肢蔓延上來的疲倦感。 等她終于從夢中掙扎著醒過來,天色也已經大亮。 但她卻看著床帳頂,怔愣良久。因為點點滴滴的夢境之中,竟全是夙夜的那一張臉,那兩人之間唯一一次的癡纏。 孔玲瓏用涼水洗了一把臉,或許應該警告的不是玉兒,是她自己。 到了店鋪,因為有諸葛青云在,和之前的吳掌柜差距就顯現出來,孔玲瓏幾乎不需要費什么心,甚至現在過來,都只是例行公事一般。 雅間,孔玲瓏一挑簾子進去,卻發現夙夜已經好端端等在那里。 就好像跟孔玲瓏夢中貼合了一樣,他身穿一件白色直裰,腰間綁著一根墨色紋角帶,一頭長若流水的長發,睿智的桃花眼,身形完美,當真是清新俊逸斯文優雅。 她不由面色動了動,慢慢進入了雅間。夙夜看著她,面上笑意溫柔:“玲瓏,昨晚睡得好不好?” 他或許是隨口一問,但孔玲瓏把臉扭向了一邊,端起杯子喝茶。 玉兒趕忙過來:“小姐,這是隔夜的茶,都冷了!”忙搶過孔玲瓏手里的杯子。 夙夜看著孔玲瓏的臉色,有些微頓。 孔玲瓏問:“人手安排怎么樣了?” 玉兒眼角眉梢都收斂了許多,垂首說道:“諸葛先生已經去安排了,他讓咱們放心?!?/br> 夙夜這時跟著一笑道:“諸葛青云辦事確實可以放心?!?/br> 孔玲瓏忽然說道:“夙夜?!?/br>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來到京城以后,夙夜頓時一驚,立刻神色動容地看了過來。 孔玲瓏也看著他,玉兒立刻果斷地掀開簾子退了出去,順帶把門關好。 夙夜聲音軟下來:“玲瓏,怎么了?” 孔玲瓏看著他,緩慢地說道:“我們是不是朋友?” 夙夜的神色迅速由復雜變為驚愕,而反觀孔玲瓏的神色,沒有半點玩笑。 他苦澀一笑:“玲瓏,你怎么會這么問……” 孔玲瓏難得一動不動看著他:“所以我們是嗎?” 夙夜就頓住了,從神情,他明白孔玲瓏這么問他的意思,卻不明白,她為什么要執意捅破這一層窗戶紙。 在他心中,他希望給雙方都留有余地,一個可以無限接近、靠近彼此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