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孔十六看連個客套都沒有,直入主題,也收了亂七八糟的心思,立刻抖了抖精神,說道:“正是,請少當家過目?!?/br> 孔玲瓏不僅過目了,還過目的很仔細,就這么滿滿一張單子,她足足看了有一炷香,之后才緩緩放下,看向孔十六:“列的很詳細,細枝末節也交代的很清楚?!?/br> 孔十六垂頭笑道:“少當家吩咐,敢不盡心?!?/br> 孔玲瓏把單子放到了桌子上,正視孔十六:“你這邊損失的倒是也不少,折合五千兩黃金,便是二萬五千兩銀子,你也是需要我這邊給你填補?” 孔十六立刻擦了一把汗,做出誠惶誠恐的樣子來:“打擾少當家實在是不應該,都是小的能力不足,給少當家拖后腿。這次的精鹽是送到淮北兩省去的,那里供貨需求大,著實想不到會半道遭了水窛,小人也是幾夜沒有睡好?!?/br> 生意場上誰不會說話,那都是圓潤順耳,只可惜再順耳也是想要錢,生意做虧了就要孔門當家從總庫中取來補空缺。 孔玲瓏手指又開始有意無意地敲擊,說道:“孔十六,你是哪一年入贅的孔家?!?/br> 孔十六稍微變了變色,但他來時也做好了心理準備,立刻躬身回道:“回少當家,十五年前?!?/br> 正是孔玲瓏還沒出生那時候的事。 孔玲瓏說道:“十五年,孔家雖然有時候礙于情勢,會招上門女婿,但為了多少補償,通常會在孔家門庭給予一定地位權勢,而既然入贅了孔家,樣樣都成了孔家自己人,更是不會薄待,遠的不說,南境旱地現在的第一當家人孔成亭,就是當年入贅了旁支三姑娘?!?/br> 而現在的孔成亭,儼然成了孔氏一門一方掌權人,南境多產富饒,做到這個位置,簡直是無人出其右。 孔十六眨眨眼,孔家入贅的人沒幾個,孔成亭的名號他怎么會沒聽說過,而孔成亭正是在他之后后一年入贅的,兩人間的地位,卻是天差地別。 孔十六約莫反應過來,少當家這是故意提出孔成亭來擠兌他嗎? 可人跟人的命運哪里一樣,孔十六有點不服氣。 孔玲瓏看他面上顯露了出來,往下說道:“特別在九年前,南境的生意出現巨大的斷鏈,孔氏一門能人眾多,卻都束手無策,孔成亭自告奮勇,帶著妻兒遠去南境,足足花了六年時間,才把南境的生意穩固下來,他現在享有的一切,都是他靠著雙手自己掙來的?!?/br> 現在的孔家,哪還有人敢說孔成亭是上門女婿,就連孔成亭生下的第二個兒子,都被孔老爺子親自改了姓氏,便是孔成亭入贅之前的姓氏,陸。 這在哪家也不能有這個先例,但是孔成亭是靠著自己贏得了孔老爺子的尊重。 九年前,孔玲瓏五歲,正是在祖父身邊,親耳聽到孔成亭駐下傳奇的時候,這個人物,也是孔玲瓏成長的一座風向標。 孔十六低聲下氣:“成亭兄才高八斗,小人自是比不上?!?/br> 既然少當家存心擠兌他,他也只能接下來。 他卻不知道孔玲瓏沒有那么無聊,接下來的打算才是正經。 孔玲瓏說道:“孔十六,我和祖父一樣,不會區別看人,只要有能力,不管是孔家親族,還是外來之人,一樣能擔重任,可是對你的一番觀察,卻只是讓我確信,你實在是個無能之人?!?/br> 孔十六撲通一聲就跪下了,這就是骨子里的奴性,他看著孔玲瓏嘶啞道:“少當家,小人雖然沒有孔成亭那樣的才學,可是十幾年來,也是對孔家鞠躬盡瘁,小人嘔心瀝血,一心撲在手頭的生意上,少當家這樣看不起小人,小人實在是傷心!” 本以為孔玲瓏會委婉一些,印象中孔老爺子嚴肅板正,卻好像也沒有這樣當面數落過別人無能! 孔玲瓏的目光幽深,盯著地面上跪著的孔十六:“你鞠躬盡瘁,嘔心瀝血,卻只做出了這種成績,豈不是更說明你的無能?” 孔十六忽然被堵住了,他不知道能說什么來反駁。 孔玲瓏這時端起手邊的茶杯喝水,孔十六臉上陰晴不定,忽然一跪到底:“如果少當家是因為這次的鹽道而遷怒,小人甘愿領受,只要少當家能將錢財填補到賬,讓小人對淮北的合伙人有個交代,小人愿意聽候少當家的任何責罰!” 孔玲瓏潤好了嗓子,看著他:“鹽道的事先放在一邊,就在昨日,我已經將你這些年過手的生意全部看了一遍,你經商頭腦一般,卻學會那起子吃回扣的伎倆,從盈利之中每回抽取百分之一中飽私囊,自以為賬面上看不出來,可你經營的生意,竟然達到了十比三的賠率,真是讓我都刮目相看。原本賺的就少,你還要吃回扣,東巷這幾年在你的手里,可是做的好???” 孔十六已經全然懵了,他臉色紫脹,嘴巴一張一合,滑稽的想要辯解,可是孔玲瓏可不是用疑問的口氣說的,那純粹就是已經查的一清二楚,來直接給他背書呢。 ☆、032章 見風使舵(二更) 孔十六也是個眼界狹小,只看眼前利的人,雖然都是上門女婿不好聽,可是孔成亭或許是有難言之隱,但是孔十六對于上了孔家門這件事,卻是從沒有一絲的悔意。 到了孔家,他原本清貧的日子得到改善,要錢有錢,就算入贅又怎么樣,照樣過得比從前滋潤。 而且,做生意吃回扣又不是什么大事,他自以為這都是稀松平常之事,加上第一年的時候,他還有些膽怯,但見賬簿交上去,也沒什么動靜,因此越發大膽,每年吃的回扣讓他錦衣玉食很是風光一陣。 孔十六只怕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吃回扣的事情有一天被翻出來,會是這種情況下。 他雙膝發軟,看著孔玲瓏臉如土色。 孔玲瓏青蔥玉指,這時又按在那封單子上:“你約莫以為,吃回扣在生意場上屬于正常,可那是別家,在我孔家,便是監守自盜??组T家訓對你這入贅的身份一樣有用,若是一個人連自家的生意都盜用,還為此私底下沾沾自喜,那無異于是在自毀長城?!?/br> 孔玲瓏說的這番話,或許孔十六不能理解,這都是她前世今生的體悟,上一世,她被劉家算計,孔家的其他旁支,全部都內斗不休,各自爭權,如果說劉家是瓦解孔家的罪魁禍首,那么坐實了孔家敗落的,則是這些孔家的“自家人”。當時人人自危,都想往自己的腰包里多裝一分,所以再大家業,也不夠瓜分。 孔十六聽到說他自毀長城,立刻驚了一下,他也不是笨的,伏在地上就啞著嗓子叫起來:“小人知道錯了!求,求少當家原諒!再給小人一次機會!” 孔玲瓏冷目一掃,冷冷道:“你經營東巷十幾年,早就有過無數機會,就算多給你一次,以你的能力,結果也是一樣?!?/br> 觸犯了孔門家訓,那是要被剝奪一切,逐出孔家的,他這種入贅的,就更是沒有生路了。 慌亂之間,孔十六一眼掃過了桌上那個單子,目光一亮,說道:“少當家,只要你饒過小的這一回,小的愿意戴罪立功,這次的鹽道損失……” “孔十六!”一聲嚴厲的喝聲,打斷了孔十六的話,孔玲瓏轉過臉,孔耀光已經大步邁進來,盯著孔十六說道,“你真是長本事了,敢在少當家面前胡言亂語,你這些年做下的爛賬,要沒有親眷們為你兜著,你早就不知滾哪兒去了,還有臉在這兒求少當家饒了你!” 孔耀光眼睛瞪著溜圓,孔十六立刻嚇了一跳:“孔,孔掌柜!” 孔玲瓏從椅子上起身,看向孔耀光:“三叔來了?!?/br> 她早已吩咐人,看到孔耀光之后,不用特別通報,直接帶人過來。 所以,剛才她和孔十六那一幕也正好落到孔耀光眼中。 孔耀光滿心憤怒,這黃毛丫頭,敢和他玩這一手,以為這樣他就會怕嗎?孔十六眼神躲閃,竟敢有點心虛地低頭。 孔玲瓏說道:“我讓三叔和孔十六都在寅時過來,三叔卻是來遲了?!?/br> 言外之意,撞見這一幕,只不過是孔耀光自己來遲的緣故??刹皇撬幸獍才???墒强滓獾男睦?,原本就是處處想給這個黃毛丫頭一個下馬威,她讓自己寅時過來,怎么也要遲上一時半刻,才能顯示身份。 孔耀光自然不愿意相信,孔玲瓏連這一點也算到了。 孔耀光上前拱手,怒氣滿面:“臨時有事才耽擱了,想不到這個孔十六就開始在少當家的面前滿口胡言,早知他是如此扶不起的阿斗,孔家親眷也不會這么幫著他!” 孔耀光句句恐嚇,他若是遲來半刻,這孔十六想要說什么,難不成還想把他給抖出來嗎? 鹽道的事是孔耀光聯合旁支給孔玲瓏的下馬威,這孔十六積極參與,如今出了事,就想出賣別人而自保,真是個蠢物! 孔玲瓏仿佛視而不見孔耀光的惱羞成怒,看了看孔十六淡淡道:“三叔應當是誤會了,這孔十六并未說什么渾話,不如讓他把剛才的話說完吧?!?/br> 孔耀光聞言狠狠瞪向了孔十六,這個蠢物如果當真如此蠢,他不介意暗中派人弄掉他。 孔十六神情瑟縮,半晌才擠出來一個難看至極的笑:“小人剛才是想說,只要少當家饒過小的這一回,小人愿意戴罪立功,這次的鹽道損失,小人愿意一力承擔!” 一力承擔的意思,便是不需要孔玲瓏從總庫撥出銀子,損失五千兩黃金,全部孔十六自己掏腰包。 孔玲瓏低頭慢慢喝茶,對孔十六的表忠心也不言語。 孔耀光滿面慍怒,也是目光向孔玲瓏看過來,端看孔玲瓏怎么處置。 孔玲瓏終于說道:“你這些年讓鋪面蒙受的損失,也不止這五千兩黃金,我已經說你經商手段欠缺,就是給你這次機會,你也做不出大成績?!?/br> 孔十六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都甘愿掏出五千兩黃金填補了,居然少當家還是這樣不留情面,當即臉露哀求,不愿就此被剝奪了東巷管事的地位。 孔玲瓏卻說一不二:“獎罰分明,這次的鹽道損失你負責趟平,我剛接手家業,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接手東巷,所以你可以暫時繼續做下去,等我過得半年再看,是找新人接替你,或者你有別的能耐,到時候我再定奪?!?/br> 這是將死局面留一線生機,說著是讓孔十六在新人接替之前,再管理一段日子,可是,若孔十六真的脫胎換骨,半年之內管理的條條穩穩,賬面上一片平順,到時候難道孔玲瓏還會執意換人? 孔十六原本已是絕望,此時看見峰回路轉,一條路又在眼前,登時喜得一身汗水,卻連連叩頭:“小人多謝少當家!小人多謝少當家!” 上位者,恩威并施,凡事留一線,不把人逼死才不會造反。 孔耀光看在眼里,已是氣斷肝腸。 孔玲瓏把桌子上那張單子拿起來,對孔十六說道:“你且回去吧,三日之內,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籌措到五千金,一定要把這張單子上的所有項目全部填平,再給淮北兩省的人以交代,抹過了這件事,再來與我回報?!?/br> 現在就是讓孔十六上刀山下油鍋,他也甘之如飴,雙手接過那張單子,磕了幾個頭就匆忙走了,連孔耀光都沒有來得及看一眼。 孔耀光冷眼旁觀,孔玲瓏對付了孔十六那個膽小如鼠之輩,可惜他可不是孔十六,生意做得千瘡百孔,白白留給人把柄,他這里的八千兩黃金,孔玲瓏想也不想能夠少一分。 正好孔玲瓏請他坐:“三叔請?!?/br> 孔耀光便一撩一擺,坐了下來。先發制人地問道:“少當家找我何事?” 言語上就生疏了,前兩日登門,還是長輩的面慈心善,口稱玲瓏。這會子就是冷冰冰的少當家了。 商人逐利,既然你不跟我談親戚,我也懶得跟你套近乎。 孔玲瓏已是又換了一副聲調面孔,輕輕說道:“鹽道的事情剛才三叔也聽說了,不怪三叔氣憤,玲瓏剛剛上任,就遇到這種事情,自己也是一心煩惱?!?/br> 孔耀光睨了她一眼,這話音聽著不像,他一時不接話。 孔玲瓏輕輕又道:“今日請三叔來,也是希望兼聽則明,盼望三叔這個老人家,可以給玲瓏一點建議,究竟眼前鹽道這個事情,怎么處理才好?!?/br> 孔耀光這才聽出名堂來,哼,黃毛丫頭倒會看人下菜,開始擺出晚輩的謙遜,想著用懷柔之策來對付他?真是天真的可笑,他于是也不客氣,說道:“玲瓏,你才是孔門的少當家,三叔我說到底屬于孔門旁支,給你出主意,你即便聽了,只會落人口實,說我左右你的意見?!?/br> 孔玲瓏輕輕抬眸:“這么說,三叔真的有建議了?” 孔耀光更加鼻子抬高,說道:“這種事情又哪里需要什么建議,鹽道損失,歷來都是從總庫之中填補,雖然玲瓏你是個有手段的,揪著孔十六的錯處,讓他不得不咽了這個苦果,但像孔十六那樣登不上大雅之堂的蠢物畢竟少數,旁人也不會愿意自己出錢補簍子?!?/br> 如果孔玲瓏敢故技重施,對孔維也使出這種手段,很顯然孔耀光不可能上當。 孔玲瓏這時露出淡淡的笑,對孔耀光說道:“鹽道損失的確屬于總庫填補的范圍,這點上,玲瓏沒什么好說的?!?/br> 孔耀光笑了笑:“而且玲瓏你寫狀紙、找官府,實在不是個沒有主意的人,這時候找我這個三叔來,只怕也沒什么用處?!?/br> 孔玲瓏慢慢看了他一眼:“三叔不管如何說,在孔家的資歷都依然擺著,就算沒有玲瓏說話,三叔的威望,也依然可以號令一方?!?/br> 看看孔十六那個聞風使舵的樣子,看看東巷和北巷的團結一心,讓鹽道出事,給她這個正經的當家人下的臉面。 孔耀光假裝聽不出來,說道:“這鹽道說到底不歸我管,玲瓏你這兩天不忙著填補空缺,卻是叫三叔過來,是不是有點舍本逐末???” ☆、033章 瓜分黃金(三更) 孔玲瓏看孔耀光jian猾畢露的臉面,終于直接了當說出來:“既然三叔不說意見,那玲瓏就把自己的兩個方案說給三叔,其一,鄴城那邊的縣太爺已經接了狀紙,連夜就開審了,咱們咸陽的縣令也已經派出了人手,兩家官兵同時圍剿,那水窛除非插了翅膀,定然是飛不出去。等到水窛抓到,再叫他們將銀錢吐出來?!?/br> 孔耀光都要笑出來了,這姑娘家果然是個天真的!她扯上官府無非是以為自己會怕,可是她竟然還指望水窛一定能被抓到,這就笑掉大牙了,他比誰都清楚水窛是怎么回事,這孔丫頭真以為自己成了當家人,說的話就由著她顯擺了? 孔耀光低笑一聲:“玲瓏,你還是太小,這兩家的官府雖然都破天荒地插手了,可是水窛能不能抓到還是個未知數,即便能抓到,一切也如你所說,他們侵吞的財物都還在,可那要等到何時?江南那邊的合作商鋪,可不會那么耐心等,他們只會依照日期,孔家拖延一日,在他們眼里就是信譽全無?!?/br> 孔玲瓏看他終于舍得說話了,嘴角輕輕笑了笑,道:“三叔思慮自然周全的緊,所以玲瓏第二個方案就是先拿黃金填補了漏洞,之后等兩家縣太爺拿到了人臟,再墊付給我們?!?/br> 這個到還像話,孔耀光老神在在地說道:“這個法子也可,畢竟若能抓到那伙行兇作惡的水窛,也是造福百姓了?!?/br> 孔玲瓏看著他的臉:“既然三叔沒有意見,那么我們……便這樣辦?” 左右還有七千兩她孔玲瓏賴不掉,補了這次的缺,后頭依然有她的苦頭吃。 孔耀光心里想著,便笑道:“三叔自然支持少當家,少當家是想立即便補全黃金的窟窿么?” 時間緊迫,還得拿出真金白銀才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