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布袋子里放著一個樸素的飯盒,不銹鋼的,能夠保溫。這是容白在市場上能買到的最好的飯盒,攤主說至少可以保十多個小時的溫度,保證早上做好的飯菜,中午也是熱騰騰的。 江巖柏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今天的早飯是兩個大rou包子,外加一杯用保溫杯裝起來的熱牛奶。同學們陸陸續續的走進教室,不少都是在家里吃過早飯的,還有一些和江巖柏一樣,只能在教室里頭吃。 坐在江巖柏旁邊的小姑娘羨慕的看著江巖柏,準確的說是羨慕的看著江巖柏手里的rou包子,以及散發出香甜味道的熱牛奶。 “我家里有魚肝油?!毙」媚镎f,“我每天可以舔一小口?!?/br> 她在自言自語,好像這樣就不會犯饞了。 上學是枯燥的,這個時候體育課和音樂課之類的課程并不受重視,基本都會被主課的老師要走課節。江巖柏把盒飯放進自己的課桌下,他好奇又充滿渴望的想要打開飯盒看一看,然而又害怕飯菜的香味泄露出去。 江巖柏的嘴里不自覺的分泌出唾液,他又想到了在容白家里吃的那頓火鍋,鮮美的鍋底和滑嫩的牛rou,那是他從生命開始,短短幾年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江巖柏握緊了拳頭,他不會永遠過這樣的日子,有朝一日,他一定可以過上自己想要生活。 早上的課程一晃眼就完了,江巖柏成績并不差,每次考試都在靠前的排名,偶爾還能沖進前五。 語文數學總是雙百文,可是卻從沒有人夸獎他。就連老師都認為他有這樣的成績都是靠抄襲同學得來的。 即便被安排在江巖柏旁邊的都是倒數幾名,可是依舊沒有人肯定他的成績和努力。 人的偏見一旦形成,就很難再更改了。 到了飯點,江巖柏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他就這么長久的站在教室最后,一站基本就是一整天,即便他是個男孩,也是會覺得累的。 同桌的小姑娘把自己的飯盒拿出來,但是眼睛卻盯著江巖柏桌子上的飯盒。 江巖柏也不知道容白給他準備了什么,但是他的直覺告訴他,容白是他所遇見的,對他唯一充滿善意的人。江巖柏打開了飯盒的蓋子,熱氣撲面而來。 ——里頭裝著熗炒小白菜,青椒牛rou絲,還有碎rou蒸蛋,以及滿滿的白米飯。 這個伙食,就連教師食堂也是沒有的,沒有缺油少鹽,飯盒散發出獨屬于蛋與rou的香味。 江巖柏和坐在旁邊的小姑娘都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太香了,烹飪的缺陷完全可以被食材掩蓋。容白那稱得上是粗陋的做菜手法在江巖柏眼里和嘴里,估計比大飯店的還要好。 小姑娘在一邊看著,但這次她卻沒有開口說要換了。 大rou包子雖然香,雖然很少吃。但小姑娘是吃過的,她年紀小,但是卻出人意料的有自知之明?;蛟S等她拿了零花錢,稍微存一存,還能買個rou包子還給江巖柏。但是這樣的飯菜,她是存不出這么多錢的,所以只能偶爾抬頭看一看,聞聞香味,并不開口。 現實總是會讓一些孩子早熟起來。 真正天真的,向來都是生活富裕的。 窮的時候,一分錢掰成兩分錢花,吃這一頓的時候還要想著下一頓怎么辦。這就是江巖柏的生活寫照。 “你吃的啥?!绷硪贿叺哪猩勚阄蹲吡诉^來,他是班里比較富裕的孩子了,偶爾隔個兩三天也能吃上一次rou,不過不多,不能盡興,rou是填不飽肚子的。他沒有參與上次的rou包子事件,毫無心理負擔的湊過來。順帶著也把自己的飯盒拿了過來。 男生用自己的袖套擦了擦嘴,還有那么一點不好意思:“我們一起吃吧,我的菜也給你吃?!?/br> 江巖柏瞟了他一眼,不過也沒拒絕,他不是個小氣的人,只是以前,生活逼得他不得不小氣。 “行?!苯瓗r柏向來寡言少語,同學倒也習慣了。 男生在江巖柏的飯盒里夾了一筷子牛rou絲,他的眼睛似乎都泛著光,不過他沒有夾太多,兩三根而已,放進嘴里咀嚼,香的似乎要連舌頭一起吞下去:“真香!” “喂,陳大頭,你跟這個撿破爛的一起吃飯???”楊鵬鵬看不慣江巖柏,他一邊喊一邊走過來,邊走邊說,“你不要臉啦?” 江巖柏最困難的時候是去年秋天,舅舅舅媽似乎完全把他拋在了腦后,他連續一周沒有拿到一分錢,每天回去也只有半個冷饅頭,連咸菜有沒有。 年幼的江巖柏唯一能夠想到的辦法,就是去街邊撿塑料瓶,按斤賣??墒羌幢闼环艑W就去撿,也只能夠他第二天吃個半飽而已。 有一次被同學看到了,他的外號就變成了撿破爛的。 時至今日,依舊有人用這個外號稱呼他。 然而江巖柏并不生氣,也沒有感到難過,他靠自己的雙手掙得錢,有什么見不得人值得羞恥的呢?難道這些靠著父母才有飯吃的同學就比自己來得高尚嗎?不見得吧? 陳大頭抬頭看了眼楊鵬鵬,又看了看江巖柏飯盒里的rou,他那么一丁點的兄弟義氣和同班之誼剎那間灰飛煙滅,嘴里含著飯菜含糊的說:“撿破爛又怎么了?撿破爛有rou吃,你有嗎?” 旁邊幾個男生觀望了一會兒,也慢吞吞走了過去,把自己的飯菜放到江巖柏的桌子上,端著一副笑臉說:“你也試試我們的?!?/br> 江巖柏沒有拒絕。 楊鵬鵬氣結,惡狠狠地瞪了幾個男生一眼,又對著江巖柏哼了一聲,很有些不服氣地說:“你等著,以后我也帶rou來吃?!?/br>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幾個男生看了眼楊鵬鵬,身高最高的男生罵道:“楊鵬鵬,誰不知道你啊,你家里又沒錢。你還天天挨打,只知道吹牛,你憑啥帶rou???又小氣,玩具都不愿意拿出來玩?!?/br> 楊鵬鵬一愣,罵道:“你們就為了這幾口rou,臉都不要啦?” 男生一被針對,也怒了:“你除了拍班長和班主任的馬屁還會干啥?你就像條狗,只會搖尾巴。有時候連狗都不如?!?/br> “你、你再說一次?”楊鵬鵬漲紅了臉頰,指著男生說。 男生也不怕,他一口含住江巖柏飯盒里的rou,然后站了起來,走到楊鵬鵬面前,一字一句地說:“就說你呢?聾了是不是?那我再說一次,你聽清了啊,我說你連狗都不如,你就是坨狗屎?!?/br> 楊鵬鵬忍不住了,他一拳揮了過去。 男生可不怕他,一手握住楊鵬鵬的拳頭,一腳把楊鵬鵬踢翻到地上。 “去告啊,去告老師啊,孬種?!?/br> 楊鵬鵬緊咬牙根,強忍著沒有哭出來。 楊鵬鵬走到一邊去,有關系好的同學小聲問他:“你怎么一直針對江巖柏啊,他得罪你了?” “上次考試,他考了第十名,我考了第十一名?!睏铢i鵬咬牙切齒,他恨的天真,恨的理直氣壯,“要不是他,我回去就不會挨那一頓打,也不會被扣零花錢?!?/br> 同學很是吃驚:“就為了這個?你爸媽也太嚴了吧?非要前十名???” 楊鵬鵬哼了一聲:“那也是為我好?!?/br> 他不敢恨他的父母,也不愿意承認自己不如別人,只能把一切都歸咎在江巖柏的頭上。 在他看來,自己之所以受罪,就是因為江巖柏考的比自己好,而且他甚至不認為江巖柏是靠真才實學比他強的,而是靠見不得人的作弊手段。 只有這樣想,他才能安慰自己,他不是輸在天賦或者努力程度上,而是敵人太過無恥。 同學愣住了,想不到天下竟然還有這樣的道理。 下午上體育課的時候,因為最近主課老師很忙,他們倒難得的上了這個學期第一堂體育課。與以往不同的是——從來都游離在班級邊緣的江巖柏頭一次身上有了同學,雖然這個同學只是沖著有rou吃的陳大頭。 可是江巖柏看著在自己身旁嘰嘰喳喳的陳大頭和那幾個還在回味午飯滋味的男生,頭一次感受到了被尊重的滋味。 江巖柏望向體育場旁邊林立的新樓,好像視野突然變開闊了。 原來有很多事,并不需要自己親自動手,只需要那么一點少少的好處,就可以輕易解決。 楊鵬鵬在學校和同學打架的事不知道被人告訴了家長,第二天上學的時候,他的一條腿被父母打折了,自己坐在位子上,畏畏縮縮的。再也沒有找過江巖柏的麻煩。 第09章 這是容白再次去李大成家做客的日子,他站在鏡子前打量自己,西裝革履,油光锃亮的大頭皮鞋,一條深藍色領帶。 唯獨頭發卻沒有一板一眼,許久沒有打理的劉??煲谧⊙劬?,成為一個滑稽的“門簾”。 他每天都會給江巖柏準備盒飯,在江巖柏上學的時候他也沒有閑下來,時間都用來觀察周邊的一切。他從街坊鄰居那里一點點打聽,最后組合成了江巖柏的身世背景。 然而時代久遠,江巖柏的身世背景容白也只能打聽到一星半點。 但即便只是一星半點,容白都被驚出了一身冷汗。 容白走在路上,污水流過鞋底,他抬頭看了眼周遭破舊的大樓,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拆遷。孩子們穿著棉衣跑在街頭,時不時回過頭看著這個與環境格格不入的男人。 這次容白依舊沒有空手上門,他也不知道買什么,依舊是從儲物間里翻出來一塊手表,因為鍍了金款式也不好看,容白和江巖柏都不太喜歡這種暴發戶的感覺,只能丟著落灰。 容白選在了周五的晚上過去,預想著周末把江巖柏領在自己身邊。 他現在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回到這個年代,但是這其中的關鍵一定就在江巖柏身上。 “這表真好看?!崩罡W诶畲蟪傻膽牙?,欣賞著李大成已經戴在手腕上的表,他的眼睛和李大成很像,現在眼中也閃著和李大成如出一轍的光——那是貪婪的光芒。 李茹和楊金釵坐在旁邊,連上前看一眼摸一摸的資格也沒有。 李茹比李福小兩歲,但是和自己的哥哥相比,她瘦弱的似乎風一吹就能倒,她哥哥身上全是脂肪,而她卻只有一層皮子包裹住自己幼小的骨骼。 她的待遇比連傭人都不如的江巖柏好上不少,但是非要說好在哪里,估計也就是能夠吃點爸爸和哥哥的殘羹剩飯而已。 李大成哈哈大笑,連帶著看容白也越來越順眼,雖然容白是江巖柏家的親戚,但是很顯然不是來和自己作對的,也不知道江巖柏他爸留下的遺產,既然如此,和這樣有錢又傻的公子哥有交情,何樂而不為呢? “你上次說的門市,我幫你打聽過了,可不怎么便宜?!崩畲蟪稍囂叫缘卣f,“不知道你有多少現錢能拿出來?!?/br> 容白恰似不經意地說:“也不多,也就幾萬吧?!?/br> 幾萬?李大成雖然知道容白有錢,但是沒想到幾萬塊錢能用也就來形容。果然人們說現在做生意的有錢,并不是人云亦云。 “我說,大侄子?!崩畲蟪蓪τ谌莅椎姆Q呼也換了,他笑容滿面,似乎真的是容白的長輩,“你說,你要是買了門市,需不需要招人幫你看著???” 要是容白不知道李大成的潛臺詞那他也就太蠢了,白活了這么多年。 容白也掛上一臉天真的笑容,就像個從未見識世間險惡的大少爺一樣:“肯定是要招的,但是您也知道,我頭一次來這邊,除了您我也不認識別的人,要是遇到人品不好的,我這錢畢竟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是不是?” 李大成煞有介事的點點頭:“你這話有道理,怪不得家里是做生意的,就是比一般人想得清楚?!?/br> “哎,畢竟是親戚,到時候我幫你留意著。實在不行,我就去給你幫忙?!崩畲蟪蓢@了口氣,似乎很是為容白憂心。 容白一臉感激地看著李大成:“那就麻煩您了,對了,巖柏那孩子,周末就在我那邊住著吧?!?/br> 李大成有些吃驚:“他過去給你添麻煩嗎?再說了,巖柏這孩子不懂事,可別把你那的家具什么的弄壞了?!?/br> “這倒不會,我一個單身漢,家里也沒有打掃……”容白欲言又止,點到三分,沒有把話說全。 聽到容白這樣說,李大成就放心了,同時也覺得容白果然是有錢人家的孩子,這么大了,竟然家務也不會做——他倒是忘了自己成天使喚江巖柏了。 李大成朝江巖柏坐著的角落喊:“小雜……巖柏,你過來,你堂哥要帶你去他家過個周末,你別惹事啊,你堂哥叫你做什么,你就老老實實做什么。聽見了嗎?” 江巖柏從瘸腿的板凳上站起來,也沒回答李大成的話,直挺挺地站在容白面前,眼睛渣也不眨地看著容白,似乎想看出容白這么做的目的,他已經告訴過容白了,他留在這個家里有自己的打算。 容白也看著江巖柏,被江巖柏眼睛里充斥著的戾氣嚇了一跳。 還不懂得控制情緒的江巖柏如同一只年幼的老虎,他迫不及待的想要銳利的爪子,想要能從敵人身上撕下一塊rou的尖銳牙齒。 但是他還是太弱小了,弱小的生物向來沒有還手的余地。每一次亮出自己的爪子,反而是一步步地被敵人逼向深淵。 君子報仇,向來十年不晚。 容白偶爾想起他和江巖柏結婚之后也打聽過江巖柏的親戚,只知道江巖柏的表哥因為吸毒一直關在戒毒所里,其他的倒是沒打聽出來。 現在想想,憑著江巖柏這樣的脾氣。讓他在功成名就之后放過這些人,顯然不可能。 江巖柏的心理有一桿秤,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他都記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