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隨后楊金釵才去把盒子放到柜子上。 “坐吧?!崩畲蟪墒沁@個家里的男主人,說話總是說一不二的,從他的表情來看,他像是覺得自己能把媳婦馴服成這樣是一件非常得意,值得炫耀的事。 “這老娘們,一天不打不罵就皮癢?!彼贿呎f眼睛一邊瞟著容白帶來的禮物。 容白笑了笑,并沒有搭話。 他轉頭看著坐在一邊的江巖柏,這一會兒他在江巖柏低頭的瞬間看到了江巖柏的表情和眼神。 那是要吃人rou,喝人血的眼神。 第07章 室內的溫度并不高,南方并沒有集體供暖,沒有暖氣的冬天是濕冷的,到了早春,溫度也并沒有明顯的提升,開窗冷,不開窗又悶,大多數人還是選擇冷著。 寒風吹進屋里,就連容白都不由自主的雙手交握,以此來多獲得一點熱量。 而衣著單薄的江巖柏卻一言不發,他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這板凳還只剩下三條腿,只有靠在墻邊才能把握平衡。 江巖柏當然也冷,但他卻能做到連抖都不抖,像個幽靈一樣,好像這個家里并沒有這個人。 “聽那老娘們說你家里之前也困難?”李大成笑呵呵地,可是即便臉上帶著笑容,可依舊不能掩飾他那貪婪的眼神,他的肚子挺的很高,滿肚肥腸似乎馬上就要流出油來。 容白點頭,他早就編好了故事,在這個連離開原本城市都難的年代,跨省的信息就更是難以獲取。 “難過一段日子,家里那段時間條件不太好。也是現在家里稍微有點起色了,我才能過來看看?!比莅椎谋砬椴懖惑@,似乎只是在陳述發生過的事,沒有夸張的表情和語句,用平實的語言說出來才更令人信服。 李大成點頭,一副十分理解的模樣,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瞥了楊金釵一眼,楊金釵怯懦地坐到一旁,把水壺放在桌子上,拿來了兩個洗干凈的陶瓷杯。 茶葉是最便宜的貨色,容白眼尖的發現楊金釵選茶葉的時候選的是最邊上的,大約是專門用來待客的。 “你們家里現在是在做什么?聽說你們那邊個體戶越來越多了?!崩畲蟪捎圃盏攸c了一根煙,室內頓時煙霧彌漫。 容白的眉頭一皺,江巖柏也是要抽煙的,不過兩人從認識開始,江巖柏要抽煙的時候總會先詢問容白。 不過容白還是壓下自己的情緒,他的嘴角帶著笑,從善如流地說:“確實是,家里現在在開服裝廠?!?/br> 這年頭想做工業并不簡單,一個之前還很困難的家庭現在想要擁有開廠的實力,一般都是從比較簡單的生意開始。 賣衣服顯然是最容易的,前期投資也不大,對有負擔的家庭而言,就算失敗了也還在可容忍范圍之內。 很顯然,李大成被唬住了,他點點頭:“那你這次過來只是為了看看那小雜……看看巖柏嗎?” “過來看看他,最主要的還是我最近可能會一直待在這邊,我家和您家算是親戚,如果能拓展生意的話,當然是選有親戚在的地方。畢竟外人是什么樣的人,短時間內又不可能了解清楚?!比莅渍f的頭頭是道,似乎對于李大成這一家人十足信任,沒有半點懷疑。 李大成的笑容又真誠了幾分。 “爸媽,家里來客人了嗎?”臥室的門被打開了,從里頭出來的是一兒一女,男孩比較胖,和李大成有七分相似。 女孩卻很瘦,抱著一個破舊的洋娃娃,一雙大眼睛里充滿了疑惑和畏懼。說話的是男孩,女孩則瑟縮在門后,半遮半掩。 “哎,小福,過來,叫哥哥?!崩畲蟪烧泻舻?。 李福走了過來,他是李大成四十歲才有的孩子,因此是捧在手心里長大的。李大成本身就是個老派人,養兒防老,兒子就是自己的根,自己的寶。 重男輕女已經不足以形容他在對待子女上的差別了,在這個家里,最有發言權的是李大成,然后是李福,過了才是身為女主人的楊金釵。 李福顯然并不怕生,他一看容白的穿著打扮,就知道這個長相好看的哥哥經濟實力不弱,在這一點上他完全遺傳了李大成。 “哥哥?!崩罡Pχ哌^去,他年紀還小,雖然身材比同齡人要胖,但是并不顯得蠻橫,反而有種大胖小子的可愛感覺。 容白雖然并不想認這個便宜弟弟,不過此時此刻也只能忍下來。 他對這一家子都沒有好感,有這樣的父母在,這樣一個扭曲的家庭關系,孩子想要端正的長大顯見是一件艱難的事。 幸好容白現在有了隨身攜帶現金的習慣,他從包里拿出錢包,數了二十塊錢過去——現在的二十塊錢抵得上一個成年人一個月的工資了,購買力不能和未來相提并論。 五分錢兩個大rou包子,一毛錢一大碗面。就算是在成人眼里,這也算得上是一筆巨款了。 更何況視財如命的李大成,他的眼神就沒有從這二十塊錢上頭移開,直到李福把錢接到手上,甜滋滋地說了聲“謝謝哥哥”之后,李大成的心才終于落了下來。 李福自然的把錢揣到自己的褲兜里,李大成倒也沒有呵斥。 在李大成看來,兒子以后要繼承自己的一切,給兒子再多也沒關系。 而江巖柏就在旁邊看著,在他眼里,他明明才是和容白有血緣關系的那個人,但是此時此刻,他就如同一個外人般。 本來以及習慣了這一切的江巖柏此時有種說不出來的情緒,他從有意識開始就是個孤兒,幾乎沒有任何屬于他的東西,他光溜溜的來到這個世界上,到了這個年紀依然孑然一身。 “這孩子看著真壯實?!比莅捉g盡腦汁也想不出什么夸獎的話,這一身軟塌塌的肥rou也被他說成了壯實。 不過李大成顯然是得意的,在這個填飽肚子都不算容易的年代,能養出一身肥rou來的,那都是有錢人,有本事的人才能有rou。 那些沿海的大老板,聽說個個都和他一樣的身材。 “那你這次過來考察,是準備著在這邊也開個服裝廠?”李大成談起生意來顯然是沒什么成算的——他不懂做生意,這輩子就沒接觸過,更何況現在做個體戶,那是頂丟人的事兒。 有能耐的人都端公家飯呢,做個體戶的,那都是以前犯了事,出來了找不著工作的人才干的。 容白隨口胡編亂造:“也不一定是服裝生意,現在店鋪便宜,我準備先買幾個門市,看看地段?!?/br> 李大成點頭,他也不懂,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只能順著說:“那挺好的,這附近我了解,到時候跟你說哪里的地段好?!?/br> “那行,我這會兒就回去了,今天只是過來拜訪一下,大家見個面,認識認識。畢竟是親戚,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兒,我肯定會過來打擾的?!比莅渍酒饋?,他身材修長,一米七八的個頭在這個時候算是比較高的了,畢竟現在大多數人的營養普遍跟不上,要想長成大高個還是挺困難。 李大成挽留道:“來都來了,正巧我們還沒吃飯,留下吃個飯再走吧?!?/br> 話雖然是這么說的,但是只要智商正常的都知道,這就是句客套話,當真的人才是傻。 容白打開了大門,擺手說:“真不行了,我還有事,以后有時間我做東,請你們出去吃頓飯,今天真沒時間了?!?/br> 畢竟之前已經帶江巖柏吃過飯了,容白倒不擔心江巖柏今天餓肚子,他現在還要回去準備明天江巖柏中午要吃的盒飯——大約是江巖柏變小了,容白的心就軟了。 以前覺著江巖柏可惡的地方,現在竟然都覺得有些可憐了。 江巖柏從不浪費糧食,他也是身家上億的年輕企業家了,公司養著上千號的員工。 但吃飯的時候,從來不會多點,只點夠吃的,并且從不剩下。 以前容白覺得江巖柏眼皮子淺,掙那么多錢不就是為了享受生活嗎? 江巖柏卻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個苦行僧,連帶著容白,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性子點上一堆吃的,然后挨個嘗味道。 現在容白明白了,江巖柏雖然生的年代不算太差,但是他活的還不如老一輩呢。 小時候養成的習慣,即便是成年之后也很難改掉。 等到容白走后,李大成才恢復了以往的面目,他一把把兒子抱在懷里,親昵的親了親李福都嘟嘟的臉蛋,大笑道:“二十塊,小福,你小子可算發財了啊?!?/br> 李福也很激動,他摟住自己爸爸的脖子,撒嬌道:“爸,我們裝個電話吧,再買個嗶嗶機,聽說有錢人家都有呢?!?/br> “買那個干啥,又不能吃又不能喝,單位看著也不景氣,存著更有用。小福,你把錢給媽,媽幫你存著?!睏罱疴O在容白走了之后才敢說話,她是個精打細算的小女人,見不得兒子糟蹋錢。 不過李??刹慌伦约簨?,他甚至在李大成的懷里朝楊金釵吐口水:“你懂啥,電話可好了,我同學家里都有,憑啥我家沒有?說出去了,同學都看不起我?!?/br> “行,聽我寶貝兒子的,怪不得都說敗家娘們眼皮子淺呢?!崩畲蟪煽匆矝]看楊金釵,只覺得自家兒子有主見,以后肯定有本事。再說了,他一個大老爺們要不要面子?還能讓一個女人管家了? 老爺們說話,吐口唾沫都是釘子。 楊金釵不敢說話,她眼里包著點淚花,但很快就消失了,滿肚子的火沒地方撒,正好看見坐在角落的江巖柏,惡聲惡氣地罵道:“你擱那坐著干啥!掃把星!滾過來盛飯?!?/br> 江巖柏一聲不吭的走過去。 楊金釵氣更大了:“聽不懂人話是不是?嘴張不開?長輩跟你說話你都不知道應一聲?長了嘴干啥?不如撕了?!?/br> 江巖柏抬頭看著楊金釵,他的眼神如同一潭死水。楊金釵一愣,她竟然在這個小崽子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威脅,楊金釵還沒能回過神來,她的那一巴掌就揮了出去,結結實實地打在江巖柏的左臉頰上。 孩子的皮膚很愣,稍微用力就能留下印子,更何況是成年人用力的一巴掌了。江巖柏的臉頰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腫了起來,但他不退不避,也沒有低下頭。 “什么玩意……掃把星……”楊金釵念叨,又罵道,“快去盛飯啊,聾了嗎?!你就隨你那不要臉的媽,骨子里頭就是下賤……說也說不得,罵也罵不得,真當自己是皇后娘娘???” 江巖柏這才走去廚房。 他年紀更小一點的時候想過去買耗子藥,放在飯里,到時候一起死,誰也別想活下來。只是那時候他沒錢,也沒有自由。 現在江巖柏長大了幾歲,竟然恍惚的明白了生命的可貴。他不想陪這家人一起死了,他要好好活著,報應總有一天會找上他們的。 第08章 翌日清晨,從來都只會賴床的容白頭一次早早起床,把前一天晚上處理好的食材從冰箱里弄出來。他的手藝有限,能把食物弄熟已經算是天賦異稟了。至于味道——只要不是難以入口,基本上有rou有菜都不會難吃到哪里去。 他早早的等候在學校門口,等待著那個孤獨幼小的愛人走向他。 早晨的學校門口非常吵鬧,父母們帶著孩子買早飯,或是叮囑他們要聽話,好好學習,不要給同學和老師帶去麻煩。 孩子們天真的應答,但是當父母離開之后,他們或許會在老師面前壓抑自己活潑的本性,但是老師的實現一旦離開,天性就會再次迸發。 江巖柏今天已經是七點十分達到了學校,只是這一次和往常不一樣,往常他還能在舅媽那里得到一個饅頭的錢,但是今天,或許是因為昨天在自己兒子那里受到了委屈,楊金釵沒有給江巖柏一分錢。 這意味著江巖柏今天只能餓著肚子,沒有早飯,沒有午飯,夜里或許可以回去吃一個冷冰冰的饅頭。 明明對這平凡的一天毫無期待的江巖柏卻在看到容白的一剎那愣住了,他站在原地,小小的江巖柏不懂這是什么樣的感覺。 但是他清楚,容白是因為他才站在這里的,這是頭一次有人把他記掛在心上,就好像他也是重要的,也是有人牽掛的。 容白看著江巖柏停在前面,他不耐煩地走過去,不那么熟練的伸手揉了揉江巖柏狗啃過一樣的頭發。江巖柏不愿意和他一起生活,但是這并不意味著自己不能照顧他。 雖然兩人之前的感情幾乎破裂,可是這個男人,這個男孩,曾經也和自己有過非常美好的回憶。 漫天星辰下浪漫的求婚,一板一眼苦行僧一樣的江巖柏,這個高大而英俊的男人跪在自己的腳下,他的眼睛那樣溫柔。 即便不說話里面的愛意也滿的像是要溢出來,他單膝跪地,手里舉著刻著兩人名字的戒指,他笨拙的問“你愿意和我結婚嗎?”,他的表情那么忐忑,又那么真摯——而這一切,容白直到此時此刻,依然清晰的記得。 這個在商場上叱咤風云,手起刀落的男人。在當時就像個傻小子一樣,明明已經可以熟練的掌控自己所有表情和情緒的男人,第一次表露出忐忑不安,第一次緊張的甚至不敢去看容白的眼睛。 即便是在兩人吵架冷戰最厲害的時候,在容白瘋狂的想要離婚的時候,一旦想到那一幕,容白最終還是會平靜下來,努力想要再給自己和對方一次機會。 或許他們彼此相愛,但是卻從未真正了解對方。 “你來干什么?”江巖柏有些不知所措,他從未被人揉過腦袋,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卻沒有阻止容白,只是悶聲悶氣的低著頭問。 容白這才記起自己的目的,他把用布袋子裝著的盒飯交到了容白的手上,努力讓自己的表情和語氣恢復正常:“中午多吃一點,你這會兒正好是長身體抽條的時候,早飯也給你買好了,都在里頭?!?/br> 江巖柏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好?!?/br> 原本還擔心江巖柏不接受的容白松了口氣,他笑著說:“你進去吧,好好上學,不要太調皮?!?/br> 這是江巖柏第一次聽到來自長輩的叮囑,他深深看了容白一眼,然后迅速的移開視線,亦步亦趨地走進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