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
陳伏頭疼不已,“我記得三爺當時酒味不重啊?!?/br> 章年卿一愣,依稀想起什么,沉默道:“是,我沒醉?!贝Ш冒萏?,囑咐道:“我去趟馮府,若是不順利,晚上就不回來了?!?/br> 陳伏有些后悔,福身道:“是?!狈蚱揲g的事,他就不該瞎摻和。更捶胸頓足,懊悔不已。 章年卿到馮家后,馮承輝冷哼一聲,沒有理會他。直接讓人帶他去見孔丹依。章年卿進門行禮,孔丹依竟直接受了。 孔丹依問,“你還記得當年求娶幼娘時,你對我說過什么嗎?!?/br> 章年卿沉默道:“記得?!?/br> “你再重復一遍?!?/br> 屋內安靜,章年卿沉默不語。十八歲他能說出去的話,三十八歲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孔丹依端起手邊香茶,“不說也罷。我知章首輔什么意思” “師母?!闭履昵淇嘈?,“不要叫天德首輔,天德受不起,折煞我了?!?/br> “好?!笨椎ひ缽纳迫缌?,“你們的事,幼娘和我說過了。我明白你什么意思,如今章三少爺身居高位,想添房也實屬正常。你不必說,我知道。姑且我就信你是為了幼娘??蓭熌赣幸痪湓?,你聽不聽?!?/br> “天德洗耳恭聽?!闭履昵渖駪B謙卑,十分認真。 孔丹依道:“天德,你懂朝堂,卻不懂女人。這后宅里的女人,你覺得是個玩意?!边攘丝诓?,她道:“可女人們不一定這么覺得,你想的是騰幾間屋子,隨便將人安置??赡切┡司蜁敲窗卜謫??” “不說別人。你知道我爹的學生——劉俞仁是怎么落到這幅田地的嗎?!?/br> 章年卿低道:“內宅之禍?!彼麅刃慕K于動容,觸動道:“師母,我知道”錯了。話未說完,抬眼愕然不已。 孔丹依撲通跪下:“章首輔,看在我家幼娘為你生了一兒一女的份上……求你,善待她?!?/br> “師母你起來,你快起來?!闭履昵涓蛳?,慌忙攙扶著孔丹依。 孔丹依年近半百,跪在地上,重若千斤。章年卿扶不起來,只能跟著跪牢。 孔丹依泣道:“天德,你是個好孩子。我只有幼娘一個女兒,你當年說,你會好好待她。我才沒有將她在閨閣里多留幾年?!?/br> “我一直覺得,女兒家最幸福的日子,就是沒出閣的時候。出于私心,我一直想把幼娘多留幾年??赡隳菚r候多會騙人啊,哄小姑娘,哄的花招百出。幼娘身心都掛在你身上?!?/br> “女大不中留,我能怎么辦?!?/br> 孔丹依凄涼的笑,苦澀又無奈。沒有一點強硬之色,有的只是滿滿的哀求。 第220章 孔丹依止住哭泣后, 已經是很久之后的事。她拭凈眼淚, 抱歉道:“抱歉, 失態了?!闭f罷站起來。 章年卿手從師母胳膊處滑落,怔怔的看著師母收拾好儀態,仍跪在地上,姿勢不變??椎ひ揽匆娏? 卻沒有叫章年卿起來。熱水微燙,皸的指尖發紅, 孔丹依眼瞼下方也是一片紅意。 氣氛有些尷尬。 章年卿屏氣斂息, 終于擠出自己的請求?!皫熌? 我想和馮俏當面談談?!毕肓讼? 覺得不妥,解釋道:“這畢竟是我們夫妻之間的誤會?!?/br> “誤會?”孔丹依停下動作,沒有要求他解釋只道:“幼娘的屋子你熟門熟路,我不差人領你去了。她見不見你, 我不管?!?/br> “天德, 謝過師母?!闭履昵溥煅室幌?,面色如常,大步離開。藏藍直裰衣擺在跨門檻時, 打了個秋千兒。 再度踏入熟悉的舊景, 章年卿感到分外懷念。 馮俏出嫁這么多年,閨閣仍是未出嫁的樣子。內里章年卿還沒看到,可外面的一花一草,皆如原樣。章年卿不禁想起孔丹依說的, 要把馮俏多留幾年的話。 這些年,除了樹更繁,花更盛。院子里的花鳥役多了些外,連幼時伺候馮俏院子里灑掃的小丫鬟,孔丹依都不舍的遣散。 “你把我如珍如寶的女兒搶了去,為什么不好好珍惜她!”章年卿耳旁又回蕩起,孔丹依聲嘶力竭的質問。 章年卿如今可算是信了,師母不是在唬他??椎ひ朗钦娴倪@么想的——她是真的舍不得把女兒嫁給他。 章年卿去時,馮俏已經睡下。章年卿不知道馮俏是真睡假睡,只能望而卻步。躊躇許久,終是挫敗回府。 月光皎潔?;馗穆飞?,章年卿想起很多年前,兩人第一次冷戰。那時他們的心還在一處。只是彼此擔憂著對方,才故作冷淡。 這次不一樣,俏俏以為,他和她離心了。 章年卿心悶悶的疼,仿佛被什么撕裂?;氐秸赂不瓴皇厣?,仿佛沒有了主心骨。陳伏看的焦急,卻不知如何幫忙。 直到遠在河南的陶孟新知道這件事時,章年卿和馮俏還沒有和好。 這場曠日持久的冷戰,終于讓孩子們察覺出不對勁兒。 章明稚從孔府回來,怯怯的問章年卿:“爹,你是要給我找小娘了嗎?!?/br> 章年卿心里一澀,“元元,過來?!彼钌畋ё∨畠?。 明稚感到很迷茫,她知道自己有個乳名叫元元??傻⒉幌矚g叫,只有娘才這么喊她。章年卿喜歡喊她,阿稚。 爹,是想娘了? 章明稚不敢確定。 明稚不是小孩子,她隱隱猜到父親惹母親生氣了,所以母親才躲回馮家,不愿回來??擅髦刹幌霂椭赣H勸娘回來,盡管她很想這么做。 明稚委屈的想著,她難過受傷的時候,希望躲在娘懷里求安慰。也許,有時候娘也需要外祖母懷里求安慰。 明稚垂下眼睫,又乖乖回了孔府。 明稚不想馮俏擔心,不想給馮俏添麻煩。這次,她會很努力的少吃。希望娘接她回家的時候,可以開心一點。 “爹?!泵髦绍涘Φ溃骸拔蚁M愫湍锖煤玫?。我從來沒見過你們吵架,我…害怕?!?/br> 章年卿拍拍女兒后背,得知明稚想回去后,親自送她回孔府。 另一個知情的兒子,則從頭到尾選擇沉默。章鹿佑將所有世界都花費在讀書上。章鹿佑沒有那么細膩的心思,猜不到內宅的是是非非。 章鹿佑記憶里,爹和娘最后在一起的場景,是他和爹下棋的畫面。他輸了。章鹿佑很不情愿的猜,父母是不是因為他的‘不爭氣’而起爭執。也許這不是他們吵架的真正原因,但極可能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章鹿佑想,他的任性若殃及父母,算什么英雄好漢。自此咬牙讀書,再不懈怠。 章鹿佑本就聰慧,只是不喜拾人牙慧,活在父親的光環下。拉不下面子,不敢面對成敗。若成了還好,若敗了。好面子的少年,最怕人指著他。瞧,這就是大名鼎鼎,章年卿的兒子。也不過如此! 章鹿佑寧愿別人覺得他不學無術,然后一鳴驚人。也好過人人都說他勤學至此,也不見如何。少年心性,正是好面子的時候。 不過,誰不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 察覺兒女變化的章年卿,更是想念馮俏。澀澀一笑,馮俏把孩子教的可真好。從來都不要他cao半點心。 馮俏在時不覺得,家宅瑣碎,紅白喜事,人情往來,相夫教子她都做的井井有條。十年如一日,不出半點紕漏??勺龅镁昧?,不知不覺就成了理所當然。 章年卿不愿意承認,但他的確沒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钡剿约洪_始做起這些小事。這才恍然發覺,原來這些小事是這么消耗人精力的一件事。偏偏瑣碎的沒有任何功績可言。 馮俏把她最美好的年華都埋在這些瑣碎里。 章年卿想到幾次夜里,他情.動的厲害,向馮俏求.歡。馮俏濕漉漉的眼睛,純真懵懂,像個不知□□的小姑娘。他情.動的更厲害了。 小姑娘蹙著眉,說她好累,想睡覺。他卻混賬的以為小姑娘只是撒嬌,安祿山之爪□□著阿萱,一聲聲幼娘喚著。逼得馮俏不得不打起精神服侍他…… 師母孔丹依說的對,這天下最不幸福的事,是嫁給別人。成為某家婦,為了青蔥懵懂的愛戀,將自己折進柴米油鹽里,渡過一生。 可偏偏互生情愫的感覺是那么甜,甜到讓人一輩子想擁有。天真無邪的姑娘,以為嫁人后,就是名正言順的吃一輩子糖。 卻不知生活是那樣苦,沒有這絲糖緩著。只怕沒人熬的下去。 章年卿腦海里再次浮現出馮俏的音容笑貌,靈活生動。俏俏永遠都是笑著的,不辜負她明媚大氣的美貌。其實他沒有變心,只是太煩躁,太不知所措。一時說錯話了。 如今卻百口難辯,馮俏根本不聽他解釋。 陶孟新千里迢迢從河南趕過來,一巴掌摑的章年卿找不到北。陶孟新口不擇言的罵:“章年卿你是個什么東西!” 章年卿從未被人這么連名帶姓的羞辱過。平生最厲害不過一句章天德你如何如何。年近不惑,第一次被人連名帶姓的罵,章年卿臉上火辣辣的。 章年卿道:“舅舅?!?/br> 陶孟新道:“當首輔了,你能耐了。你以為馮俏跟了你,占什么便宜了。馮俏這個性子嫁給誰都能過得好。你能給她的只有寵愛,隨便換個位高權重的誰都能給。你呢?” 陶孟新恨鐵不成鋼道:“你連唯一能拿出手的寵愛都給不好!馮俏和其他姑娘不一樣,她能給你的,別人誰都給不了。這么多年若不是馮俏在你身邊幫持著,你想過自己會變成什么樣嗎?!?/br> 陶孟新無比痛心,他曾經眼看著你儂我儂的小兒女變成這樣。馮俏和章年卿就像陶孟新的向往。向往是美好的,永恒的,而不是用來被打碎的。思及此,又忍不住想揍章年卿一拳。 會,變成什么樣的人? 章年卿垂下手,怔住許久。 大概會變成一個六親不認的冷血之徒。和父親關系不會修彌,不會再堅持做一個正直的人,更不會直面自己的黑暗和官場上的黑暗。 章年卿這才醍醐灌頂般的發現,原來每次將他從黑暗邊緣死死拉住的是俏俏,不是兒子。他最孤助無依的時候,最想拉住的是——馮俏啊。 原來他當時迫不及待的想把小姑娘娶回家,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能放什么。那時屬于他的,只有一個馮俏。他的小未婚妻。 章年卿發瘋一樣朝馮府跑去,等待他的依舊是閉門羹。章年卿不泄氣,生生坐在離門最近的地方。 門后面,是自己也沒想清楚要怎么辦的馮俏。馮俏不是故意拿喬,也不是故意為難。她低頭看著微微隆起的小腹。 馮俏也不知道現在該怎么辦。她躲了章年卿整整半個月。 肚子里這個孩子來的太不是時候。孩子快四個月了,她這個做母親的一點也不知情。而門外的父親更不知情了。 章年卿終于靠近門,順著門縫滑下去,手里拿著一瓶酒。仰頭喝了一口,借酒壯膽,道:“幼娘,你我成親近十九年。風風雨雨,一路到今天。我從未想過有這么一天?!?/br> 馮俏拿個蒲團,也順著門縫坐下去,和他背靠背。 章年卿的聲音清晰可聞,“我知你怪我松口,試探你能不能添房…可我真的就是那么一問,我當時腦子很亂。我從未想過真正納妾?!?/br> 眼淚滑下來,馮俏拭掉眼淚,冷靜的問:“那林家女兒呢?!?/br> 章年卿驚喜道:“俏俏!”這么多天來,馮俏第一次給他回應。 馮俏道:“回答我?!?/br> 章年卿茫然道:“什么林家女兒?” “你還裝?!?/br> “我裝什么了?” 馮俏道:“那好,你說說。那天你和刑部按察使林大人聊什么了?” 章年卿奇冤無比:“我二人同朝為官,日日見面。我怎么會記得什么時候聊什么了?!蓖耆活^霧水,答非所問。 馮俏一愣,慢吞吞道:“哦。原來你不知道啊?!闭Z氣聽不出來是信還是不信,過了會,她問:“章天德,你能告訴我。史上有沒有沒有納過妾的首輔大人?!?/br> 章年卿仰灌一口酒,“有。唐宰相房玄齡大人?!?/br> “哦?!蹦莻€以醋聞名的妒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