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瑣的朝會后，章年卿終于有時間叫來宮侍問話。

    宮侍道：“昨日皇后娘娘一直在鳳儀宮內歇著，沒有什么異常。也不曾特意吩咐過誰辦事?！痹挳?，解釋道：“皇后娘娘好像不大愛使喚奴婢?！?/br>
    章年卿點點頭，示意他繼續。宮侍道：“夜里倒是有一件奇事，皇上不知為何突然造訪鳳儀宮。也不曾派人通知，歇了一夜后。天亮后才帶人離去。：想了想道：“對了，第二天還是韋公公親自帶著龍袍追過來的?！?/br>
    章年卿道：“韋九孝不是一直跟著皇上，他不知道皇上晚上挪駕鳳儀宮？”

    “看樣子是不知的。奴才聽說，早上韋公公給值夜太監發了好大一通火。好像是嫌值太監沒有及時通知他，圣上挪駕?！?/br>
    章年卿若有所思，揮退來人。

    第二日，馮俏帶著‘青鸞的信’去鳳儀宮覲見皇后。

    青鸞見是馮俏遞上來的牌子，立馬同意召見。馮俏剛一進殿，青鸞立即跑過來。身后宮女呼啦啦追成一片，馮俏站定，朝她搖搖頭。青鸞駐足，看著身后的宮女們，揚手道：“你們都出去?！?/br>
    “是?！睂m女們齊齊退下，秩序井然。

    青鸞灼急的問：“三嫂，家里發生什么事？是爹娘還是外公？孩子們都好吧？”

    馮俏道：“青鸞你先坐下，家里面都平安。我不是為這個事來的?！崩帑[坐在床邊，自己坐到青鸞下首。青鸞不解拉住馮俏的手，“嫂嫂？”

    馮俏溫柔的摸摸她的她，“尊卑有序，青鸞不計較，嫂嫂可不能跟著你胡鬧?！?/br>
    章青鸞心里很難受，“胡鬧么?！毖蹨I砸下來，小聲道：“可是我都讓宮女下去了?！蔽鼊藕驼履昵淙绯鲆晦H。

    馮俏拿她沒辦法，只好在她身邊坐下。青鸞立即歡天喜地起來，抱著馮俏胳膊一個勁叫三嫂。馮俏昨晚被章年卿壓了一天，胳膊正是酸痛，又被青鸞這樣拉扯。暗暗苦笑一聲，正色道：“你先看看這個?！?/br>
    章青鸞松手去接，馮俏趕緊抽出自己胳膊。章青鸞神色凝重的看完，堅定道：“嫂嫂，這不是我派人送的?！彼溃骸俺糜腥?，無須我畫蛇添足。來之前，爹娘便囑咐過我。若三哥有所依，我自當傾盡全力辦好?！?/br>
    “可好端端的，我怎么會插手。如今我只盼著，早些生個孩子?！闭虑帑[垂下眼睫，“孩子養大還需時日。等宮里人多了，就不容易了?！?/br>
    馮俏聽懂章青鸞的含蓄。

    是啊，人多了。事情就不容易控制了。

    第214章

    青鸞一直纏著馮俏說話，直到宮門快落鎖時，才依依不舍的放馮俏回去。

    回到家，馮俏發現正廳亮著，還有丫鬟不斷往里面送熱菜熱酒。馮俏問下人，“來客人了嗎？”丫鬟福身，高興道：“老爺和夫人來了?！?/br>
    “爹，娘？”馮俏提著裙子，腳步加快。

    章年卿聽到動靜，放下筷子道：“定是俏俏回來了?！瘪T承輝摸摸胡子，孔丹依抱著明稚，齊齊扭頭去看。章鹿佑坐在馮承輝下首，看看父親，又望望外公。站起來道：“我去接娘?！?/br>
    剛走到大門口，母子兩撞了個正著。章鹿佑拉著母親坐在他的位置，自己和明稚一起偎到孔丹依身邊。馮俏見情況不對，笑著問馮承輝：“爹，你和阿丘這是怎么了?！?/br>
    馮承輝冷哼一聲，“還敢說。章天德當年像他這么大的時候都是舉人之身了。如今他也十四五了，瞧著給他提親的能踏破家門檻，自己連個功名都沒有?！?/br>
    孔丹依護著孫子道：“我們行云不是考過院試，中了秀才嗎?！?/br>
    “哼，秀才?！瘪T承輝瞪章鹿佑一眼，沒有言語。

    馮俏趕緊給章年卿使眼色，意思章年卿勸勸。章年卿淡定的吃菜喝酒，并不插嘴。馮俏心里一急，起身給章年卿添湯，小聲道：“你勸勸爹啊?！?/br>
    “勸什么，馮先生說的不對？”章年卿聲音朗朗，馮承輝聞言抬起頭，看向馮俏。馮俏忙道：“爹說的當然對。只是阿丘還小，你總不能老拿著天德哥當標桿?！?/br>
    馮承輝不是聽不進去話的人，筷子點了點馮俏，“你說?！?/br>
    馮俏心疼的看了眼兒子，緩緩道：“父親當年辦暉圣堂，十四中解元，十五中狀元的有幾個人？”

    馮承輝道：“一個?！?/br>
    馮俏笑道：“這不就是了?！?/br>
    章鹿佑考過縣試，考過府試，考過院試。方才十五歲，已經是秀才，其實已經很不錯了。只是，比起他少年天才的父親。章鹿佑的確顯得有些‘不爭氣’。

    馮俏話音一落，屋子里顯得有些靜。馮俏悄悄去擰章年卿，示意章年卿說兩句。手被章年卿先一步逮住，捏了一下，沉吟道：“行云，今年準備準備，下場試一試?！?/br>
    明稚插嘴問，“哥哥要考鄉試嗎？”

    孔丹依憐愛摸摸小孫女，“喲，我們阿稚還知道鄉試?！泵髦沈湴恋陌浩痤^，“我當然知道，鄉試第一名就是解元。我爹就是解元！”

    屋子里笑成一團，都去摸明稚的柔軟的頭發。

    章鹿佑感慨道：“還好meimei隨了娘?！比舨皇敲髦上耨T俏，長的漂亮，胖一點也討人喜歡?，F在這個樣子，指不定被人怎么嫌棄呢。

    宮里，鳳儀宮里顯得有些冷清。青鸞將馮俏拿給她的信反復的看，夜漸漸深了。章青鸞問宮女：“皇上還沒有忙完嗎？”

    宮女滿心歡心，謝天謝地，皇后終于知道問皇上的行蹤了。一福身道：“奴婢去打聽打聽？”

    章青鸞想了想，“也好。我正好有事找他?！睂m女哧哧的笑，皇后娘娘害羞了，想皇上還不好意思承認。

    宮女笑的曖昧，青鸞才后知后覺，自己派宮女去打探謝睿行蹤是多么惱人的一件事。許是青鸞鮮少打聽謝睿行跡，承治帝正在批改奏折，忽的聽聞太監來報，說是鳳儀宮的宮女來打聽皇上什么時候忙完。微微一笑，放下朱筆道：“擺駕，鳳儀宮?！?/br>
    謝睿很喜歡鳳儀宮，因為那是曾住過他母妃的地方。

    謝睿直到進殿時，嘴角都是帶笑的。章青鸞見謝睿進來，忽然有些緊張。今天算她請‘圣駕’過來的，按宮規來說，她要服侍皇上。

    可怎么服侍？青鸞感到很頭疼。索性拿著信，開門見山道：“皇上，臣妾有要事稟告?！?/br>
    謝睿從她手里抽出紙張，挑眉道：“這是什么？”

    “等等?！鼻帑[按住他的手，“有一件事我要說清楚，這封信到我三哥手里的時候，你在我宮里?！?/br>
    謝睿盯著她的白潔如玉的手背，“你什么意思？”

    章青鸞不知想到什么，興致喪喪的收回手，道：“沒有。說這個也挺無趣的，那一晚雖然皇上雖在鳳儀宮里歇著，白日里卻沒盯著我。抱歉，只想著三哥收到信的時候，皇上在我宮里了?！?/br>
    青鸞鋪墊了這么一大串，謝睿也大概猜到紙上是什么。掃了兩眼，道：“你叫朕來是為這個？”

    章青鸞道：“皇上不在乎？”不待謝睿打，章青鸞又道：“可臣妾在乎。臣妾不知傳這封信的是誰?；噬蠀s和我三哥劉大人相處多年，你我都知，這個消息對我哥一點價值都沒有?！币蛔忠活D，“我們不需要?！?/br>
    謝睿贊同的點點頭，“的確蠢?！?/br>
    章青鸞問：“故而，臣妾斗膽問皇上一句，你和劉大人在殿內時，還有誰在場？”目光澄亮，灼灼有神。

    謝睿意外的看著青鸞的坦誠，慢條斯理的問：“你想讓朕幫你找出‘別有用心’之人?！?/br>
    章青鸞歪頭，“幫的是我？”她慢吞吞道：“這次傳的是‘笑話’，你我都不當回事?？上麓文?？”她模仿著謝睿那晚教育她的口氣，“帝后不合，君臣不睦。挑撥皇上和章家的關系……”紅嫣的唇，張張合合。

    承治帝伸出手指，按住她的唇，“朕知道了?！蔽赖溃骸安辉S再學朕說話?！?/br>
    一根手指當然擋不住一張想說話的嘴，章青鸞問他：“你知道是誰嗎？”

    承治帝拍拍床，拉青鸞坐下，淡道：“不難。不知道章天德和劉俞仁底細，又在殿前伺候，有能力遞出去信的只有韋九孝?！?/br>
    “韋九孝？他不是你的人嗎?！闭虑帑[納悶道，韋九孝是謝睿的嫡系，無依無靠，只聽謝睿使喚。怎么會，章青鸞警惕道：“是你？”說著就要站起來。

    “還真是無知?！敝x睿將青鸞打橫抱起，放到床上，嘆道：“朕進來這么久了，連口水也不給朕喝?！?/br>
    兩人滾到床上，謝睿替她褪下鞋，章青鸞腳飛快的縮進被子。過了會兒，她問：“我叫宮女給你倒水？”

    謝睿瞥了她一眼，“免了?！迸呐乃尾?，“起來，服侍朕就寢?！?/br>
    青鸞有些不情愿，可謝睿今天的確是她叫來的。無論有沒有宮規，今天她再拿喬，就有些裝腔作勢。

    雖然，雖然她平時也在裝腔作勢。

    謝睿坐在床邊自己脫下靴子，章青鸞從被窩里坐起來，替他寬衣解帶。氣氛很奇怪，兩人都不說話。終于解下中衣的時候，青鸞松了口氣，“就寢吧?！?/br>
    謝?？戳丝醋约貉澴?，沒說什么。

    兩人歇下后，謝睿才狀似無意道：“說起來，韋九孝和你哥哥、劉俞仁都有些不睦?！鼻帑[果然好奇起來，“為什么啊?！?/br>
    謝睿順勢將她攬到懷里，“還能因為什么，衍圣……”忽然意識到什么，改口道：“沒什么，只知道給你修葺鳳儀宮時，三人時常爭執，后來韋九孝見著你三哥都避著走?！?/br>
    青鸞敏銳道：“衍圣公，皇上是說……”

    承治帝打了個哈欠，“怎么又扯上衍圣公了?！?/br>
    不對勁……

    章青鸞知道衍圣公之死是半個月后的事，殿內很靜，青鸞落淚的聲音靜可聞聲。外面傳來宮侍的聲音，很是喜悅：“……皇上賞賜?！表f九孝端著圣旨進殿宣旨。

    章青鸞沒有動，“韋九孝?！?/br>
    韋九孝莫名所以，“皇后娘娘，奴才在?！?/br>
    “在？若本宮賞你板子，你還在不在?！?/br>
    韋九孝一愣，望著眼前年輕的皇后，扯著笑道：“皇后和奴才開玩笑是吧?！?/br>
    章青鸞驀地拔高聲音，“我沒和你開玩笑！”韋九孝身邊的小太監見情況不對，趕緊使眼色，讓另一個太監去給皇上通風報信。

    小太監一路小跑，貼著墻根悄悄溜走。

    章青鸞沒做過皇后，也不大知道做皇后是這么一件有威儀的事。一聲令下，韋九孝趴在長凳上，啪啪啪挨著板子。

    哪怕，眼下打的這個人是皇上面前的韋九孝。

    聞訊趕來的承治帝看見的就是這一幕。匆匆進殿，章青鸞正在試他賞賜手釧，仿佛對外面的事不聞不問一樣。

    承治帝問：“皇后什么意思？”

    章青鸞道：“本宮貴為皇后，連個人都打不得?！盽

    承治帝耐著性子道：“皇后可知，你打的人……”

    “是你的大太監?！闭虑帑[霍然抬頭，還是那句話，“怎么，打不得嗎?！?/br>
    承治帝靜靜的問：“為什么?！?/br>
    “我終于知道你那晚沒說完的話是什么。衍圣公的死，是韋九孝做的吧?！闭虑帑[褪下手釧，放回托盤里：“為了你?！?/br>
    承治帝久久不語，“你說的對?！?/br>
    章青鸞道：“這我總算明白韋九孝為什么急著在我剛入宮就鬧這么一出。劉大人是衍圣公的學生，我三哥是衍圣公的孫女婿。若不趁我根基不穩的時候，趕緊讓你嫌棄了我和三哥。難不成要看著皇后和章陶兩家和和睦睦，親如一家?！?/br>
    “章青鸞，別說了?！?/br>
    外面板子不間斷，章青鸞拽著謝睿腰帶，嗒，一松手。承治帝衣衫半褪，謝睿道：“青鸞，會打死人的?！?/br>
    章青鸞噘著嘴，“不是說宮里都是人精，打人都有技巧，死活是兩種打法?！?/br>
    承治帝被扒的只剩條褲子，握住她手腕，攔道：“青鸞，我和你說正事?！?/br>
    青鸞停下手，認真的看著他，“皇上保的了他一時，保不了他一時。我聽話，我乖?！蹦抗庥挠?，“可有人記仇。他也乖嗎？”

    劉俞仁和章年卿都不是省油的燈。

    承治帝重重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