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宗賢的想法很簡單，先帝臨死前把小齊王托付給他，那小齊王就是兄弟們的領頭人。但其他五個兄弟也要好好的，都是先帝的兒子，譚宗賢有責任將他們團結起來。

    小齊王受教后，又驚又喜，抓著譚宗賢的手，一口一個譚老，將他奉若上賓。

    譚宗賢將小齊王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只是嘴上不說什么。左右他也只照顧舊主子嗣，其他的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得過且過吧。

    可京城里有一個人就不那么好過了。

    劉俞仁知道譚宗賢被小齊王接走后，一直失眠。一閉眼便是父親在大牢的樣子，他從未見過那么偏心的帝王，只因譚宗賢跪著求了幾句，皇上便親自帶人殺了當今首輔。

    劉俞仁痛心疾首，望著皇城方向，暗暗下定決心。

    第211章

    謝睿初初登基，忙于穩固江山，本無暇顧及遠在天邊的小齊王。奈不住小齊王以討要先帝舊物為由，頻頻在世人面前刷存在感。

    章年卿也非常惱怒，總覺得小齊王是拿住了什么把柄，在試探什么。

    當即，以‘先帝雖是代繼，仍是九五之尊。先天下后家國，先帝先是皇上，其次才是父親……’洋洋灑灑一大堆，核心思想就是不給。末了，近乎諷刺說：先帝的遺物都封存在太廟和紫來殿。小齊王若真有孝心，比如親自來京城請，方昭顯誠意。

    承治帝看過章年卿折子后，朱筆一圈，批了下去。

    承治帝繼位后，尚未重新組閣，除了年事已高的馮承輝主動告老退閣，晁淑年尚文賀劉俞仁章年卿四人仍保留原職。

    章年卿心知岳父是為他退的閣，章陶兩家已經是一大威脅。馮家作為姻親，如果再摻和進來，后果不堪設想。馮承輝選擇了急流勇退，和當年的章芮樊一樣。

    孔家失去了衍圣公，又迎新帝繼位。當年衍圣公堅定執著的站著齊王一脈，此時都成了偌大的笑話?？准疫M退兩難，若是現在就湊上去迎合新帝，難免在世人心里留下兩面三刀的印象，有辱孔家的名聲。

    可若這么孤傲下去，等過幾年，新帝根基穩固?？准揖蜎]有用武之地，實實在在成了祥瑞之物，再無權力威嚴可言。

    章年卿知道此事后，親自去孔家，把孔家冷落了多年的瑋哥兒帶出來。

    瑋哥兒見了章年卿很很高興，大聲嚷道：“表姑父，我都想你了。姑姑呢？阿丘和明稚呢。你一個人來的嗎，亭姐兒也可想念明稚了?！?/br>
    十五歲的少年裝活潑其實已經不太像了，瑋哥兒目光堅毅，眉峰俊秀，和他活波的舉止一點不相符。章年卿頗為心酸，孩子想念是真想念，話也不是假話?？涩|哥兒選擇用這么個方式來和他說話，無非是討他喜歡而已。

    這些年章年卿一直照拂著孔金氏母子，幾度想把瑋哥兒和亭姐兒接到章府來養?？蓛蓚€孩子舍不得母親，他終究是個外人，接寡嫂住在自己家也不像樣子。

    何況他們還是表親。

    章年卿拉著瑋哥兒道：“你坐下，我有話對你說?！?/br>
    瑋哥兒收起嬉笑，臨危正坐?！肮酶刚垖??！?/br>
    章年卿問，“家里有沒有什么最能代表你父親的遺物，最好是大皇子所賞，又為眾人所知的?！鳖D，平靜道：“我想帶你進宮面圣?！?/br>
    “有，有，有?！倍瞬鑴傔~進來的孔金氏，胡亂放下茶，抹著眼淚道：“章大人且等等，我去拿?！?/br>
    章年卿忙起身道：“嫂子嚴重了?！蹦克涂捉鹗铣鲩T才坐下。

    瑋哥兒目中感激，噙淚道：“嬰瑋謝過姑父?！?/br>
    章年卿拉著他的手坐下，“謝什么?！陛p斥的揉揉他小腦瓜，輕聲道：“這是你爹給你留好的路。我不過是撿著他的路走罷了?！?/br>
    孔穆行至始至終都是和景帝一脈的，為此甚至不惜犧牲了性命，唯一的兒子也被奪爵。

    章年卿要把孔嬰瑋重新送上衍圣公的位子，當年柳州事變后，他們去了三個人，回來了兩個人；如今歲月蹉跎，只剩了他一個人。章年卿怎么著，也得把孔家重新扶起來。他當年受了孔家多少照拂，衍圣公孫女婿這個身份帶給他多少便利。

    人不能忘本。

    章年卿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帝后大婚第三日，皇后終于開始接見命婦。在偏殿候著時，馮俏有意給孔金氏做臉，一直拉著她話家常。如今馮俏炙手可熱，想和她搭上話的人有很多。見著馮俏這么親近孔金氏，也都順著捧。

    皇后接見馮俏的時候，馮俏進去沒一會兒，孔金氏也被召進去。還有宮侍急匆匆的去接明稚和亭姐兒。

    青鸞見著馮俏親昵的不得了，趴在馮俏懷里哭的不成樣子。

    馮俏又心疼又生氣的看著她，“都做皇后了，怎么還是這幅樣子?！?/br>
    青鸞嘟囔道：“你要擺出那副樣子唬人我也會，不信我現在就做給你看?？墒侨?，我不想在你面前當皇后?！?/br>
    孔金氏在一旁撲哧笑了，對馮俏道：“皇后娘娘這是在和你撒嬌呢?！?/br>
    馮俏嘆了口氣，這孩子她打過罵過，捧在手心里疼過。青鸞倒是一點不記仇，只記得和她親近，打罵一概忘了。這兩日馮俏把明稚管教的嚴了，明稚都和她賭氣不說話。青鸞倒是……

    馮俏搖頭笑笑，拍青鸞坐好，拿過梳子替她抿著發絲道：“鳳儀宮的的擺置你還喜歡嗎？這都是你三哥盯著禮部辦的，連院子里的樹都和他們吵過好幾場才定下來石榴樹?！?/br>
    青鸞沒敢說她幾天都沒心情看，只是覺得鳳儀宮里的東西用起來很順手，到不知這是三哥為她置辦的。仰頭問：“三哥他還好嗎？這次我進京都沒有見過他。只在太廟祭天的時候，遠遠見他站在圓壇玉階上，和百官一起叩首?！?/br>
    青鸞模糊的描述著章年卿的身形，“我遠遠的看著他，一點也不想他給我磕頭?！彼y過的擺弄著自己皇后命服，“嫂嫂，我……”話未說完，宮侍道章小姐和孔小姐到了。

    明稚和亭姐兒拉手進來，恭恭敬敬的給青鸞磕頭：“臣女章明稚，孔禾亭參見皇后娘娘?！?/br>
    “快起來?！鼻帑[高興的去扶她們，宮女先一步扶起，不動聲色的將明稚的手交到青鸞手上，輕巧的不令人生出一絲毫厭煩。

    章青鸞看著圓滾滾的明稚，驚嚇道：“嫂，嫂嫂？”明稚好久沒見姑姑，有些怕生。章青鸞今日又穿的太過隆重，明稚磕磕絆絆道：“啟稟皇后娘娘。臣女，近來已經開始節，節食?！?/br>
    馮俏笑道：“明稚，那是你姑姑，不記得了？”

    章明稚十分聰明，立即抱著章青鸞胳膊道：“哪有，只是好久沒見姑姑了。一時見著，先行君臣，再論親疏也是宮規嘛?！?/br>
    章青鸞笑著點她額頭：“就你口齒伶俐?！?/br>
    孔金氏附和道：“有其父必有其女，章大人素有辯才，生的小姑娘也這般聰慧?！?/br>
    馮俏打趣道：“章大人能干歸能干，他可生不出來小姑娘?！?/br>
    大家哄堂大笑，孔禾亭偎在孔金氏身邊，淺淺微笑。

    氣氛一下子活絡起來，幾人總算不那么拘謹?？捉鹗献邥r，章青鸞特地安排自己的貼身宮女送她出去。并上次了孔禾亭許多東西，章青鸞知道馮俏意思，挑的都是玉佩手鐲等顯眼物。

    章青鸞還想和馮俏說些體己話，明稚便跟著孔金氏走了。馮俏叮囑道：“嫂嫂可要盯好她，別慣著她偷吃?！笨捉鹗闲χf知道了。

    殿內無人之后，青鸞抱著馮俏胳膊，苦著臉道：“他知道了?！?/br>
    “他知道什么了？”馮俏一頭霧水，追問道：“誰知道了?！?/br>
    章青鸞道：“皇上……謝睿。我們同房后有落紅，這兩天我一直躲著沒敢見他?！?/br>
    馮俏面頰微紅，尷尬半晌道：“這種事也瞞不住啊?！?/br>
    青鸞重重嘆氣道：“我知道?？墒撬緛砭蛢?，我若承認我騙了他，他必然更兇。謝睿一直覺得他欠我一命，才沒有追究我射他一箭。嫂嫂，我該怎么辦啊?！?/br>
    “可躲著也不是辦法啊?！瘪T俏道，青鸞枕在馮俏腿上，煩躁的打滾。馮俏按住她，撥著她耳畔發絲，溫柔道：“你總不能一直不見皇上?！?/br>
    章青鸞摸摸平坦的肚子，遺憾道：“是啊?！?/br>
    馮俏看著她含義明顯的手，假拍一下道：“你這司馬昭之心也太明顯了?！?/br>
    “謝睿不知道嗎?！闭虑帑[幽幽道：“他稱帝后的第一道圣旨還在外公手上。章青鸞嫁過來圖什么，天下皆知?！?/br>
    馮俏道：“青鸞……”

    青鸞擺擺手道：“不說這個了。嫂嫂，你過來?！鄙裆衩孛卦隈T俏耳旁嘀咕半天，末了，不高興道：“我也不知道如何勸住他，只能受著?！本趩实溃骸啊矣X得不招人喜歡好受罪?！?/br>
    馮俏尷尬道：“呃青鸞，這個……男人都是一樣的，疼不疼你，喜歡不喜歡。那個時候都不可能停下來。若想不那么難受，順著他一點?！?/br>
    青鸞吊起眉，不滿道：“憑什么我要順著他?！?/br>
    馮俏不知想起什么，皺著眉，含糊道：“……乖，你會吃苦頭的?！?/br>
    青鸞愁容滿面。

    皇上和皇后接連接見過孔嬰瑋母子后，孔家的衍圣公之位很快敲錘定音。

    章年卿將這件事辦下來后，朝堂議論紛紛。與之對比的是，是劉俞仁多次上書，為父翻案，請求承治帝讓小齊王交出譚宗賢，卻屢屢被拒。

    謝睿當了皇帝后，才明白開泰帝的苦，苦口婆心的勸劉俞仁，“現在朝堂不穩定，再容朕幾年?！?/br>
    劉俞仁神情激動道：“他有從龍之功，我也有從龍之功。憑什么章年卿要什么得什么，想封賞誰封賞誰?！彼踅^望道：“皇上，這些臣都不在乎?？晌揖拖氩幻靼啄銥槭裁床蛔屛胰R地，為什么不能捉拿譚宗賢回京。為什么?。?！”

    劉俞仁連連倒退，道：“好好好，且不說我私心為何。也不論我當年投靠四皇子時，陛下是怎么答應我的。單說小齊王自從接譚宗賢回齊地后鬧出了多少事。誰不知道小齊王是個草包，不成氣候?？勺T宗賢多精明啊。步步為營，籌謀二十載，為父報仇?？梢娨话??！?/br>
    謝睿放下帝王架子，苦口婆心：“你說的這些，朕都明白。俞仁，朕從未有輕視過你的意思。當日你雪中送碳，及時站隊，謝睿一直銘記在心。譚宗賢的命，朕會給你，朕一定會給你……”

    劉俞仁赤紅著眼，“好，那皇上告訴臣，什么時候給，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還是說，永無此日?！?/br>
    謝睿沉默片刻，艱難道：“少則三年，多則十年。你放心，朕會補償你的，”

    劉俞仁吼道：“我他媽把兒子都賠出去了，圖的是榮華富貴？”一聲大吼，驚天動地。

    外面的禁衛軍涌進了，警惕道：“皇上，你沒事吧？”

    謝睿道：“朕沒事，你們都出去?！?/br>
    劉俞仁伏地痛哭，嚎啕道：“皇上，求你，至少讓我代許淮前去齊地，俞仁求求你了?！?/br>
    承治帝驀地攥緊筆桿。

    第212章

    外面寒風嗚咽，禁衛軍面面相覷。

    殿內，承治帝慢慢道：“許大人自小齊王逃亡時便接手此事，如今劉愛卿想橫插一杠，怕是不太好吧?！?/br>
    劉俞仁面如土灰，閉著眼道：“是，臣告退?！?/br>
    終究，劉俞仁不是譚宗賢，謝睿也不是開泰帝，他們之間沒有幾十年的君臣父子情誼。

    劉俞仁沒有譚宗賢的耐心，可以忍辱負重二十多年。

    大夢京里。

    章年卿正在給許淮做送別宴。許淮馬上要以和談使的身份出使齊地，朝堂上一片恭賀之聲。都說少年意氣，章年卿在最年輕的時候都沒享受過這種滋味。年輕的時候，他一直被打擊。在驚險與機遇中求生存。此時看著許淮，有竟幾分羨慕。

    一墻之隔，是落魄喪意的劉俞仁。

    風光隔兩面，劉俞仁倍覺痛苦。謝睿的出爾反爾，讓劉俞仁不禁想起當初的開泰帝，當年劉宗光也是帶頭站隊的，可開泰帝卻偏心譚宗賢。

    如今承治帝也是如此……

    劉俞仁第一次覺得無能為力，束手無策的茫然讓他覺得恐慌。父親臨死前告訴他選四皇子，他選了?？涩F在呢？

    承治帝回到圣乾殿，睡到半夜，模模糊糊覺得腰間暖烘烘的，冷哼了聲，含糊道：“又來鬧朕了?！睙嵋庠絹碓脚?，無奈的睜眼，身邊空無一人。摸腰間，是只湯婆子。

    眼前黑漆漆一片，謝?；羧槐缓谝估?，瞬間清醒。外面值夜太監聽到動靜，試探道：“皇上可是要起夜？”謝睿在床邊坐了會兒，頓道：“不了，你下去吧?！?/br>
    鳳儀宮，主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