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宗賢暗道，他面上不表，連連稱是：“首輔大人英明?！比缓筌浵聭B度，小心回話。

    劉宗光滿意一笑。

    夜冷月孤，明鏡高懸。兩艘大船不緊不慢的朝山東駛去。

    馮俏每次月事都會痛經，晚膳的時候，馮俏感覺小腹微漲，后腰也有些酸痛。悄悄告訴了云嬌準備月事帶。

    章年卿站在船艙外面和趙鶴說話。趙鶴附耳道：“我已經通知虎子和汪大哥?！?/br>
    章年卿點點頭，淡淡道：“恩，女人和孩子怎么樣？”

    “還算精神，只那個孩子皮的很，逮著空就要撓幾個人?！?/br>
    章年卿皺眉道：“讓兄弟們小心些，千萬別再身上留下什么印子。日后的都是把柄?！?/br>
    趙鶴點頭道：“知道，大家都不是新手，這點防范還是有的?！?/br>
    章年卿掀簾進去的時候，不見馮俏。一問才知馮俏已經睡下，章年卿心里一慌，疾步去看。馮俏果然臉色慘白的抱著被子，章年卿摸著她的額頭，拉過來一看，“又暈船？哪里難受？”

    馮俏頭枕在他大腿上，一只手被他握著。她搖頭道：“不是暈船?！?/br>
    章年卿急道：“不暈船你又哪里難受?！闭Z氣不善。

    馮俏本就因為葵水心情低落，聞言只覺章年卿章年卿在指責她多事。心里難受，卻無從反駁，只能硬撐著身子坐起來，倔強道：“哪里都不難受?！?/br>
    章年卿被堵的一肚子話都咽了回去。

    章年卿去船艙下提審崔大夫。他一轉身，馮俏便立即翻了個身，背對著他。走到門口，他回頭望了一眼，只見她身形纖弱，躺在藏藍色的床鋪上，說不出來的嬌小憐人。章年卿咬咬牙，想著馮俏白日的活潑甜美，及步下了昏暗的船艙。

    崔大夫青嬤嬤聽到腳步聲俱是一震，青嬤嬤感激的看了崔大夫一眼。待章年卿的臉真的映在燭火下時，青嬤嬤對崔大夫的感激之情，已然變成敬佩。

    崔大夫對青嬤嬤說，馮俏有體虛之癥，每次葵水必痛經。馮俏是五月二十八嫁進章家門，今天已經六月九日。不出十天，馮俏必來葵水。

    算日子，那時候大家還在船上。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章年卿能用的只有他們二人。

    這就是他們的機會。

    兩人在地窖見面時，崔大夫就給青嬤嬤分析過。嵇玉濤和章家有淵源，章年卿勢必會看在長輩的面字上對他們伸與援手。雖然之后章年卿的舉動有些出人意料，但總體還是沒什么偏差。

    當然，算計章年卿并不是沒有危險的。

    章年卿有可能幫父輩遮掩，而借機殺掉青嬤嬤?？烧履昵湟o馮俏避孕，還想給她治療宮寒，減少痛楚。

    青嬤嬤便還有一條生路可行。

    崔大夫便對青嬤嬤道，如果章年卿讓他們給馮俏看病，青嬤嬤則以馮俏的命威脅，讓章年卿放她一條生路。如果章年卿防備他們，不讓他們給馮俏看病。

    因章年卿報備父輩，往來還得有一段時間。他們可以借機逃走。

    總之，先逃離嵇玉濤的暗殺再說。

    章年卿吩咐人叫崔大夫出來。隔著漆黑昏暗的船艙，青嬤嬤只看見崔大夫被人拖走，拽崔大夫的人身材魁梧，肌rou碩大。拎起崔大夫，跟拎了只小雞似的。

    青嬤嬤張了張嘴想攔住什么，最終在彪漢的眼神下，吶吶住嘴。

    章年卿拉了個長凳，坐在燭火光影下。他溫柔問道：“你是青嬤嬤吧?！?/br>
    “是……”話未落音，那邊突然傳來一聲慘叫，鐵拳入骨，青嬤嬤臉色霎白。

    章年卿皺了皺眉，對那邊道：“別吵?！?/br>
    彪漢愣了一下，卷了個布條塞進崔大夫嘴里。青嬤嬤看不真切，只從他的動作身形，和崔大夫后來的悶哼聲中，還原’真相‘。

    “青嬤嬤？”章年卿耐心的又問了一遍，“你本名叫什么?！?/br>
    青嬤嬤目光渙散，關切的望著那邊，無意識道：“我叫孟青。我爹是鄖陽的神醫孟竹昌大夫?！?/br>
    “哦?！闭履昵潼c點頭：“略有耳聞。你爹和神手蔡勝壽是……”

    “同門師兄弟?！鼻鄫邒呓幼斓?。

    “原來如此，那蔡大夫就是你師伯了?！闭履昵涞溃骸皩嵅幌嗖m，四年前你師伯救過我的命?！?/br>
    青嬤嬤已經無暇顧及章年卿在說什么，她只覺得那邊她懸著心的聲音已經很久都沒有聲音。她都快哭了，“章大人，章大人，君子動口不動手，你……”

    “噓?！闭履昵涞溃骸安惶岽薮蠓?，咱們先說你的事?！?/br>
    “可……”

    那個彪漢忽然走過來，俯身在章年卿耳旁說了句什么。青嬤嬤驚恐的瞪大眼睛，只看清彪悍的拳頭，在昏黃的燭光下，順著拳背，一滴滴掉血，落在地上。

    那是，崔大哥的？

    青嬤嬤瘋了一樣要沖過去，崩潰的大喊：“章大人，你這是濫用私刑！”被彪漢死死攔住，一把推回原位。

    第53章

    “給她張凳子?！闭履昵鋺z惜她年邁，吩咐道。

    章年卿措辭片刻，露出和煦的笑，像個靦腆少年，他道：“青嬤嬤，我娘子身子不舒坦，我需要知道你的底細?！?/br>
    底部船艙又悶又嗆，一股灰塵味，章年卿從袖子里抖出一張杏花娟帕，纏在指尖，抵著鼻子嗅了會兒，道：“……希望你能坦白一點?！?/br>
    青嬤嬤被人硬按在凳子上，坐如針氈。眼前的章大人，分明是個少年。溫和又靦腆，看不出一點狠戾的模樣。她一顆懸著的心卻不敢有絲毫放松。青嬤嬤顫顫巍巍，謹慎道：“章大人想知道什么？”

    章年卿問：“崔大夫說你被嵇叔叔追殺，是因為你撞見了他的外室？告訴我，你認識那個女人嗎?！?/br>
    青嬤嬤鎮定道：“不認識?！?/br>
    “哦，不認識？”章年卿笑道：“這么說，你是認識嵇大人了?！?/br>
    青嬤嬤被他笑的毛骨悚然，結巴道：“也，也不認識?！?/br>
    章年卿目光趣味盎然，定定的看著青嬤嬤。她頭發灰白，挽著圓鬢，衣裳精細，手腕處還戴著一個金鐲。耳環不知怎么少了一個，臉上光滑，眼角處有滄桑的細紋?？傮w來說，她還算年輕。

    為了謀生將自己打扮的老氣橫秋，以取信于人。

    章年卿點點頭，問道：“在別人手底下討生活很不容易吧?！?/br>
    青嬤嬤被一句話勾起無限惆悵，嘆道：“還好，都是服侍人的活，我做的慣?！?/br>
    “青嬤嬤當年是為什么被放出宮？”

    “年紀到了，主子恩典，便出宮了?！鼻鄫邒叽鸬牡嗡宦?。

    章年卿冷不防又回到上個問題：“你怎么知道是嵇玉濤追殺你?！?/br>
    “我，我看見嵇大人和她一起出入過?！?/br>
    章年卿輕輕笑了，“你不是說，你不認識嵇大人嗎?！?/br>
    章年卿站起來，眉宇間一抹愁意，轉身欲走，“和你們說話真累。一句話八個謊，怎么，欺負我年輕臉嫩，好糊弄？”駐足，回頭。他臉上有被人戲弄的的怒氣，冷冷道：“青嬤嬤，我在刑部呆了一年多，你若想嘗嘗我的手段，大可直說?！?/br>
    章年卿走到黑暗的另一邊，崔大夫被五花大綁在堵著嘴扔在地上，身上沒有絲毫挨打的痕跡。

    船上，珠珠端了一碗羊血饸饹進屋。馮俏聞到香味，坐起身問：“哪來的羊血？”

    珠珠垂涎三尺道；“廚房做的。下午上船的時候，林知縣他們送了好多活雞活鴨，還送了個幾只羊羔，帶著回疆那邊的廚子。三爺說，晚上還有烤羊排吃?！?/br>
    “是嗎？”馮俏在珠珠的服侍下床穿鞋，披著外衣嘗了一口，鮮香暖胃，十分美味。

    珠珠道：“我聽廚房說，三爺剛才還讓人殺雞了，說讓燉雞湯，還嫌沒有烏雞補湯?！?/br>
    馮俏不以為意，“在船上呢，將就將就?！?/br>
    珠珠噘嘴道：“小姐，你想哪去了。姑爺要烏雞湯又不是給他自己喝的?！币桓薄瘎e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船艙下，彪漢端著一盆熱雞血，壓低聲音，對章年卿道：“要不沖這姓崔的澆下去，拖到青嬤嬤那邊晃一圈，保準她什么都招了?！?/br>
    章年卿瞥他一眼，“你怎么這么損?！眳s沒說不好。招手讓他過來，又囑咐了幾句。彪漢點點頭，叫來一兩個人。

    不一會兒，青嬤嬤便看見有人拖著一個血淋淋的人走過去，地上拖著兩條腿，所過之處，兩行暗紅色血跡。

    “你們要帶他去哪，你們要帶他去哪?！贝迡邒呋艔埖?，試圖撲過去和崔大夫共存亡。

    有人不屑道：“敢戲弄章大人，自然是拖出去喂魚了?！?/br>
    “章大人！”青嬤嬤癱軟在地上，抹了把淚，高聲道：“我要見章大人。我有話對章大人說?！彼p目赤血，大吼道：“你告訴章大人，我用一個秘密，和他換一條人命?！?/br>
    “哦？那要看你的秘密值不值得一條人命了?！?/br>
    章年卿的聲音從崔大夫被拖走的地方傳來，青嬤嬤一陣絕望，越發覺得章年卿是一個狠毒的主兒。她穩了穩心神，掃了一圈眾人，堅決道：“這話我只對你一個人說?！?/br>
    章年卿想了想，道：“你們都出去?！贝蠹音~貫而出，沒有人對章年卿的話打半絲折扣。

    青嬤嬤先是顫抖的問：“他還活著嗎？”

    章年卿不耐煩道：“你再拖拉下去，他現在就可以死了?！?/br>
    青嬤嬤喏喏稱是，她道：“和景十五年，我三十歲?；屎竽锬锾氐匕盐医性诟皢?，我想不想出宮。如果想，她現在就可以把我放出宮。我雖然不舍皇后，卻惦記著宮外的人。只好硬著頭皮說我想出宮……我避過了一場大劫難?！?/br>
    章年卿心里閃過一絲怪異，警惕的問：“哪個皇后？”

    青嬤嬤嘴角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廢后王皇后。對，就是那個在冷宮里被囚禁了八年的王皇后。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現在應該還在冷宮里……我曾也這么以為?！?/br>
    章年卿大驚失色，“不可能！王皇后不見了，宮里怎么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不可能，絕不可能?。?！”他渾身顫抖，大聲嚷嚷，努力說服自己的恐懼。不會的，不會是王皇后。一定不會的。

    青嬤嬤幽幽的問他：“一個先帝廢后，還是被囚禁在冷宮八年的廢后。章大人，你真的覺得還會有人關心她的死活嗎?！?/br>
    章年卿啞然無聲，握緊顫抖的雙拳，不敢從黑暗里走出來，讓人看見他恐懼害怕的樣子。他平靜道：“繼續說?！?/br>
    青嬤嬤道：“我從未想過，時隔十二年后，我還能見到王皇后……”

    章年卿渾身是汗的從船艙底下出來，他站在甲板上吹冷風。

    章年卿是和景九年生人。和景十五年時，盡管他還是一位六七歲的孩子，他也聽聞過那次震驚朝堂內外的廢后事件。

    大魏建國以來，王氏一門前后出過十一位皇后，而這最后一位皇后，也是王家唯一的一個廢后。

    王皇后嫁給和景帝十余年，未曾生育一子。連一個公主也沒有，這也是王皇后后來被廢的’主要罪行‘之一。另一個重要罪名是謀害皇嗣。鄭貴妃當年懷著三皇子，被王皇后設計害死，據說流下來的是一個成形的男嬰。

    和景帝震怒，一腳將王皇后踢倒。沒過多久，王皇后被廢，囚禁冷宮。自此八年不見天日，直到和景二十三年，和景帝駕崩。王國舅偷天換日，將女兒從皇宮里偷出來，交給嵇玉濤，悄悄安置在汀安。

    只是，世人都不知道的是，王皇后被廢的時候，已經懷有身孕。和景帝那一腳下去，險些將王皇后踢小產。

    王皇后想盡辦法將這個孩子報保下來。懷胎十月，本就是女子最苦的時候。王皇后在最惡劣的環境里生下四皇子，她吃不飽喝不足，連生孩子的時候，都是她自己一個人。四皇子的臍帶是王皇后用牙咬下來的。

    說起來，這個四皇子命也真大，他爹一腳沒把他踹死。后來鄭貴妃一碗藥灌下去，他也沒死，不僅沒死，還不癡不呆不傻。再到后來王皇后為他咬肚臍帶時，不小心將他腹部弄破了。四皇子到三歲時，肚臍眼都在流黃水。

    青嬤嬤不認識嵇玉濤，時隔十二年，主仆再相遇，王皇后竟也沒打算殺了她。相反，主仆二人感情甚好，青嬤嬤甚至辭了她在別的府邸上的工作，一心一意照顧著王皇后和四皇子。

    這讓章年卿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