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正文 126 手心手背都是rou 見丈夫沉默,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畢夫人幽聲問:“你是不是從開始就相信他是行業,想讓他為他娘報仇,想讓他看著我不得好死?” “胡說……”畢丞相怒視著他,“且不說行業已經死了,若他真的是行業,我也不能由著他將家里攪得天翻地覆,不能由著他毀了畢家的門楣?!?/br> “好,那你不要坐以待斃,你要主動出手?!碑叿蛉司o緊抓著丈夫的胳膊,眸光兇戾地說,“皇上和沈將軍認識的人多了,誰會在乎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毛頭小子,你想我安生,想你自己安生,把他趕出去,永遠不要讓他踏入京城。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后他還在這里的話,我就回娘家找人?!?/br> 畢丞相冷然道:“你父親現在自顧不暇,他不會管你?!?/br> 畢夫人呵笑:“是嗎?” 雖然京中貴族高官夫人之間,都知道畢丞相夫人原是府里的妾,可她本身的出身卻并不低微。 她是侯府千金,與當年的畢侍郎一見傾心愛得轟轟烈烈,之后甘愿委身為妾,要嫁入畢家。 彼時侯爺大怒,著實鬧了一場,幾乎危及畢侍郎的仕途前程,最后是原配畢夫人托人通融,親自進宮向秋皇后求情,才由天家出面,使得侯爺點頭,答應了這樁婚事。 如今的畢夫人,當初是帶著腹中的畢振業嫁進門的,可多年不孕的原配夫人,卻在她生下畢振業時,竟然有了身孕。 一年后,畢行業也就是二山出生了,可母子緣淺,六歲那年,母親就丟下二山,撒手人寰。 此時,畢振業到了內院,將棗糕送給祖母,祖母早就入寢了,是她身邊的嬤嬤接的。 “少爺,辛苦你了?!眿邒咻p輕嘆,“老夫人近來性子不好,總想些奇怪的事辛苦您,奴婢知道您是最孝順的??蓻]幾個月就要舉行會試,您每日學堂里課業也十分辛苦,能推諉的事,您便推諉了吧。不然……夫人那邊,只怕要忍受不住了?!?/br> 畢振業好性情地說:“不礙事,孝順奶奶是我應該做的事,奶奶高興便是了?!?/br> 他離了內院,帶著下人往外走,然而心里卻格外沉重,母親已經受不了了,方才那樣失態地大喊大叫,不再是平日里溫婉賢淑的模樣。 不過,就連畢振業自己也覺得奇怪,祖母從來不差遣他做這種小事,甚至不讓他騎馬出門。 怕騎馬摔了,怕出門被別人撞了,在外面吃東西也怕不干凈。從小到大,畢振業到哪里都是仆從如云前呼后擁,貴族官家子弟之間,沒少笑話他。 他長長一嘆,一切的問題,就在于凌出是不是畢行業。 在他看來,是的話那就認親帶回家,從此兄弟倆一起侍奉爹娘孝敬祖母,若不是,凌出有才學,將來同朝為官,為國為民,也是一樁美事。 偏偏事情沒那么簡單,畢振業不傻。 弟弟突然丟失那年,他已經七歲,當時祖母急得病危,族里叔伯嬸母都趕來要準備后事了,他去正院時,卻見母親歡歡喜喜地抱著meimei,她笑得那么開心。 再后來,母親被扶正,父親受皇帝器重升了官,她成為了體面尊貴的丞相夫人。 夜色深濃,府中十分安寧,往前可以看見爹娘的正院,往后是祖母的內院,他夾在中間,無奈極了。 然而眼下,二山卻沒心思要從畢府討回什么,二月至今,就快兩個月了,凌霄客棧音訊全無。 連憶送來的信,言辭也越來越敷衍,每次都說安好,卻避重就輕,不回答他的疑問。 二山再也坐不住了,他的生命里不僅僅是復仇,他的家在白沙鎮。 他已經打定主意,到月末若還得不到家里的消息,四月初便向學堂告假回鄉,原本這學也不是強迫人人都要念的,想來不會為難他。 四月初回去,不論如何也趕得上八月回來參加會試,如此不耽誤他求功名,也不耽誤他回家看一眼。 巧的是,隔天一早,他下樓吃過早飯,便要往學里去,客棧里來了幾個遠方的商客,連夜趕路十分疲倦,叫掌柜的準備些吃的,就要去睡覺。 二山本是不管閑事的,自己吃了早飯就要走時,卻聽見那兩個商客說:“凌掌柜真的沒了,我聽威武鏢局的人說,他們去吊唁,夫人將他們帶去后山,但只是個衣冠冢,好方便江湖兄弟上柱香,說是尸首已火化撒入江河。哎……凌掌柜那么義氣的一個人,我們跑碼頭生意的,都愿意把貨物寄存在他那里,從沒丟失過?!?/br> “你說什么?”二山直直地沖了過來,站在那兩人身后,一把拽過其中一個的衣襟,“你說什么?誰死了?” 客棧里的人,以為二山要與人打架,紛紛上來勸解,這次把話說清楚,那人說:“小哥你別激動,我們也是聽威武鏢局的人說,他們的分舵就在前面那條街,你自己去問問便是?!?/br> 二山的胸像是裂開了,仿佛一張口就能嘔出鮮血,他丟開書包奔向威武鏢局,客棧里的人趕緊跟過去。 經鏢局的人證實,凌朝風的確已經去世,但是他們去吊唁時,夫人請他們來京城后,千萬不要告訴二山。 二山失魂落魄地走回客棧,上樓拿了幾件東西,便下樓往外走。 掌柜的追上來問:“你要回白沙鎮,不去學里告假,只怕影響你之后的考試?!?/br> 二山目光冰冷,一言不發,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這邊廂,畢振業坐著馬車往學里去,昨夜一折騰沒睡好,今日只覺得頭暈眼花,想挑起簾子透透氣,卻見凌出走在那里,沒有穿學里統一的服制,而是穿著常衣帶著包袱,像是要出遠門。 “停下?!碑呎駱I如此吩咐,便跳下馬車,朝凌出走去。 “你要去哪里?”跟上了二山,畢振業開門見山地問,“凌出,你要離京?” 二山回眸見是他,心中莫名覺得凄涼,他們是同一個爹生的兒子,可命運卻相差如此巨大。 本以為老天把他送去客棧,總算是一分優待,可掌柜的竟然英年早逝。 他還不足三十歲,還有大好的年華,究竟做錯了什么,要這樣殘忍地剝奪了他的生命。 客棧里的大大小小怎么辦,現在,比起向這些人索回本該屬于他的一切,他更想去守護那個真正的家。 “家中有事,我要立刻離京?!倍娇粗呎駱I,“正好遇見你,勞煩代我向學歷告假,向先生告罪我不辭而別,時間緊迫,不能耽誤半刻。告辭?!?/br> 他迅速說完這句話,頭也不回地就走了,也不顧畢振業會不會替他轉達,現在他只想奔回家去看看家人,其他的一切都顧不得了。 畢振業一頭霧水,但方才凌出說的話,他是聽清楚了,如此回到學歷,便代他向先生告假。 但是今天,是發布上一回考試結果的日子,學里效仿會試舉行了一場大考,人人都很期待今天的結果,可最后能力競爭頭名的凌出,卻突然告假。 待先生放榜,不出所料,凌出果然是頭名,畢振業只得了第十一名,即便五個月后有資格進入殿試,只怕是連探花都挨不上。 帶著這樣的成績回到家里,畢丞相自然一頭冷水潑下來,將兒子罵得體無完膚,甚至要對他動家法。 老夫人到底心疼孫子,趕來勸阻,不料兒媳婦卻在這一刻爆發,當著眾人的面質問婆婆:“您天天差遣振業為您東奔西跑,那時候就不怕耽誤他念書?還求娘放過孫兒,讓振業安心讀書,您要做什么,只管差遣兒媳婦,就是刀山火海,兒媳婦也在所不辭?!?/br> 她霍然跪在老夫人跟前,大義凜然一般:“兒媳婦若有不敬,還請娘恕罪,只求您不要再折騰振業,求求您了?!?/br> 滿室的人,俱是一臉尷尬,老夫人氣得變了臉色,扶著身旁的嬤嬤,冷笑道:“可惜,你只會疼自己的兒子,不會在乎我的孫子?!?/br> 這話說的不清不楚,可明白的人,一聽就知道老太太什么意思,幼年失蹤的二少爺,是她的孫子,卻不是夫人的兒子。 畢振業不愿家中雞犬不寧,只怪他自己學識淺薄不如人,倘若能一邊為祖母妥善諸多雜事,一邊又能考出令人滿意的成績,也不至于如此。 “奶奶,是孫兒自己的錯,母親她太失望太激動了,她不是故意冒犯您?!碑呎駱I上前勸阻,攙扶祖母道,“奶奶,我送您回去休息,爹不會責打我,他只是惱我不爭氣?!?/br> 老夫人愛憐地撫摸著孫兒的手,手心手背都是rou,她并沒有因為小孫子回來了,就不在乎大孫子,她只希望行業能回到這個家,希望兩個孫兒能和睦友愛互相扶持,那樣畢家必定會越來越興旺,可偏偏…… 那日她強行脫去二山的衣衫,在孩子身上找到了胎記,自己的孫兒,她怎么會認錯呢。 可是二山懇求祖母為他保密,他希望自己考上狀元后,堂堂正正地回到畢家,為他死去的母親爭口氣。 老夫人的確有私心,想影響大孫子的學業,好讓他把狀元讓給弟弟,可事實上是她急了糊涂了,沒有振業,還有別人家的孩子,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她何必這樣折騰自己的寶貝。 “振業,奶奶對不起你?!崩戏蛉藴I如雨下,跟著孫子離開了。 書房里,畢夫人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仆人已經散去,寒汐也不敢在這種時候撞槍口,也只有畢丞相,能勸幾句了。 可畢夫人卻甩開了丈夫要攙扶她的手,回眸瞪著他:“三天,還有一天,我等你的答復?!?/br> 千里之外,凌霄客棧里,每天都有得到凌朝風故世的噩耗,而趕來吊唁的江湖朋友。 威武鏢局的人所謂的那個衣冠冢,就是小晚臨時拾掇出來的,客棧里沒有靈堂沒有牌位,朋友們來了,她都不知道該如何招待,于是在后山立了衣冠冢,好讓大家上香燒紙錢。 五湖四海的人匯聚在這里,各色各樣,白道黑道,小晚大部分都不認得,可不論他們之間是否有恩怨情仇,來了客棧,只為吊唁凌朝風,并給遺孀小晚留下金銀錢財,絕不生事。 小晚本是一分錢也不敢要的,可她不要那些人就會生氣,遇見些魁梧高大的人,小晚就招架不住了。 一轉眼,地窖里又堆滿了東西,小晚帶著霈兒來收拾,兒子把玩著金元寶說:“娘,爹爹到底有多少朋友?!?/br> 小晚說:“我也不知道,娘很感激他們,可幾時才能消停。娘倒是想漸漸振作起來,不要再沉浸在你爹不在的悲傷里,可是這些人不停地來,不停地提醒我,真是為難極了?!?/br> 霈兒跑來抱著她,笑瞇瞇地說:“姥姥說,娘這幾天氣色好了,她很放心?!?/br> 小晚蹲下來,在兒子的小rou臉上親了一口:“娘還要養大霈兒,娘一定要好好的?!?/br> 小家伙嘿嘿笑著,奶聲奶氣地說:“娘,霈兒餓了……” 這樣的日子,一直到四月初,總算來吊唁的人越來越少,終于能清凈下來。 這日一早,小晚起來開門,剛好大慶帶著素素來了,小晚嗔怪她不安分在家養胎,兩人在門前說話時,有人騎快馬趕來,給客棧送來一封信。 信是威武鏢局送來的,說他們不得不告訴了二山家里出了事,聽說二山丟下學業回白沙鎮了,特來告訴他們。 信上寫著二山離開京城的日子,如此已經七八天過去了,他若是快馬加鞭地趕路,早該到了,就算是坐馬車驢車,也該到了,他總不見得是走回來的。 “信都到了,人還沒到?!毙⊥砻碱^緊蹙,二山該不會有什么事吧。 正文 127 夫妻相見 四月初五,威武鏢局押鏢經過白沙鎮,鏢師們特地來探望小晚,那位曾經被凌朝風削掉腳趾續命的鏢師,還從家里拿來自家老婆做的小孩兒衣服贈給她和孩子。 雖然現在人人都知道,霈兒是凌朝風和小晚收養的孩子,可他們也將霈兒當做凌掌柜的骨rou,期待凌霄客棧在將來能有一位新當家。 只是眼下,客棧里的人憂心忡忡,這都過去十多天了,若是走得快些,都能在京城和白沙鎮之間打個來回??啥讲灰娵櫽?,這里等不到他,京城那邊也沒有消息。 送走鏢局的人,小晚請彪叔去一趟黎州府將連憶接來,這件事不能不和她商量,她畢竟是二山的未婚妻。 彪叔走后不久,張嬸便來屋子里找小晚,果然見她在收拾東西,張嬸心下一嘆:“晚兒,你要上京?” “也不是上京,就是沿路去找一找?!毙⊥碚f,“二山是相公最疼愛的弟弟,我是他的嫂子,我不能不管他?!?/br> 忽然失去丈夫,天塌了,讓嬌軟的小娘子一夜之間長大。 她現在是客棧掌柜,是霈兒的娘,還要照顧他們兩個大的,照顧素素一家。 曾經一碗臥雞蛋的面條都能歡喜半天,吃得眉飛色舞的小娘子不見了,看著小晚滿眼的堅強,渾身的勇氣,張嬸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她多希望,朝風還在,多希望小晚還是那個嬌滴滴的小娘子,看著她搗蛋被朝風收拾喊救命,都甜在心里。 很快,孟連憶被彪叔接來,驚聞心上人失蹤,她還算鎮定,問小晚:“你有什么打算?!?/br> 小晚說:“我想帶你一起去找二山,一路找到京城,若是在半道上就遇見他,就把他勸回去。相公已經沒了,他回來也改變不了什么,我更希望他能考取功名,風風光光地將你娶進門?!?/br> 連憶立刻便答應了,道是之后出發,順路到家里說一聲便好,遂與小晚一起收拾東西。 傍晚等大慶來接素素,小晚托大慶這些日子在客棧照應,她則和連憶一起,帶著霈兒和彪叔一同上路。 夜色漸深,霈兒吃飽了窩在小晚懷里睡得香甜,小晚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如今越看這對小犄角,越覺得可愛。 而現在,靜下來,她若不看著兒子,就會思念相公。 所有人都以為她冷靜了接受了,正在慢慢變好,不是的,她只不過是把自己千瘡百孔的心,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