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樓下,眾人安慰著哭得傷心的素素,不多久便見母子倆下來了。 小晚問彪叔,還有沒有精力去鎮上采辦,她要把客棧重新開起來。 出門前,她帶著兒子來到地窖,意外的是,那些來搶砸的村民,不知是無法進入,還是沒發現,卻是漏了這個地方。 小晚有鑰匙,打開地窖的門,果然里頭幾乎全空了,但是還有幾口箱子,是凌朝風說好給妻子的金子和首飾,原封不動地在這里。 小晚帶著兒子往深處走,她記得那里有門,霈兒當初就是從這里,去把他爹找回來的,可惜如今她再走來,門后是嚴嚴實實的泥土,所有的通路,都被重新堵上了。 無所謂,反正再也不為朝廷做事,不用再從這里將金銀秘密運走。 一家人坐馬車來到鎮上,從彪叔出現的那一刻起,路人都驚呆了,隨后馬車停下,小晚抱著兒子下車,年輕的小娘子身穿白衣,這是在為誰服喪? 彪叔帶著她,一起去了木匠鋪雜貨鋪米鋪和布莊,小晚又輾轉來到周叔的鐵匠鋪,周叔那晚也在人群里喊著不能燒死小晚,見了孩子,熱淚盈眶,見她身穿縞素,便不得不問緣故,驚聞凌朝風意外身故。 小晚許了一些銀子,托周叔給鋪子里重新打鎖筑鍋,之后便與他道別,帶著霈兒去買了些零嘴吃食,帶著滿滿一車的東西,離開了鎮上。 她一走,整個白沙鎮沸騰了,那些店鋪原就是和凌霄客棧交好的,自然是愿意做這門生意,可是鎮上好些人家,在那場大火里失去了親人,他們的怨恨被勾起來,紛紛聚攏在一起,想著要不要去討債。 有人帶頭,一起往衙門來,請縣太爺做主,縣太爺早就被衛將軍警告過,他哪里敢再為難穆小晚。 驚聞凌朝風意外身亡,縣太爺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了?” 師爺說:“據說是穆小晚親口對鐵匠鋪的人說的,好些人看見聽見?!?/br> “那、那不就結了……”縣太爺結巴著,“你去告訴那些人,凌朝風已經死了,殺人償命,事情到此結束。他們若敢和凌霄客棧過不去,就是和我過不去,你去嚇唬嚇唬他們,不許任何人鬧事。哪天衛將軍帶著鐵騎沖過來,踏平這里,他們連哭都來不及?!?/br> 這事兒一傳十十傳百,即便青嶺村離得遠,也很快就得到消息。 有人飛奔而來,將小晚回來且已經守寡的消息告訴許氏,聽說凌朝風死了,許氏是不信的,那么大的個頭,那么厲害的人物,怎么可能死呢。 “真的死了?”她連連地問,然后和王嬸對視,凌朝風死了,沒人給小晚撐腰了,那小娘子又變回從前,能任由她揉扁搓圓了。 “趕緊的,去客棧?!痹S氏丟下手里的瓜子,興奮地跑回屋子里,拿了一塊包袱皮,可是什么也沒裝,攛掇王嬸道,“跟我去客棧,我給你吃的喝的拿回來,那小賤人如今沒人撐腰了,見了我還不腿肚子哆嗦?!?/br> 王嬸多精明,心里覺得不妥當,可是許氏樂瘋了,攔也攔不住。她便借口家里走不開,死活不肯跟著,但是把家里的驢車借給她了。 客棧里,小晚采辦歸來,將東西一一歸置,一些家具簾子等等,還要等鋪子里的人送貨來,她戴上圍裙扎了頭巾,正挽著袖子在二樓擦地板。 彪叔和張嬸在后廚忙碌,要重新把店里的火生起來,素素有身孕,小晚舍不得叫她辛苦,讓她帶著霈兒玩耍便好。 眾人忙得不亦樂乎時,店門口便有人闖進來,許氏嚷嚷著:“小晚,你回來了,晚兒,是娘啊?!?/br> 聽見這令人作嘔的聲音,小晚冷冷一笑,從地上爬起來,扶著欄桿問:“你來做什么?” 許氏抬眼,剛要開口,一塊抹布從天而降,正中她的臉。 “滾出去!” “你、你個小寡婦……”許氏怒道,“你以為你還有男人撐腰怎么的,你給我下來,看我不打斷你的腿,給我下來?!?/br> 聽見嚷嚷聲,彪叔和張嬸出來了,一見許氏,便是滿腔怒意,彪叔挽起袖子就要動手,小晚下樓來攔住了。 “你走不走?”小晚逼向她。 “我,我……”許氏見她走近了,揚手就要扇一個耳光。 小晚卻捉住了她的手,順勢將她往后一推,她現在滿腔的恨滿腔的仇,許氏偏偏要在這個時候撞上來,卻不知她,身體里蒸騰的,是佛擋殺佛神擋殺神的戾氣。 看著許氏跌在地上,小晚一腳踩在她的腿上,疼得許氏殺豬般叫喚,她怒道:“你再來,我就把你大卸八塊,扔到山里喂野狼?!?/br> 正文 125 這一世尚未結束 許氏嚇得目瞪口呆,她想象中,新喪丈夫的小娘子,該是悲悲戚戚痛不欲生,該是柔弱無助任人宰割,過去的穆小晚在她手里十幾年,是聽見她的聲兒都會抖三抖的。 然而眼下,小晚顯然還不解氣,俯身一把掐住了許氏的脖子,嚇得許氏兩手亂抓地打她要她放開。 可是脖子被掐得緊了喘不過氣,就顧不上了,只能死命地掰著小晚的手,艱難地說著:“小賤人,你放開我,放開我……” “記住了嗎?不要再打我任何主意,再讓我看見你,我一定讓你早去見閻王。下回見了我,躲遠一點,連看都不要讓我看見?!毙⊥頊喩碚趄v著戾氣,仿佛已經無法控制,怒吼著,“想活命的,就給我滾?!?/br> 許氏滾在地上,捂著脖子艱難地喘氣、咳嗽,瑟瑟發抖地看著小晚。 這個人哪里還有從前的影子,也根本不像是個死了男人的娘子,她殺氣騰騰目露兇光,簡直像魔鬼。 彪叔走上來,拎小雞似的把許氏一把拽起來,直接摔出門外,她滾了好幾下,才哭哭啼啼地從地上爬起來,狼狽地爬上驢車,趕緊就走了。 小晚氣得xiong前起起伏伏,大口地喘著氣,霈兒不知從哪里鉆出來,順著裙擺就往上爬,小晚將他抱在懷里,兒子胖乎乎的小手便往她心口上摸。 “娘不生氣,娘不要生氣?!宾瑑赫J真地安撫著母親的心,眸中晶瑩,一滴眼淚落下來,沾在小晚的衣襟上,一瞬間,她渾身的戾氣消散了。 “霈兒……”小晚覺得很累,抱不動兒子自己也站不住,只能坐到一旁去,蹭著懷里兒子的小腦袋說,“娘嚇著霈兒了是不是,霈兒不怕,娘不會這樣兇你的?!?/br> 兒子卻溫柔地安撫她的心口,為她平心順氣,奶聲奶氣地說:“娘還有霈兒?!?/br> 方才的一幕,彪叔和張嬸都看在眼里,小晚簡直像換了一個人,有一瞬間,她仿佛被什么吞噬了,是戾氣?還是仇恨?會不會有一天,她徹底被這股戾氣吞噬? 但張嬸對彪叔說:“殺夫之痛,要她如何忍受,真到了那一天,便是我們所有人的命數,沒什么可怕的?!?/br> 且說許氏連滾帶爬地逃回青嶺村,鄰里鄉親見她如此狼狽,都知道凌霄客棧不好惹,她哭哭啼啼地說穆小晚如今變得母夜叉一般。 如此,眾人口口相傳添油加醋,一時各種各樣的說法都有。鎮上的人先是被縣太爺潑了冷水,如今又聽說客棧里的人不好惹,只能把怨仇暫時咽下,等著看凌霄客棧倒霉的那一天。 夜漸深,喂飽了兒子,哄他睡去,霈兒又乖又體貼,小晚覺得仿佛不是自己在照顧兒子,而是兒子在照顧她,可她不能依賴霈兒,也不能讓他趕到害怕。 “娘今天好像無端端的,把內心的仇恨全撒在那個人的身上,她也就是想要點銀子罷了,我何必呢?!毙⊥硪妰鹤铀旌?,自言自語地說,“娘知道,心里的惡一旦放出來,就會控制不住,霈兒,你很擔心娘對不對?” 霈兒是聽得見的,可他還是假裝睡得很熟。 “霈兒,娘會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能為了丁點小事就炸。不然時間久了,我會變,變得將來去黃泉路上見你爹,他卻認不出我?!毙⊥戆涯?,埋在兒子的小胳膊胖,聞見他身上甜甜的奶香,內心感到安寧。 “霈兒,對不起,娘嚇著你了?!毙⊥頊I如雨下,卻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但不論如何,娘會保護你,保護客棧,保護姥姥和姨姨,娘是你爹的女人,我是凌朝風的女人?!?/br> 小晚閉上雙眼,心中默默念:“相公,你會入夢來嗎?” 這樣的呼喚,可以傳到千里之外,凌朝風雖然無法清楚地聽見妻子在說什么,可他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晚晚的喜怒哀樂。 這是很奇妙的事,這一世已經結束了,他該斬斷前緣,與穆小晚再無瓜葛。 前八世,每一次結束都不會有任何留戀,仿佛是看了別人的一生,和自己毫無關系,那一世又一世遭遇的人,不論如何都不會再牽動他的喜怒哀樂,可是這一世,分明就根本沒斷開。 “妖孽!” 蹲守在宣政殿上的嘲風,能眼觀六路,看清皇城京畿內任何動靜,此刻只見一道妖風穿過大殿,附體在一位手捧茶水的宮女身上,便要往清明閣去。 凌朝風飛身而出,將妖孽從宮女身上抽離,踩在腳下,這是一只有千年道行的狐貍精,已能沖破天家氣象,來擾亂帝王的心神。 “千年道行毀于一旦,畜生,受死?!绷璩L正要將妖孽撕碎,一陣風來,但見長兄囚?,F身,將這妖孽收入囊中。 他和善地與弟弟說:“蓬萊仙島缺一個打掃后山的,我將它帶去,她本性不壞,只是貪玩罷了?!?/br> 凌朝風抱拳:“煩請大哥處置這妖孽?!闭f罷,他便立時返回宣政殿飛檐之上。 囚牛踏云而來,見弟弟被困于石像之中,心中不忍,便道:“嘲風,不知你是否察覺,你這一世情緣未斷?!?/br> 凌朝風聲音沉重:“是?!?/br> 囚牛道:“如今你雖已魂歸仙體,被貶入凡間守護君王,可前緣未斷,前塵未了,你的第九世,似乎尚未結束?!?/br> “大哥的意思是?” “母后算到了今日,但沒算到將來,她算到的或許只是你這一世中的劫難?!鼻襞Uf道,“嘲風,你要沉下心,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不然生生斬斷前緣,這一世便是臣弟結束了?!?/br> 大哥說罷,便乘云而去,凌朝風心中卻像是被點亮了什么,難道一切,還有希望?他要斂心靜氣,等待時機。 靜謐的夜色里,京城里有馬蹄聲傳來,凌朝風睜眼查看,但見一駕馬車駛入丞相府。 這一邊,馬車停下,畢振業跳下馬車,帶著滿身疲倦踏進家門。 門里,母親帶著仆人等候多時,眾人一見公子,俱是松了口氣。 “娘,這么晚了,您怎么還在等我?!碑呎駱I忙上前來,擔心地說,“您這些日子身體不好,該早些休息才是?!?/br> 畢夫人卻目光沉沉,質問兒子:“這么晚了,你去了哪里?!?/br> 畢振業道:“奶奶想吃懷西縣的棗糕,兒子便去買,來去路程遙遠,便耽誤了時辰?!?/br> 畢夫人恨道:“這是下人做的事,你做什么?” “娘,我也該孝順奶奶,這是我的本分?!碑呎駱I不以為然,前來攙扶母親,“天色已晚,娘,您早些休息吧?!?/br> 畢夫人卻怒斥:“這些日子,你總是被她差遣,做這些細瑣麻煩的雜事,你是丞相府的大公子,不是大管家,你奶奶她到底想干什么?” 畢振業大驚,忙阻攔道:“娘,您這樣說,奶奶和爹聽了如何了得?!?/br> 畢夫人氣得臉色蒼白:“她做得出來,還怕人說嗎?她不知道你馬上要參加會試嗎,她不知道自己的孫兒要考功名嗎,難道她不希望你考上狀元,不希望你為畢家光宗耀祖?” “娘!”畢振業見母親越說越激動,只能強行將她送回去。 畢丞相已經入睡了,被吵醒見妻兒歸來,他不耐煩地問:“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 畢夫人已是忍耐到了極限,沖著丈夫道:“你娘到底想怎么樣,是不是要害得振業考不上狀元,她才滿意?振業還是不是她的親孫子,她這樣折騰自己的孫子,圖什么?” “你發生么瘋?”畢丞相起身來,嘴上這么說,心里其實已經明白了。 畢振業夾在中間,十分為難,被他爹呵斥:“混賬東西,還不滾出去?” “你罵他做什么,他怎么就是混賬東西了?難道我生的兒子,在你們眼里就這樣不值錢?”畢夫人被激怒了,壓抑許久的怒氣,一傾而出,渾身顫抖著,含淚道,“我做錯什么了?這么多年,她還是看不起我……” 畢丞相示意兒子退下,畢振業不敢不從,將房門關上后,重重地嘆了口氣。 他帶著下人,端著辛辛苦苦買來的棗糕,往內院祖母的臥房去,更是一路叮囑他們:“方才的事,不許你們在老夫人面前提起?!?/br> 正院臥房里,畢丞相將妻子摟在懷中,她瑟瑟發抖,哭得十分可憐,他好生說:“母親年紀大了,她還能活幾年,你不要和她計較?!?/br> 畢夫人哽咽:“我忍了一輩子,她怎么對我我都能忍,可她不能對我的兒女不公平?!?/br> 畢丞相說:“不要胡思亂想,母親待你和孩子,還不夠好嗎?” 畢夫人坐起來,直視丈夫:“那你呢?你恨我嗎?” 丞相輕輕一嘆,不言語。 “凌出到底是不是畢行業?” “不是,行業早就死了?!?/br> 畢夫人目光凄厲:“那好,讓他滾出京城,不要讓他耽誤振業考取功名?!?/br> 丞相大驚:“你不要胡來,你難道不知道,皇上和沈將軍都與他有淵源,你難道要我去觸怒皇帝?” 畢夫人冷笑:“少來了,你有法子的,你只是不想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