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凌朝風緩步走來,向樓上的人抱拳躬身。 上一回,衛似煙被他哥哥從客棧帶走時,凌朝風在外為了素素的事奔波,不在家中沒有遇上。雖然她當時半夜進門時曾打過照面,但那會兒她一心找個地方睡覺,只怕早就不記得了。 凌朝風道:“草民凌朝風,是這家客棧的掌柜,這是內子小晚?!?/br> 衛似煙嘆了口氣,緩緩走下樓,見凌朝風帶著小晚要向自己行禮,她道:“我進門時就說了,就當不認識我,還是像上回那樣好嗎?什么皇后不皇后的,你們不說,沒人知道的?!?/br> 凌朝風沒出聲,小晚決定聽相公的,卻見張嬸端著木盆來收碗筷,見他們杵在樓梯口,便笑道:“你起來了,餓不餓?綠豆糕雖然現成做好了,可剛醒還是喝點熱湯舒坦,坐一坐,這就下碗面送來?!?/br> 凌朝風眉頭微微一簇,便對似煙說:“衛姑娘,請這邊坐,剛剛來過客人,那里還沒來得及收拾,還請見諒?!?/br> 衛似煙開心了,眼眉展開,是那樣的舒心,笑道:“其實見你們還開門做生意,我就知道你們沒把我太當回事,這樣才好,我是來客棧玩的,又不是在皇宮里?!?/br> 小晚小心地給她送來熱茶,便去幫著張嬸收桌子,然后把桌子擦得锃亮,生怕留下飯菜氣味和酒氣,而彪叔已經下好一碗面,親自送出來,他說他還沒好好看過皇后的模樣。 尋常人乍見長相粗獷的彪叔,特別是姑娘婦人們,總要先被嚇一跳,可似煙從小跟著哥哥在軍營里,看著漢子們光膀子長大的,見到彪叔只是平平常常一笑,就被面條吸引了。 上回吃的是鴨湯面,這一回的湯看起來很清爽,然而入口卻一點也不清淡,鮮甜的滋味直沖腦門,她禁不住喝了兩大口。 彪叔得意地說:“用干海帶和魚干吊的湯頭,用了蔥姜料酒去腥,看著清淡,喝起來奧妙無窮?!彼幻嬲f著,又擺下一碗泡菜說,“去年冬天腌的最好的一缸泡菜,我都留著自己人吃,舍不得招待客人,衛姑娘來了,自然不一樣?!?/br> 張嬸跑來嗔道:“你怎么話這么多,別妨礙人家吃飯了?!?/br> 說罷拽著彪叔走了,彪叔在后廚笑呵呵說:“怎么說,也是你那故人的兒媳婦,我們總要多照顧一些?!?/br> 這邊廂,小晚站在一邊看著皇后,不,衛姑娘氣吞山河般地吃掉了一碗面,看呆了。 想象中,皇后娘娘,該是高高在上,氣質優雅、雍容華貴,在村里時就聽人說,宮里的娘娘們吃飯洗澡都不用自己動手,有人喂到嘴邊,連衣裳都有人給脫,什么都不用自己做,每天成群結隊的人圍在身邊。 可是眼前這位,她剛剛大口大口吸面條,捧著面碗咕咚咕咚地喝湯,那叫一個爽快。 她吃得熱了,拿手扇風,見小晚還站著,說:“你坐下來,我們說會兒話?!?/br> 小晚偷偷看了眼相公,見凌朝風點頭,她便應了,不過先去拿了一碟綠豆糕來,笑著說:“您睡著的時候彪叔做的,做了好多呢,您慢慢吃,不夠的話,民婦再去拿?!?/br> 似煙卻說:“什么您啊,民婦的,都不要,那天我們怎么說話,今天也怎么說,我知道我留在這里會給你們添麻煩,我不會留太久,你放心?!?/br> 小晚忙擺手,說:“不是的不是的,您想留多久就留多久,是知道了您是皇后,就沒敢想還能再見面,突然見到了,我的心到現在還怦怦亂跳?!?/br> 似煙笑問:“你怎么知道的?” 小晚說:“衛將軍來過,知道他是衛將軍,我們就猜想,您是皇后了?!?/br> 衛似煙怔怔地望著她:“我哥哥來過?” 小晚反而奇怪:“您不知道?” 想來也是,衛將軍從京城回川渝,路過這里的事,未必會再告訴京城,皇后不知道也不稀奇。 “他來做什么?”衛似煙問,“找你們麻煩嗎?” 小晚搖頭:“衛將軍就吃了一頓飯,與我家相公說了會兒話,就走了?!?/br> 衛似煙看看凌朝風,與他頷首致意,再回過來,便默默地吃起了綠豆糕,小晚給她倒茶,她說了聲謝謝,小晚噗嗤一笑:“我們后來還議論,給您做什么,您都會說謝謝,去了宮里是不是也會這樣子?!?/br> 衛似煙笑道:“被你說中了,嚇得那些宮女嬤嬤們,動不動就跪了一地,在宮里我已經不說了,剛才不經意地,又說了?!?/br> 小晚好奇地問:“您出門多久了,是自己來的嗎?” 衛似煙繼續吃綠豆糕,目光定定的,但還是回答了小晚:“皇帝帶我去琴州祭奠先祖,我半路上跑出來的。一路坐馬車驢車來的,走了五天?!?/br> 小晚問:“為什么要來這里?” 衛似煙舉起手里的綠豆糕:“我說了呀,我來吃綠豆糕的?!?/br> 反正,小晚是不懂的,果然皇后娘娘不是平凡人,這般的人中龍鳳,想事情做事情,真真與眾不同。 下午刮起了大風,大家都留在客棧不出門,也沒有人經過沒有客人。樓上,衛似煙一個人在屋子里休息,小晚給她送去茶點,沒敢打擾就退下了。 終于能和相公說幾句話,她便問凌朝風:“你會去報官告訴他們皇后娘娘在這里,讓他們來接嗎?” 凌朝風卻道:“不是說了,我們不認識她?” “相公?”小晚正經道,“這回可是你多管閑事,萬一回頭出了什么差錯,你可不能算在我頭上的?!?/br> 凌朝風皺眉嗔道:“你怎么就這么喜歡跟我算得一清二楚?” 小晚揚揚臉道:“那會子是誰,算了我要給你打一百年的工,我記著呢,我可不會忘?!?/br> 樓下傳來笑聲,衛似煙便忍不住張望,看見小晚在和凌掌柜嬉鬧,在他懷里扭啊扭的,凌掌柜看待她的目光,那樣寵溺歡喜,好像他的妻子,是稀世珍寶。 衛似煙想了想,皇帝是怎么看她的?她想不起來。 大婚兩個月,她就沒仔細看過皇帝的眼睛,就算夜里行房事,她也是閉著眼睛,自然皇帝也只是交個差,大婚那幾天之后,他們彼此就再也沒碰過對方了。 她不喜歡皇帝,皇帝也不喜歡她,宮女太監都是看在眼里的,估摸著,很快要納妃了。 正文 061 皇上待您不好? 到了晚上,似煙與小晚他們一道吃的飯,眾人說說笑笑,和平常沒什么兩樣,相處了一天,小晚已經沒那么緊張,而且整個客棧,好像從一開始就只有她緊張。 待得要為皇后準備熱水請她沐浴時,似煙問她們怎么洗,聽說小晚都和張嬸一道在后院澡房里洗,便要和她們一起,還問小晚借了衣裳。 洗澡時,張嬸說:“后天就放榜了,萬一那小子沒考上秀才,掌柜的怕是要把他打個半死,二山這兩天可老實了,吃飯都只吃一碗?!?/br> 小晚生氣地說:“憑什么,當初也沒人逼他去為了二山奔波,那總有考得上考不上,他自己厲害,他怎么不去考?!?/br> 張嬸笑道:“到時候你就這么說,別叫掌柜的打他?!?/br> 小晚卻慫了,說:“二山一定能考上?!?/br> 似煙好奇地問怎么了,小晚便給她解釋,她聽得很有興致,說:“后天我們一起去看榜吧?!?/br> 小晚愣了愣,后天,難道她要一直住到后天? 皇后明明說,不會留太久給他們添麻煩,可她好像壓根沒有要走的意思,第二天早晨彪叔要去山上挖筍,她興沖沖地跟著一起去,小晚不得不一道跟上。 他們在后山逛了半天,挖了一大筐筍,還采了蘑菇,回來做竹筍蘑菇燜飯,看著瘦瘦的人,吃下兩大碗。 下午張嬸要去鎮上扯布做春衫,便帶著小晚和似煙一起,她們還順便去茶樓聽了回書,直到日落前才回來。 似煙和張嬸很投緣,聊得開心玩得也開心,只有小晚總是東張西望,回家路上似煙忍不住問她到底在看什么,小晚說:“我怕有人突然沖出來抓你?!?/br> 她滿不在乎地笑道:“那就抓唄,反正我跑出來,就準備好被他們抓回去的,現下見到你們了,吃到心心念念的綠豆糕,我就滿足了?!?/br> 小晚這下安心了,原來皇后還是知道,早晚要有人來找她的。 馬車從街面上過,思韻閣里,岳懷音在與客人攀談,將客人送出門,回身聽店里婢女說,瞧見凌霄客棧的小娘子在街上逛,身邊除了那位張嬸,另多了一位漂亮的年輕婦人。 岳懷音朝街上張望,沒見任何人影,心里想著,凌霄客棧又來什么客人了,那里真是有意思得很,可惜這些樂子,都與她不相干。 讓孟知府去見閻王,是岳懷音從前一貫做的事,但她不能無緣無故讓穆小晚消失。雖然只有讓穆小晚消失,才能有辦法走近凌朝風,可若有一日凌朝風知道真相,他一定會把自己捏碎成灰。 她怔怔地看著干凈整潔的街道,在當地人眼里,白沙鎮是熱鬧的所在,可她從小生長在京城最熱鬧的地方,到了這里,實在不以為然,貪的便是一份清靜。 然而浸在骨子里的,不是愛清靜的血液,轉眼半年多了,她開始厭倦了。 “小姐,明天院試放榜,我可以出去一趟嗎?”素素走來她身旁,笑著道,“小晚說了,二山若是考上了秀才,就順道把我和我娘一并帶去,在醉仙樓吃一頓慶賀?!?/br> 岳懷音心想,怎么沒人請她,是小晚不樂意嗎? 她溫和一笑:“去吧,替我恭喜二山?!毕肓讼胗终f,“我有一壇酒極好,你帶去便是?!?/br> 是日夜里,吃過飯,小晚和嬸子還有似煙,都在云澤房里,白天在鎮上買的料子鋪在桌上,小晚團團轉地由嬸子給她量尺寸。 張嬸拍拍她的屁股說:“可比來的時候胖一些了,個頭也高了?!?/br> 小晚摸著自己的腰:“我胖了嗎?” 嬸子笑道:“還嫌不夠呢?!?/br> 而她們說著話,似煙已經手腳利索地在料子上劃好了線,拿起大剪子,刷刷幾下就把布料裁剪好了,之后便穿針引線,要縫起來。 張嬸忙說:“夜里費眼睛,白天再弄?!?/br> 小晚則萬分驚訝:“您還會做衣裳?” 似煙手里飛針走線,靈巧得叫人眼花繚亂,她說:“我家沒有娘,雖然有下人,可我心疼我哥,他帶兵的人,終日騎馬練劍,山上爬泥里滾的,可費衣裳了。每年都要做好多衣裳,或是縫縫補補,我在家閑著也是閑著,便都是我做的,我自己做的,叫他穿著也放心?!?/br> 張嬸去樓下,要再拿幾盞油燈來,小晚見她走了,便輕聲道:“那天衛將軍和我在后門說了會兒話,因為我給他做了幾個川渝那邊的菜,他便有些難過,他說他怕您再也吃不到這一口家鄉的飯菜。還特地謝謝我,那天給您包了綠豆糕,讓你們兄妹和好了?!?/br> 似煙目光怔怔的,手里的線也縫歪了,漂亮的眼睛里浮起一層霧氣,哽咽道:“那他為什么,要把我嫁給皇帝?!?/br> 小晚怯然問:“您不想做皇后嗎,皇上待您不好?” 似煙吸了吸鼻子,苦笑道:“說不上來,反正,我待他也不好,他不得不娶我,心里一定也憋屈吧,誰也沒比誰強些?!?/br> 待她們散了,各自休息去,小晚回到屋子里,凌朝風正靠在床頭看手里的一卷書,見她回來了,才把書放下,小晚就撲進了懷里。 “一整天都沒和相公說上話了?!毙⊥戆涯X袋在丈夫胸前蹭了蹭,心滿意足地說,“我都想你了?!?/br> 凌朝風嗔道:“我看你玩得很開心,哪里想得到我?!?/br> “那是挺開心的,似煙姑……不,皇后娘娘人特別好?!毙⊥碚f著,抬起臉來問,“相公,她告訴我,她不想做皇后,皇帝也不想娶她,既然如此,他們為什么要在一起?” 凌朝風笑道:“你原先也不想嫁給我不是嗎?” 小晚有些轉不過來,她覺得這是兩碼事。不過婚姻大事,從來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在家聽父母,沒有父母也要從兄長叔伯,像二山和孟小姐這般對上眼,果然就是困難重重,哪能輕易在一起呢。 而她這樣,勉勉強強嫁來客棧,要死要活地鬧了一陣后,發現自己嫁對了人的,也實在是不多,既是不多,她才拼了命地要好好珍惜。 小晚親了凌朝風一口,嫌不夠又親了一口:“相公,下輩子,你可還要來娶我?!?/br> “那你要乖乖地讓我來找你?!绷璩L說笑著,卻有一瞬的恍神,仿佛他記得事,好像出了偏頗。但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就沒再出現,懷里的小人兒扭動著,兩人便滾進床里去了。 翌日一早,全家人連帶衛似煙,都打扮整齊,準備去黎州府看榜。 二山緊繃著臉,為了他這次院試,搞得客棧上下不得安寧,要真是考不上秀才,挨打挨罰無所謂,愧疚的是,對不起所有人的心血。 張嬸拍拍他的背笑道:“傻小子,那幾天你不是考得挺嘚瑟的,這會子緊張什么?” 小晚招搖地說:“放心,有我在呢?!?/br> 凌朝風則板著臉把她拎上馬車,又攙扶衛似煙上車,二山和彪叔趕車,凌朝風騎馬,一家人歡歡喜喜往黎州府去了。 科場外人山人海,都是來等著放榜的,小晚他們來得已經晚了,擠不進去,就把馬車停在路邊,一家子人站在車上張望。 終于等到放榜吉時,主考官帶人出來,大紅紙卷下來,赫然醒目第一名院案首的下面,寫著大大的“凌出”二字。 小晚和張嬸都歡喜極了,從馬車上跳下來,拉著二山連聲道恭喜。 二山靦腆地笑著,之后目光朝周圍找去,可是烏泱泱的人群里,沒有連憶的身影,她是被看管了不能出來,還是不知道今天放榜,又或是,在哪里自己沒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