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彪叔則揚揚菜刀說:“晚兒,叔今天去碼頭買一條大青魚,給你炸熏魚吃?!?/br> 小晚也不懂熏魚是什么,必是好吃的,不過她現在興奮的,是凌朝風答應將來不忙時,帶她去外頭的世界轉轉,而第一站就要去京城。 “嬸子,我們一道去好嗎?”小晚熱情地發出邀請。 但是廚房里的氣氛,卻像滅了火的灶頭,漸漸冷下來,自然張嬸還是揚起笑臉:“成啊,到時候咱們一塊兒去?!?/br> 小晚很高興,端了一大盆粥去大堂,遇見二山,也是樂呵呵的,說將來二山去京城做大官,就能接應他們之類的話。 只言片語傳到廚房里,彪叔切著一盤泡菜,張嬸從醬缸里撈出浸了一晚上的茶葉蛋,兩人默默不語,半晌張嬸端著碗筷出去,才笑了一句:“我哄她玩兒的?!?/br> 彪叔頷首:“我知道?!?/br> 吃飯時,本以為小晚會繼續興奮出遠門的事兒,但凌朝風說起了素素姑娘,小晚才記起來,她今天要陪相公去一趟鎮里看望素素,去京城的事,就這么過去了。 吃過早飯,張嬸用小壇子裝了十幾個茶葉蛋,讓小晚捧著當禮物。 凌朝風駕車,小晚不肯坐里頭,與他并肩,伴著車輪聲馬蹄聲,背起了三字經。背完一遍,雖有幾處要人提醒,也總算是背全了,凌朝風直夸她聰明。 小晚歡喜地問:“相公,你幾歲背的三字經?” 凌朝風隨口道:“三歲吧?!?/br> 她一時不說話了,抿著唇,像是受了挫折,凌朝風逗她:“十七歲開始也不晚,人家說,活到老學到老?!?/br> “我在想,將來我們的孩子,不論是女娃娃還是男娃娃,也要讓他們三歲就背三字經?!毙⊥肀е枞~蛋,認真地說,“不要像我似的,大字不識,什么都不懂,又笨又傻?!?/br> 凌朝風問:“這么著急就想生小娃娃了?” 小晚得意洋洋:“那可不,誰叫我家相公那么厲害?!?/br> 凌朝風忙嗔道:“大白天的,胡說?!?/br> 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白沙鎮,這會兒沿街的商鋪早就開門了,捕快在街上巡視,遇見他們,遠遠打了招呼。 凌朝風見小晚緊張,便道:“往后見了李捕快不必害怕,他面硬心軟,是心腸很好的人?!?/br> “真的?”自然相公說的,小晚都信。 到了思韻閣,未進門,已是香氣陣陣,岳懷音正在店堂里指揮伙計將新的貨品擺在架上,乍見凌朝風,不禁雙眸含光,但又見穆小晚從他身后站出來,立時便收斂了。 “你們來看望素素嗎?”岳懷音道,“她已經好了,如今和陳大娘一起,負責后院的打掃,并在廚房里干些活兒,凌掌柜,小晚,你們看這樣還行?” 小晚連連點頭:“多謝岳姑娘,這是我們店里做的茶葉蛋,請你嘗嘗?!?/br> 婢女小翠上前接過,哎喲道:“真香啊,凌夫人,奴婢們能嘗嘗嗎?” “當然可以,若是分不過來,我回頭再送些來,也不知道你們這里有多少人,若是少了,請不要嫌棄?!毙⊥碚f得體面周到,丈夫在身邊,她怎么也要有些客棧內掌柜的架勢才行。 岳懷音自然不會在乎一口吃的,引路道:“我帶你們去見她?!?/br> 凌朝風則開門見山地說:“在下找素素姑娘有些要緊的話問,恐怕要耽誤她干活,還請岳姑娘包含?!?/br> “凌掌柜總是這樣客氣,我和小晚可是做姐妹的,大家都是自己人?!痹缿岩魷赝窈?,蓮步輕移,便將他們帶到了后院。 不久,素素單獨帶他們去屋子里,陳大娘覺得奇怪,問岳懷音,她道:“我猜,凌掌柜是想你們不用一輩子拘束在這里,可以堂堂正正去任何地方,可以回家鄉?!?/br> 屋里,凌朝風把來意說明,素素便搖頭道:“凌掌柜,我只是個妾,家里的秘密,我并不知道?!?/br> 小晚雖不明白,但耐心安撫她:“你別怕,慢慢想,想到什么都成?!?/br> 凌朝風分析,素素不是不知道府里的秘密,而是沒有這個意識,于是循循善誘,幫著她想。 素素抓著小晚的手,忽然一個激靈想起來,說:“凌掌柜,尚書府的夫人,也就是老爺的meimei,每月十七必定回娘家,風雨無阻,那一天老爺就會和她關起門說很久的話,這算不算事?” 凌朝風頷首:“諸如此類,還有嗎?” 素素努力回想,想起每年秋天有人送來大閘蟹,可蟹簍里只上面一層蟹,底下全是白銀,老爺就會派人去尚書府請meimei回來吃螃蟹。 還聽老爺提過,因這兩年正好趕上皇帝派兵攻打梁國,每每御駕親征時,京城里便松散下來,那一陣老爺進進出出特別忙,每回都特別高興,也會少打她一些。 “凌掌柜,對不起,我每天挨打擔驚受怕,實在也留心不了別的事?!彼厮乩⒕蔚卣f,“我知道您問這些做什么,不是我害怕不肯告訴您,實在是沒有了,若是我再想起什么,下回見面我再告訴您?!?/br> 凌朝風已然一一記下,含笑道:“該是夠用了,光是中秋節的螃蟹,就夠他受了?!?/br> 小晚在邊上,聽得云里霧里,事情說完,他們便要走,岳懷音還等在外面,小晚忙上前說:“岳姑娘,耽誤你做生意了?!?/br> 岳懷音笑道:“沒有的事,我來白沙鎮,也沒什么朋友,你們來,我很高興呢?!?/br> 小晚說:“幾時也請你來我們客棧坐坐,你去碼頭提貨時,停下來歇歇腳嘛?!?/br> 凌朝風不言語,只是和氣地含笑站在一旁,待她們客氣罷了,便與小晚一同離去。 岳懷音看著挺拔的身姿消失在眼前,心底又是一空,凌朝風進退得宜,很守分寸,卻不知他若未娶,是不是也這般模樣。聽說他和小晚成親才沒多久,她若是早半年來到這里,該多好。 離開思韻閣時,小晚說起客房里的胭脂水粉都是用過一次就扔,雖然房費確實貴,店里不在乎這些,可也太浪費了。 便問凌朝風是不是能麻煩岳姑娘做些小巧精致的,既不浪費也不失了檔次,又能和思韻閣做點小生意,謝謝岳姑娘的幫忙。 凌朝風夸小晚開始為客棧的營生計算,但客棧里一年也來不了幾個女客人,和岳姑娘做這筆生意,只會給人家添麻煩。 小晚笑道:“我還以為自己想了很好的主意呢,昨天收拾云澤,見水粉胭脂只稍稍動了一些,張嬸就給扔了,可心疼了。我想自己留著,嬸子說,你要生氣的?!?/br> 凌朝風道:“那是自然,做了我的娘子,只許你用天下最好的,怎么能用別人剩下的?!?/br> 小晚心里甜甜的,回去的路上,帶著凌朝風去了鐵匠鋪向周叔問好。 周鐵匠見到傳說中的凌朝風,直看得彈眼落睛,但見小晚一身光鮮雙頰紅潤,比前幾日見面更好,便道:“晚兒,你娘一定在天上保佑你呢?!?/br> 提起娘親,小晚難免有幾分悲傷,回去的路上,凌朝風問:“晚晚,母親葬在哪里?” 小晚道:“村后的墳地里?!?/br> 凌朝風看了看天色,時辰已經不早了,便說:“明日一大早,我們去給娘上墳,我去拜一拜母親?!?/br> 小晚眼睛紅紅的,哽咽道:“相公,謝謝你?!?/br> 他們順道去香燭店請了香火紙錢,回到客棧,聽說明早要去給小晚的娘上墳,彪叔便立刻做了些素菜,翌日天還沒亮就蒸上大白饅頭,打點整齊將他們送出門。 昏暗的晨曦里,張嬸望著馬車遠去,對自家男人笑道:“不知小晚幾時會懷上娃娃,到時候咱們店里,可就熱鬧了,我這輩子,還沒帶過孩子呢?!?/br> 彪叔看她一眼,摟過妻子的肩頭:“晚兒的孩子一出生,咱們也是爺爺奶奶輩的了?!?/br> 張嬸嗔笑:“怎么,嫌我老了?” 彪叔卻捧過她的臉蛋,照著重重香了一口:“媳婦兒,我們回去接著睡會兒?” 這一邊,馬車一路顛簸,經過白沙鎮,還要往西走才能到青嶺村,但是他們出門早,凌朝風駕車又快又穩,天才亮起來,他們就到了。 母親葬在村后,本是在老穆家的墳地里,可許氏進門后,挺著肚子大鬧了一場,說鬼魂來索胎要老穆家斷子絕孫,穆工頭不得不把小晚的娘遷出去,孤零零地葬在邊上。 小晚每次上山砍柴,就會偷偷跑來看望母親,把墳頭的野草拔干凈。 不料被村里多嘴的人,在后娘面前說了句,說小晚娘的墳頭特別整齊干凈,許氏便知道小晚經常去祭奠她娘。認為小晚這么做,是詛咒她,要給家里倒霉,把她毒打了一頓,威脅若是再見她去上墳,就把她娘的骸骨挖出來,扔到荒山野林去。 此刻凌朝風動手將墳頭上的野草拔除,從溪邊接來水,將已經有些風化的石碑沖刷干凈,說是石碑,也就是塊石頭,雖然簡陋,也不算太糟糕,對死去的人,還有幾分敬畏。 小晚將素菜一一擺好,點了香燭,和凌朝風一起燒了紙錢,她跪在母親墳前,雙手合十念念有詞,更暗暗問娘親,是不是她給自己送來這枚玉指環。 凌朝風拜了岳母,告知母親自己是誰,摟過小晚說:“娘,您放心,往后我會待小晚好?!?/br> 之后他們又去穆家墳地里,拜了小晚的爺爺和祖母,小晚的jiejie當年去世時才三歲,莫說墳頭,穆家墳地的石碑上連名字都沒有刻。 而他們在這里掃墓,很快就被村民發現,旁人不認得凌朝風,也認得小晚,有人飛奔回來,隔著籬笆大喊:“文保他娘,小晚和你家姑爺回村里了?!?/br> 正文 037 晚晚,你一點都不傻 這一喊,村里頓時熱鬧了,人人都好奇凌朝風是什么模樣,那些在鎮里集市上見過的,回來各有各的說法,結果越傳越邪乎。 但大家都知道,凌朝風和許氏不對付,上回把穆文保摔得屁滾尿流,都說小晚嫁了這么個厲害的男人,終于能為她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出口惡氣。 村里人以為,許氏往后見了大女婿,都要躲著走,誰知她早和隔壁王嬸算計,要通過小晚撈凌霄客棧的錢。眼下找機會和他們往來還來不及,她才不管什么面子里子,只知道過日子沒錢可不成。 這會兒許氏正在廚房里熬玉米粥,聽見這話,忙把粥盛出來,然后沖進屋子里,把兒子女兒從被窩里打起來,他們一個個睡得小豬似的,睜不開眼睛,許氏嚷嚷著:“快去,你們大姐和姐夫回來了,快去把他們帶回來?!?/br> 穆文保一聽是凌朝風,嚇得見了鬼,縮在角落里哭:“我不去我不去,他又要把我摔出去,娘,我的屁股這會兒還疼呢?!?/br> 許氏拿起炕上掃灰的笤帚,威脅道:“去不去,不去我就把你打爛了信不信?” 然而小晚和凌朝風,本沒打算回村里,既然決心跟著相公在客棧過日子,往后除非親爹有什么事,不然她絕不輕易回那個家。 小晚對娘家毫無留戀,這是讓凌朝風很意外也很欣慰的事,本以為小晚會過分好心腸,因為歪打正著嫁了好人,往后什么不計前嫌,什么照顧弟弟meimei,可她完全沒有。張嬸還告訴他,小晚說這輩子都不會管家里的死活,也絕不原諒許氏。 但這會兒,兩人回到母親墳前,收起貢品香爐,不愿叫別人糟?;蚴墙幸肮芬柏埞傲?,要一樣再帶回去,并約定了明年清明節再來拜母親。 凌朝風攙扶著小晚下山,小晚卻笑:“上山下山我可靈活了,我從前天天都上山砍柴?!?/br> 可話才說完,就被腳底下枯枝絆了一腳,跌在凌朝風懷里,被相公責備:“打嘴了吧?叫你輕狂?!?/br> 她嬌然笑著,心情甚好,兩人手挽著手下山,到山腳下,小晚最后回望了一眼,對相公說:“其實我從前來,從不對娘說苦,我怕她在天上擔心我?!?/br> “那你說什么?”凌朝風問。 “我說我很好,讓我娘放心?!毙⊥砗俸僖恍?,像是怕丈夫不信,“是真的,反正……” 她眼圈鼻子都紅了,方才還是好好的,一點沒哭鼻子,這會兒卻是忍不住,眼淚楚楚地望著丈夫,輕輕哽咽:“反正說了也沒用,娘又不能來救我,不過現在我是真的好了,有相公疼我,護著我?!?/br> 凌朝風溫和地說:“那怎么哭了,難道我欺負你?” 小晚吸了吸鼻子,更難過了:“相公對不起,我剛開始還不肯嫁,要死要活地和你鬧,幸好你沒丟了我,要是丟了我,我怎么辦?” 凌朝風嗔笑:“我還一直想問你,那會兒你一心要跑,你想過沒有離了我去哪里?” 小晚抹掉眼淚說:“那會兒人家不是傻嘛?!?/br> 他們緩緩走到山下,馬車就栓在這里,青嶺村里大多是驢和騾子,見一匹馬都很稀奇,遠遠已有村民在張望,夫妻倆不以為意。 凌朝風攙扶小晚上車,才坐定,遠處就傳來孩子的聲音,只見兩個孩子拼命往這里跑,喊著:“大姐,大姐!” 是弟弟和meimei,小晚看了眼凌朝風,見丈夫點頭,她便又下了車,兩個孩子跑到跟前,穆文保很怕凌朝風,躲在了二姐文娟身后。 “大姐……”文娟亦是怯怯的,不敢去看邊上高高大大的男人,拉著小晚的衣袖,結結巴巴地說,“家里做了早飯,爹娘喊你、你和姐、姐夫去吃早飯?!?/br> 文娟頭發亂糟糟的,文保臉上還有枕頭印子,這是剛從被窩里被拖出來吧,后娘突然這么“待見”他們夫妻,小晚明白她是圖什么。 摸了摸meimei的頭發,卻是道:“我們吃過早飯了,這下還有事,趕著走呢,你告訴爹,我下回再來看他?!?/br> 文保嚷嚷:“大姐,你回吧,你不跟我們回,我娘要打爛我?!?/br> meimei文娟也哀求著:“大姐,娘說一定要把你帶回去?!?/br> “娟兒,我不能回去?!毙⊥黼m然和弟妹的關系并不親,可他們是孩子,不懂事,跟著親娘欺負人,也不會辨是非,小晚事不會和他們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