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關妙輕啐了一口他的自戀,卻也不得不服氣。 顧及到現在穿了短裙,關妙豎直地半蹲下去,打開了購物袋——除了這一套白領服裝之外,她還買了一些小瓷碟。 她一個個拿出來,依次在陽臺上排開,“用玻璃盒子擺盤,實在是太難看了,我關妙出品的美食,決不允許出現這樣的失誤?!?/br> 翟啟寧倒是沒什么感覺,他瞄了一眼玻璃盒子里的壽司,舌尖迅速地滑過薄唇,“好吃就行了,計較這么多?!?/br> 關妙停下正在擺盤的動作,直視著他的眸子,一本正經地講,“美食,講究色香味俱全,缺一不可。一道菜端上來,你首先是眼睛看到它,如果一團糟,你也不會生出想吃的心思,這就是‘色’;然后你的鼻子會聞到這道菜的味道,無論是火鍋的香辣,還是榴蓮那樣的濃臭,味道吸引你,你才會想吃,這就是‘香’;把菜吃進嘴里,你的舌頭會給出最忠實的反應,這就是‘味’?!?/br> “一個廚師的技藝,是體現在色香味各個方面的,絕不是只要做出的菜味道好,就能稱之為一個好廚師。就如同靈魂歌手,真正好的廚師,會在食物中灌注自己的感情,讓品嘗的人能夠體會到感動?!?/br> 這一番理論的雛形,來自于關妙的親生母親。 那個時候,她還很小,趴在母親背上,看她在料理臺前忙碌,鼻尖縈繞著各種不同的香味。 直到當了好幾年的廚師之后,她才慢慢琢磨出這一番話的含義,并為了蛻變成一個好的廚師而努力。 想到母親那慈愛的笑容,她不由也微微一笑,說了結語,“成為一個廚師不難,然而要想成為一個好的廚師,卻必須投入全身心的努力和感情?!?/br> 翟啟寧默然,面前的少女一臉認真,那堅定的神情似乎也感染了他。 “嗯,是我想得太簡單了,但我相信,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好廚師?!?/br> 關妙握緊了拳頭,笑容燦爛,“嗯,我也相信呢。到時候給你特殊優待,可以隨意點菜?!?/br> 翟啟寧一口應下,“好啊,我想要……” “紅燒rou!” 關妙白了他一眼,“古今中外,那么多好吃的,你怎么就獨愛這一道??!果真是個食rou動物!” 她選了黑白兩種花色的瓷碟,中間留白,只邊沿一圈繪了細枝條的花草。她揀了三個紫薯壽司,呈金字塔的形狀,疊放在白色瓷碟中央,深紫和純白的對比,和諧而不刺眼。至于香腸芝士壽司,也是照樣的三個疊放,不過是放在黑色的瓷碟中間,深黑的底色映襯著乳白的越光米,突出了質感。 滿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作品,關妙深吸了一口氣,用玻璃盒子充作托盤,小心地各重疊了五個小瓷碟,端上了十八樓。 上樓,走入了人群中,在關妙的示意下,翟啟寧刻意地與她拉開距離,表現出兩人并不是一路人。 隊伍擁擠,占去了走廊的四分之三,只留出一條狹窄的過道,僅夠一個瘦子側身同行。 關妙眼神微沉,沒有選擇擠過去,反而把手里的食物舉高,清了清嗓子,禮貌而疏離地對站在自己面前的報名者講,“我是工作人員,麻煩讓一讓?!?/br> 有報名者狐疑地打量著她,但看她一臉的不耐煩,不見一點心虛,而且穿著打扮偏成熟正式,與周圍排隊的報名者不太一樣,便信以為真,讓開了一條道。 這一招屢試不爽,關妙就靠這一句話,磨磨蹭蹭地擠到了審核辦公室的門口。 她回頭看了一下墻上的掛鐘,時針已經走過了十一點,沒有時間可浪費了,她揉了揉臉頰,鼓足勇氣踏進了辦公室。 辦公室很大,關妙目測約有兩百平米,從門口走進來正好踩在一條用屏風隔出來的分界線上。 隔了一道鏤空雕花的木質屏風,關妙只能隱約看見左側有人影晃動,她猜測這一面應該是評委們的位置,用于接收報名單和審核報名者的身份。而另一邊毫無遮擋,沿著墻邊一字排開放了許多料理臺,每個大約一米寬,一半放調料和案板,一半放了電磁爐。此時,料理臺前座無虛席,無論男女都挽了袖子忙得熱火朝天。 關妙幾乎沒有遲疑,轉頭就往屏風后走去。 “哎,報名的叫上號再來?!?/br> 她剛轉過屏風,就被一個年輕人攔了下來,揮了揮手,讓她轉回去。 關妙不慌不忙地揚起一個笑容,把手上的東西展示給他看,“我是欄目組的工作人員,給評委們送點心來的?!?/br> 趁著年輕人打開玻璃盒子檢查的時候,關妙越過他,伸長了脖子望向評委席。 一張寬大的紅木長條桌,上面鋪了紅色的絨席,放了寫有評委名字的銘牌,和一瓶礦泉水。后面依次坐了五個評委,果然如翟啟寧所說,是三男兩女的搭配。 評委席前面,站著一個青春靚麗的小姑娘,正在做自我介紹。 關妙特意看了評委的銘牌,有兩個是大酒樓的主廚,兩個是美食鑒賞家,寫過一兩本美食暢銷書的那種,剩余一個中年美婦,居然是女高音歌唱家。 她暗自在心里嘀咕,好好的廚師選拔賽,挑了個女高音歌唱家來干什么? 再細細一打量,每個評委座位的旁邊,都放了一輛三層的小推車,上面堆滿了各種餐盤,都盛滿了食物,幾乎沒有動過一口。有些菜肴已經冷透了,有些餐盤卻還冒著熱氣,顯見出鍋的時間不同。 關妙偷偷調轉了余光,往后瞄了瞄那群正忙著做菜的報名者,他們可能還不知道,自己辛苦做出來的菜肴根本不會被品嘗。 她心里也更生了疑竇,既然評委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品嘗報名者做的食物,為何還要布置這么多廚具,來誤導報名者呢? 沒等她想出個究竟,那年輕人已經檢查過壽司了,抬手就要來接過去。 “這個需要我親自端過去,是上頭交代的,要給評委們介紹一下小吃的特色?!彼皼]料到臨到了評委面前,還會跳出一只攔路虎,只好隨意扯了個借口。 年輕人皺起了眉頭,“那你的工作證呢?” 關妙哪里拿得出工作證來! 幸好她急中生智,想起這個消息原是從滿叔那兒得來的,索性死馬當作活馬醫,把他的名字抬了出來,“我剛入職,還沒來得及辦工作證,是范文滿介紹我過來幫忙的?!?/br> 果然,那年輕人似乎認識滿叔,低聲嘀咕了一句,“范大廚啊……” 瞧見他有一絲松動,關妙指了指壽司,添火加柴,“這些壽司,必須在適宜溫度下食用,才會是最佳風味,這天氣這么熱……” 雖然蘋果大廈內開足了冷氣,可走廊上人山人海,溫度自然會相對升高一些。 大約是看在范文滿的面子上,年輕人不再為難她,揮手放行了。 “評委們好,這是欄目組的一點心意,讓你們先墊墊肚子?!?/br> 關妙能感覺到手掌心里已經沁出了汗珠,那張報名單被她卷成長條,藏在了玻璃盒子下面。 見他們一片漠然之色,她也不怯場,依次把瓷碟拿出來,小心地放在長條桌上。很快,每個評委的面前,都有了兩碟壽司。 湊近了,她才發現最左邊的評委手邊,放了一大疊的報名單,之前她光顧著看評委的名字了,一時竟沒注意到這么重要的事情。 那評委叫胡漢生,是個留了絡腮胡子的壯年大漢,毛發旺盛,頭發還自帶卷毛,戴了一副碩大的黑框眼鏡,極具喜感,是一本暢銷美食書的作者。他正攏了雙手,身子往后仰,撅了嘴認真地聽報名者的自我介紹。 趁他沒注意,關妙放完壽司后,悄悄地站在了他身側,右手端住玻璃盒子,左手捻了捻藏在下面的報名單,準備瞅準一個沒人注意的時機,把自己的報名單塞進已經審核通過的那堆里。 之前排隊的時候,她就聽有人拉住審核過的報名者問過,那人說若是審核不過,評委不會收報名單。 只有審核的標準則十分簡單,對照身份證一看,十八歲以上,三十五歲以下就行了。 就在關妙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胡漢生身上時,女高跟歌唱家蘇玉玲卻率先發難,聲音悅耳如黃鸝出谷,然而話卻不那么好聽,“蘋果臺也太摳門了吧,還以為是什么好東西呢,巴巴兒地送來,結果是一堆壽司?!?/br> 她說話,正好打斷了小姑娘的自我介紹,讓人家尷尬地站在原地,不知該不該繼續開口。 仿佛是被蘇玉玲提醒了,胡漢生才發現面前已經放了兩碟壽司,他垂頭細細地端詳了一番,溫和地開口勸道,“這壽司看起來挺漂亮,也算用了心思,蘇小姐就別太挑剔了。再說了,給你抬來一桌子的大魚大rou,你吃進肚子里,不定要漲幾斤rou呢。人到中年了,保持身材不易,且吃且珍惜?!?/br> 說著,他就揀了一個香腸芝士壽司,放進嘴里。 關妙一時怔住了,有點反應不過來,暢銷書作家的嘴巴可真毒啊,張口閉口喊著“蘇小姐”,可時時刻刻提醒著她人到中年,看來對她十分不滿吶。 難道他也覺得廚師選拔賽,挑了一個歌唱家做評委,十分可笑? 關妙心里雖然這么想著,但臉上可不敢表現出來,蘇玉玲被胡漢生的兩三句話氣得不輕,鐵青了臉色,狠狠地捶了一下桌面。 其余三個評委,大概也不是頭一次見這種場面了,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紛紛作壁上觀。 “嗯,好吃!香腸經過了自然風干,香味本就濃厚,再配上芝士片,互相融合,香味越發濃郁?!焙鷿h生鼓著腮幫子,一邊嚼吃一邊嘆道,“這米也選得好,是日本的越光米,做壽司最好不過了?!?/br> 聽他這么一說,其他三個評委也對面前的壽司起了興致,紛紛取來品嘗。 剛咽下去一個香腸芝士壽司,胡漢生又馬不停蹄地揀了一個紫薯壽司放進嘴里,剛被濃郁rou香沾染過的舌頭,觸到清爽的黃瓜條和紫薯泥,頓時解膩了不少。 “用紫薯泥用壽司,好想法!”胡漢生贊了一句,忽然看向了關妙,“這些壽司是誰做的?” 關妙莞爾一笑,情急之下又扯了滿叔做大旗,“范文滿做的,你知道他么?” 胡漢生微微皺了眉頭,“雖然這壽司的味道是不錯,可是和范大廚的風格有點不一樣吶?!?/br> “枉你們還是大廚和美食家,一塊壽司就被收買了?”眼看幾個評委都紛紛贊好,蘇玉玲起身離開了評委席,往關妙的方向走來,一雙明亮的眸子微微上挑,有種自矜的倨傲。 關妙捏緊了手里的報名單,緊張得咽了咽喉嚨,眼睜睜地看著她逼近。 蘇玉玲穿了一件緊身的藏藍色短旗袍,襯托了她的玲瓏曲線,一雙鞋頭綴了晶瑩水鉆的高跟鞋,踩在鋪了地磚的地面上,發出“噠噠”的聲音。 她彎了彎唇角,浮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小姑娘,是陸行思讓你送壽司來的嗎?” 陸行思,這是誰? 關妙怔了一怔,她并不認識這位陸行思,生怕答錯了話反而生變,索性微笑頷首,具體意思全憑蘇玉玲去猜。 蘇玉玲越逼越近,關妙不住地往后退,忽然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耳畔是她威逼的話語,“不要躲,回答我的話?!?/br> 一番爭執下,關妙手上的玻璃盒子沒有拿穩,摔落在地上,露出了她藏在下面的報名單。 “你是誰,藏了一份報名單做什么?” 蘇玉玲的聲音發狠,關妙的后背出了一層冷汗。 關妙強自鎮定,不慌反笑,輕聲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聞言,蘇玉玲不著痕跡地往后退了一小步,狐疑的目光從下往上,又掃視了一遍關妙,腦海中快速地搜索著關于面前這張臉的信息。 她想了好一會兒,最后仍是搖了搖頭作罷。 關妙眼眸微閃,鄭重地又問了一次:“真的不記得我了?” 蘇玉玲微蹙了眉頭,細細的柳葉眉擰起來,“我不記得見過你?!?/br> 關妙莞爾一笑,轉向其余幾個評委,甜甜地問:“那你們呢?” 幾個評委面面相覷,一時搞不清這是什么狀況,紛紛搖頭,表示不認識她。 胡漢生站了起來,他體型偏胖,身材碩大,十分顯眼,“這位小姐,你到底在搞什么?” 站在屏風處的年輕人也察覺了這邊的動靜,甩了雙手走過來。 眾人幾乎圍成了一個半圈,漸漸向關妙躋身的墻邊靠攏,把她圍了起來。 關妙不慌不忙地往長條桌邊上移了一點,冷靜地講:“既然你們都不認識我……” 最后一個“我”字剛出口,她捏住報名單的手,忽然伸進了堆疊在長條桌上的其他報名單中,手臂一揚,大疊的報名單就被掀落了,紛紛揚揚地從空中落下來,仿佛是數九寒冬的大片雪花。 這一變故,使得眾人驚愕不已。 在這場混亂中,關妙機智地放開了手,讓自己的那張報名單,混進了已經審核通過的報名單中。 “沙揚拉拉!”關妙做了個飛吻的樣子,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尋了個空隙鉆出了包圍圈,腳底抹油,飛快地溜之大吉了。 胡漢生咂摸著嘴里殘留的紫薯味道,望著少女離去的靈動背影,不由微微一笑——起初他還很抵觸這個選拔賽,有些評委實在太不專業了,現在看來還是留下好,有得好戲看了。 蘇玉玲若是有胡子,此刻早已氣得吹了起來,無奈她穿著十厘米高的極細高跟鞋,肯定是追不上關妙的,只好氣鼓鼓地作罷。 她半蹲了身子,撿起幾張報名單,一一看過總覺得都不是方才那個女孩兒,惱羞成怒地把報名單一掀,站起來瞪視著胡漢生:“現在怎么辦?” 胡漢生是初試的評委組長,此刻也該他站出來做決定,他寬厚地笑了笑,“報名單上沒貼照片,咱們就算翻遍了,也找不出那女孩兒,還能怎么辦?” 蘇玉玲出口打斷他的話:“那你的意思是,這事兒就這么算了?我們還要放她進初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