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關妙憐惜地替她拂開碎發,“難怪那日在警局,她也好像沒睡醒,又有點瘋瘋癲癲的,還以為她通宵玩嗨了。哎,我們是不是應該通知她的父母?” 翟啟寧早拿過她的手機,也丟進了證物袋里,和白色粉末并排放在一塊,“這些讓陶陽來處理吧?,F在兩個嫌疑人,都有不在場證明,我們好像又走進一個死胡同了?!?/br> 他拉開厚重的窗簾,明亮的陽光瞬間灑滿房間,空氣里似乎還能看見細碎的灰塵在飛舞。 陽光投射在嚴歡的眼皮上,她不舒服地抬起手,擋在了面前,身體也不自覺地縮了縮,仿佛想永遠地沉睡在黑暗里。 關妙站在窗前,回頭就看見了嚴歡的側顏,小下巴尖尖的,臉部線條略顯消瘦,緊閉了雙眼,長長的睫毛微閃,眉頭微微皺起,仿佛在睡夢中也極不安穩。 這般年輕的生命,卻走上了歧路,關妙長吁了一聲,忽然想起了李毅,他也不過二十幾歲,看似左擁右抱各樣兒的美女,但內心真的快樂過嗎? 電光火石間,賀莉的一句話忽然浮現在了腦海里,她曾說過,最近李毅很不耐煩伺候她,心思都花在了一個病懨懨的客人身上。 無獨有偶,嚴歡也說了,覺得李毅心里有人。 但李毅作為熱門的男公關,酒吧為他提供了條件良好的公寓,他幾乎沒有個人空間,那個藏在他心間的女人是誰呢? 一張溫柔的臉呼之欲出,仿佛是一朵靜靜盛開的蓮花,關妙咬住了唇,有些激動——若是那個人的話,莫說李毅,是個男人也會愛上的吧! 她趕緊拉住了翟啟寧的衣襟,“我想,我們應該再去找一次許舒蘭?!?/br> 翟啟寧有幾分驚訝,旋即也笑了,“我也是這么想的?!?/br> 兩人一拍即合,留下許棠棠照顧嚴歡,一路疾馳奔向許舒蘭上次登記的地方。 許舒蘭住在城東的幽蘭花園,是一個大型小區,分為東西南北四個小園。其中南北兩處為高檔公寓,都是面積二百平米左右的躍層戶型,東園是面積略小的高層公寓,而西園則是給建造了幾棟拆遷補償樓。 西園里與其他三個園區用柵欄隔開,因為價格低廉,人員復雜,三教九流什么樣兒的人都有。 翟啟寧把車放在停車場,穿過西園,往許舒蘭居住的南園走去,不過五分鐘的路程,他就瞧見了好幾個被砸壞的監控攝像頭,不由搖了搖頭,這地兒的居民素質略微堪憂。 關妙遞了顆糖給他,嘆道,“不過一墻之隔,這居住環境也太不一樣了?!?/br> 是一顆怡口蓮的太妃夾心糖,他望了望面前泥濘的路,略微皺了眉頭,把糖收進了口袋,“兩邊的房子單價,足足差了五六千,這也是差距?!?/br> 許舒蘭家住在三樓,站在門口,翟啟寧看了看表,十一點二十五分,估計她在家,便按響了門鈴。 很快,門就打開了。許舒蘭圍了一件碎花圍裙,手上帶了一雙塑膠手套,指尖還滴著水,欠身一笑,“是你們啊?!?/br> “麻煩你們等一等,我在燉酸蘿卜老鴨湯?!彼滤苣z手套,擦了擦額頭的薄汗,自嘲了一句,“每次燉這個,我老公都嫌鴨rou太腥了,但中醫說鴨子滋補,偶爾也得給他做上一頓?!?/br> 她時年有三十了,但柳眉彎彎,一雙眼眸似含情春水,笑起來頓生嬌俏,渾身充滿了少女感,說她剛大學畢業,也有人會信。 但關妙也知,人不可貌相,若是從這一刻認識她,自己也想不到看似這般賢惠的人兒,竟然會跟酒吧的男公關扯上關系。 她與翟啟寧對視了一眼,微微頷首,起身向許舒蘭走去,“我對下廚略有一點心得,說不定可以幫上忙?!?/br> 許舒蘭臉上的笑意,如清風拂過水面,吹動一池的漣漪,拉了她的手就往廚房去,“那真是太好啦!” 廚房寬大的料理臺上,放了一盆焯好的鴨rou,關妙又打開冰箱瞧了一眼,立時就有了主意,“鴨rou炒制一遍再入湯,另外加一點生姜片和酸苦筍?!?/br> 生姜和酸苦筍都是冰箱里已有的,許舒蘭沒有任何遲疑,立刻洗了一塊生姜,細切成薄薄的片狀。 許舒蘭切姜的時候,身姿挺拔,肩膀舒展,一雙手骨節勻稱,在陽光下甚至有種發光的錯覺。 關妙站在一旁,與她隨意攀談,“你的手這么漂亮,一定學過什么樂器吧?!?/br> “小時候家里窮,哪有那個條件啊?!?/br> “多可惜,那現在可以去學個車,別浪費了這么漂亮的一雙手呀?!?/br> “我膽子小,做在副駕駛位上都提心吊膽的,更別提自己開車了。不過我也不算浪費這雙手,我大學的專業是外科?!?/br> 關妙有些驚訝,一點看不出這般溫婉的女人,竟然是外科出身,“聽說你和你的先生是同學,那他也是外科醫生咯?” 許舒蘭一邊把鴨rou熟稔地倒進鍋里炒制,一邊搖了搖頭,“我倆算同屆校友,他是藥劑學專業,現在也在一家醫藥公司做高管,算是專業對口了?!?/br> “聽說外科要讀五年,就這么放棄這個專業了,你不覺得可惜嗎?” 許舒蘭持鍋鏟的手略微一頓,隨即撥了撥耳邊垂下的發絲,微合了眼瞼,“我膽子小,也沒什么好可惜的?!?/br> 一看她就是長期做家務的人,很快熬上了湯,高壓鍋發出“噗噗”的聲音,明亮的廚房里彌漫了一股醇厚的香味。她閉上眼,深深地嗅了嗅,“關小姐,真是謝謝你的秘方,以后我老公再不用捏著鼻子吃有腥味的鴨子了?!?/br> 關妙不以為然,“不過一點小訣竅,姜片去腥,炒制更香,不算什么?!?/br> 趁許舒蘭去換衣服的空當,關妙趕緊與翟啟寧互通信息,得知他那兒也有一些新發現—— 其一,他發現,除了兒童房和主臥之外,還有一間客房也有睡過的痕跡,他甚至在枕頭上發現了一根男子的短頭發。并且,主臥里只有女式的洗漱用品,顯而易見,這對夫妻現在是分房睡的狀態。 其二,主臥的床頭柜上擺了一個相框,放了一張背景是本地醫學院的多人合照。其中,個個都穿了白大褂,包括許舒蘭,只有站在她身邊的一個小伙子是常服,顯得格外顯眼。 其三,他在睡過人的那間客房里,發現了一本手抄筆記,名字是《我等你到三十五歲》。 “我等你到三十五歲?”關妙驚得差點失聲叫出來。 翟啟寧可能并不知道這篇文章,然而在作者年滿三十五歲的那年,這篇文章火遍了微博和朋友圈,漫天的刷屏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看了看主臥的方向,房門緊閉著,許舒蘭還沒走出來,伏在翟啟寧肩頭,小聲地向他解釋,“這是一個同性戀者,寫給拋棄他去結婚的前男友的文章?!?/br> 許舒蘭仍是換了一身麻布衣裳,開襟交領的上衣,衣角處繡了一朵墨色的蓮花,搭配墨綠色百褶長裙,行走之間仿佛腳邊盛開了一朵又一朵燦爛的花兒。 “不好意思,剛剛沒抽出手來?!痹S舒蘭端上兩杯白水,在對面的沙發里坐下,表情自然,看不出一丁點緊張。 關妙把水杯捧在手里,觸手生溫,是令人非常舒服的溫度。不僅如此,她還向關妙的方向推過來一盤金桔,小巧易入口,還不耽誤工夫。從這一點上看,許舒蘭實在是一個做事非常細致的人。 不過一兩個貼心的舉動,和兩句溫柔的話語,氣氛瞬間就柔和了起來,一點也不像警察上門問詢,反而像是朋友之間的小憩聚會。 翟啟寧輕咳了兩聲,打破了這一份柔和,“許女士,我們今天來,是想向你多了解一些關于李毅的情況?!?/br> 許舒蘭早已猜到了七八分,一點也不意外,“李毅……畢竟也算相識一場,他這般慘死,我也過意不去。你們有什么想知道的,盡管問吧,希望你們能早日抓到兇手,讓他九泉之下可以安息?!?/br> 她微垂了眼瞼,濃密的睫毛上蒙了一層細密的水珠,格外令人憐惜。 翟啟寧展開了記錄本,“許女士,我想知道,你先生是否認識李毅?” 許舒蘭搖頭,“他……不知道我去酒吧的事情?!?/br> 翟啟寧挑眉,“上次在警局,曾經提到你的先生現在忙于工作,很少有時間在家陪你,導致你感覺空虛寂寞,才去酒吧對嗎?” 許舒蘭點頭,又搖頭,神色有些茫然,“我不知該怎樣表達,但絕不是因為沒有人陪而寂寞,而是……關小姐也同為女人,或許會懂我的意思,而是那種明明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卻仿佛隔了千山萬水。簡單形容就是,同床異夢?!?/br> 她攤開雙手捧住自己的臉,好像被人狠狠地鎖住了脖子,只能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關妙輕輕地拍了她的背,“我懂的,不是你的錯?!?/br> 這個時候的她,陷進了出軌的自責中,最需要的就是有人認同,有人理解。哪怕關妙其實并不懂,也不妨礙這一句話,能為她療傷。 她再抬起頭來,眼圈紅紅的,眼角還懸著一滴眼淚。 翟啟寧一步步地引導她,“我斗膽問一句,那你和你先生的關系怎么樣?” “很好!”幾乎是條件反射般,許舒蘭立刻就回答了,但不過片刻,她又如xiele氣的起球,長舒了一口氣,語氣低落,“事實上,我們最近不太好,正在商量離婚的事情?!?/br> 翟啟寧與關妙互看了一眼,若許舒蘭堅稱夫妻關系良好,這其中就有貓膩了,但她坦誠了關系出現破裂——反而讓她的話顯得更真實。 翟啟寧正準備進一步詢問,門忽然開了,走進來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一面脫下西裝外套,一面張口就問,“飯還沒好?” “家里有客人來,飯就快好了,你稍等一會兒?!痹S舒蘭連忙迎上去,替他拍了拍外套的塵土,掛在了衣架上。 這么一互動,翟啟寧和關妙立刻反應出了這男子的身份——許舒蘭的丈夫姜亮。 關妙有些奇怪,姜亮看起來冷冷淡淡,與許舒蘭溫柔的模樣一點兒也不搭,不由目光鎖定在他的身上。 走過客廳時,姜亮只向他們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就徑直往主臥去了。他背對著客廳的方向,解開了襯衫的紐扣,撩起衣角的時候,露出了腰間的紋身。 雖然只是一瞬間,但關妙仍看清楚了圖案——daniel.l。 關妙睜大了眼,還想確認一遍,但姜亮已經走進了臥室。她急忙把這個發現告訴了翟啟寧,“看來我們還得和姜亮談一談?!?/br> 翟啟寧的食指和大拇指合在一起,輕微地捻了捻,目光看著許舒蘭清麗的身影,“你說,許舒蘭到底知不知道,他的丈夫其實認識李毅?” 一巴掌拍散他的手指,關妙輕聲斥道,“別故弄玄虛,我覺得吧,姜亮的紋身不一定就與李毅有關系,畢竟……沒人說過李毅的英文名就是daniel。這只是我們的一種猜測,我們還是先確認了他們的關系,再來想這些有的沒的?!?/br> 翟啟寧輕笑,有些不贊同,“你以為兩個素不相識的人,在同一個部位,紋上相同樣式的紋身,這樣的幾率能有多大?況且,他們彼此還有相同的聯系人,這又該是一個多么巨大的巧合?” 正說著,他瞧見姜亮換上了麻布的家居服走出來,立時閉上了嘴。 許舒蘭從廚房里出來,她已經洗過臉了,之前紅過眼圈的痕跡已經被涼水抹去,不見了蹤跡。她給姜亮介紹了兩人的身份,又邀請他們一同共進午餐,“今日的酸蘿卜老鴨湯,得了關小姐的指點,一定不會像平時那樣有腥味,你可有口福了?!?/br> 姜亮挑了挑眉,他與許舒蘭同年,正是男人的黃金年紀,眉眼俊朗,頗為帥氣,“是嗎?那我可得好好期待一番了?!?/br> 眼看著許舒蘭走進廚房,關妙得了授意,見縫插針地挑起姜亮的話題,“姜先生,聽你的夫人說,你是在醫藥公司上班?” 姜亮點點頭,說了公司的名字,是全國聞名的一家連鎖醫藥公司,他任職銷售部的主管,是頗有油水的一個職位。 “那你們一定壓力很大?!标P妙雙手抱住膝蓋,聳了聳肩,努力營造隨意的聊天氛圍,“你們平時會去酒吧之類的地方放松嗎?” 姜亮略有遲疑,望了關妙一眼,見她眸光似水,一片清澈,便答了,“有時候會和同事一起去放松一下?!?/br> 關妙眼眸一亮,欣喜地道,“我剛從外地讀書回來,幾年沒在錦城待了,都不知道最近有哪些不錯的酒吧,姜先生可以給我推薦幾個嗎?” 清秀的小美女托著腮,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盛了他的影像,極大地滿足了他的虛榮心,不由微微一笑,細致地詢問起來,“不知關小姐平日喜歡去什么樣兒的酒吧?” 關妙在心里摹畫了一遍‘暮色’的輪廓,照本宣科地講,“要高檔一點兒的,雖說去酒吧,并不單為了喝酒,可酒也不能太差勁了;服務周到點兒的,寧可多花點錢,也要當一晚的公主,不想正高興的時候被人掃了興致?!?/br> 姜亮了然一笑,贊了一句,“關小姐,是性情中人吶。這么說起來,錦城里最符合你說的條件,大概有四家酒吧,八寶橋上的蘭柜和蘇華,云杉路上的暮色,以及新開的薄荷?!?/br> “噢,這四家,你都去過?各有什么特色呢?” “我當然都去過,不然怎么敢推薦給你呢,豈不是連推薦詞都不盡不實了?!苯了坪跖c關妙交談很是投機,笑意也暖了幾分,挪了挪身子,坐得離關妙更近了一點,“就說云杉路上的兩家,暮色的服務人員素質那是一流的,而且全是俊男,你這樣兒的小姑娘一定會喜歡的。而且它家的酒類品種是最齊全的,調酒師雖然看起來吊兒郎當,但調酒的手藝還不錯。而新開的那家薄荷,大約一周之前試營業的時候我曾去過,裝修很有特色,每晚還有定時表演?!?/br> 關妙微微點頭,似乎把他說的介紹之詞都聽了進去,貼過去,悄聲問,“姜先生,那你知不知道,錦城有什么好的紋身師傅?” 她翹了二郎腿,伸出一只腳,仿若無意地蹭了蹭姜亮的小腿,把淺藍色的牛仔褲微微往上拉,露出一截瑩白的腳踝,“我想在腳踝上紋個熊貓,你覺得怎么樣?” 姜亮立刻往后縮了縮,避開關妙的眼,余光瞥了瞥腰間,囫圇吞棗地敷衍了兩句,“我……這個我不知道?!?/br> 正巧許舒蘭從廚房里端了鴨湯走出來,招呼大家洗手吃飯,姜亮馬上跳了起來,飛奔進主臥的衛生間,仿佛沙發上安了彈簧似的。 洗手的空隙,關妙先開了腔,“這個姜亮,確實可疑。他剛進門時,態度那么冷漠,知道了我們來自警局,就顯得刻意接近我。但我一迎上去,他反而退縮了,這不是一般男人會做出的反應?!?/br> 她不免有點憤憤不平,好歹也是一張清秀可愛的臉,就這么沒吸引力? 翟啟寧怔了一怔,微微一笑,“他對錦城的酒吧,如數家珍,就連云杉路上新開的那家都知道,可見是個愛玩之人?!?/br> 修長的雙手在水龍頭下沖刷著,透過水光,顯得更加白凈,伴隨細碎的水聲,他又補充道,“問起酒吧,他倒是不避嫌,問起紋身,他就慌了神?!?/br> “是啊,他是暮色的???,很大的幾率會認識李毅,那么……相似的紋身就不是巧合那么簡單了。況且,你在客房里發現了手抄的《我等你到三十五歲》……” 關妙咬了咬下唇,凝望著翟啟寧的臉,靜默了片刻,得出了一個結論,“或許我們弄錯了,李毅的心上人,可能并不是許舒蘭,而是——一個男人?!?/br> 第37章 薄荷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