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大年初一那天,張飲修沒能成功拒絕掉陳姣的邀請,必須得去一趟她家做客。 當然的,也就無法避免給小孩子和老人發紅包這一環節,必定要開口說幾句話。 而既然要說話,毫無疑問,用這里的方言說,會顯得更有誠意。 幾年前在梅州時,用小聰明耳濡目染地學過一點客家話,現在已經不那么順暢了,他不能保證自己說得流利標準。 出門前,他在酒店套房的洗手間里,對著鏡子練習了一遍…幾句客家話。 張精通于服裝對個人的塑造技能,完全可以借由衣服搭配來改變自己的年齡區間。 但是這一次,靠,他沒想到,沒被大人質疑年齡,反倒被幾個小孩子嫌棄了口音。 明明他事先是有練習過的… 郁悶。 回到酒店之后,懷著這種幼稚的郁悶心情,他抱著筆記本敲完今天的小說內容,順手登上q·q郵箱。 郵箱里塞滿了來自讀者的郵件,積壓了好多天了。 每一次打開這個郵箱,張飲修都會把全部來信一封不落地看完,不管其中有些郵件標題是多么的神奇。 人生已經很困難了,再困難一點也沒有所謂——開玩笑的。 應該是,人生已經很困難了,溫情的時候他會要求自己盡量做到無區別溫情,至于其他的,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他是一個看造化的人嗎?某些方面吧。某些他沒有刻意注意過的方面。 比如,在一堆傾訴性的/自說自話的/春節問候的郵件中,有一封傻到發光的… 靠…這位仁兄的歌聲,還是如此令他不敢恭維。 張飲修咬著唇笑了一下,剛要關掉音頻播放器,聽到她結尾處的一句話——“媽耶,感覺我唱得比春晚上的動聽多了!年年有余呀張飲修!” 他輕挑長眉。此人當真勇氣可嘉,還順帶拉低了她們國家的春節聯歡晚會的水準。 5 二月十三號,在小說更新中,邊忱發現張飲修又熬夜了,而且這次熬夜竟然是為了寫東西。 啊……那這樣的話,她寧愿不著急看更新了。 那幾章的更新內容還透著nongnong的悲傷和孤寂,邊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太遠了。 她該如何溫暖一個在文字里行走的男人? 邊忱在睡夢中伸出手,觸碰到一團冰冷的虛無。 當天晚上,她給他的公眾號后臺發了一串“恐嚇”信息,告訴他今晚不能熬夜了,不然就掉發;發了好些圖片,都是自己寫在日記本上的對他小說的感想;除此之外,她還聲稱要做他的小棉襖來著。 但是沒什么用,二月十四號他還是通宵在寫東西。 邊忱猜想,那個微信公眾號又被他廢棄了。 看得出來,他很想在離開梅州前寫完這篇故事。 二月十五號號,他在凌晨發了一條微博,離開梅州了。 邊忱在一個小時后才看見,手忙腳亂地評論,但是估計他應該早就下線了。 好氣啊,他又又又熬夜了?!秵蜗蜻w徙》還沒結束。 早上吃早餐時,邊忱想象著,他現在應該正在飛機上吧。 截至目前的小說章節,還沒有涉及到他年少時在挪威的經歷,以至于邊忱根本沒找著重點——她最應該擔憂的,不是他的睡眠量,而是他的手。 所以她在后來章節看見他那句「手指是真他媽疼」時,也沒有想那么多,只是在評論里再一次“恐嚇”他別再熬夜了。 6 上一次離開挪威,在飛機上補眠之前,消逝在張飲修腦海里的最后一樣東西,是槍聲。 這一次離開梅州,在飛機上閉上雙眼之前,消逝在他腦海里的最后一個地方,是平安寺。 anyway, * off. go to hell…all of them. 他困得不想再思考。 只想墜入云端,漂浮在無人可知的天空中,落地后再說。 7 航班抵達深圳,于盡在機場外等他。 “不冷???”本著體諒他只套了件薄絨衛衣,于盡自認為紆尊降貴地幫他打開車門,“你一年四季都這樣穿的嗎?” “窮?!?/br> “閉嘴吧你?!?/br> 于是一路上,后座上的人就真的一句話都沒再說了。 不管于盡跟他說什么話題,某人就是充耳不聞,只是靠著座位低眸查看手機。 其實張飲修相當倦怠,但是手機上塞了太多未接收的信息和來電,有些要緊的需要及時處理。 車子在繁華街區堵了很久,一點點挪動,他內心煩躁。 “安靜?!彼炷_踹了一下前座的座椅。 口若懸河的于盡停下來,扭頭看他,“春節過得怎樣?” “shut up.” “行吧,窮鄉僻壤的,看來是寂寞過頭了,憋壞了,所以心情很差勁。我建議——” “我他媽…”他抬眸睨了他一眼。 于盡克制住自己,不再胡扯。但這車程真漫長。 他從車內反光鏡里看見后座上的人收起了黑莓,又順手從休閑長褲的褲兜里找出另一部手機,爾后繼續垂著眸查看手機。 人啊,就是不能太清心寡欲了,不然遲早得憋出點病了。于盡默默開啟了上帝視角。 7 這部“傻瓜”手機已經被張飲修閑置好幾天了。 其實他已經意識到一個問題了——以后不會有更多的時間被分配在中文寫作和網絡讀者身上了。 很多事情都告一段落了,離開中國的日期也越來越近。他似乎得慢慢縮回去先。 登錄微信公眾號,上面累積了一堆后臺消息,并且應該有好多是過期了的。 長指輕蹭眉骨,張飲修想了想,點開那堆消息。 這一次,不知道為什么,他注意到一個相當眼熟的賬號。 因為時間顯示,她前天和昨天半夜,都發了一連串的消息,內容兼具悲憤、擔憂、難過、無力、搞笑、異想天開,并且全部話題都圍繞著他,即使她根本沒實際接觸過他。 跟其他喜歡向他傾訴自我的讀者不太一樣。她不是在寄托,不是在簡單地尋找共鳴。 此人不會累? 此人知不知道她做了很多無用功? 此人有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走進了一個有點危險的境地? 8 在外面用了晚餐,又跟于盡去了趟深交所,張飲修住入酒店時,已經是深夜了。 沖完涼后,屈著腿坐在沙發上開視頻會議,結束之后,有位剛才也參加了會議的合伙人給他打了個電話。 有點意外,因為他一向很少跟工作上的伙伴有深入的私下交集。 這個來電雖然突兀,但張飲修接通了。 兩分鐘后,他俯前上半身,湊近盥洗臺的鏡子,眨了下眼,觀察自己雙眼里的紅色血絲。 靠,這都憔悴到連外人都看得出來了? 今夜是少有的疲憊,他本來應該睡得很好的。但是失眠了。 最后只能坐起身,打開床頭燈,靠著床,對著電腦繼續處理工作上的事。 待他實在覺得沒心情了,把電腦從腿上挪開,靜靜地盯著落地窗外的星空看了會兒。 摸到“傻瓜”手機,登上微信公眾號,他只是突然… 突然有點想看看那位“小棉襖”又給他留了什么言。 人們總是無法避免“突然”這個詞的不是嗎? 張飲修一邊在想著這個理論,一邊點開后臺消息。 一路翻下來,沒有看到她的新留言。 倒是有另一位讀者,在十多分鐘給他留言,說她的航班晚點了,一個人在候機廳。 他面無波瀾,順手回復了那位讀者一句話,讓她注意安全。 剛要退出公眾號平臺,消息框提示:收到一條新信息。 還沒等他點開,提示數量從一條變成兩條、三條……二十條。 張飲修輕輕挑眉,他知道這意味這什么。 假如只是幾條新信息,那很有可能是剛剛那位在機場的、收到他回復的讀者發的;但如果數量超出十條,就很有可能是那位話嘮“小棉襖”發的。 他笑了一下,點開來看,果不其然看見她的名字—— 邊忱:「圖片1」 邊忱:「圖片2」 邊忱:「這是那啥,我在清水公園放的水燈,本來要放三盞的,但是我的媽呀!我的零花錢竟然不夠了,買不了三盞,最后只放了你跟魯森的。媽耶我好虧,竟然沒能趁此跟著你倆一起“遠航”(tt)」 ………… 邊忱:「噢耶?我差點忘了給你說!今天看到一個新聞報道,一位剛過三十歲的it精英因經常熬夜而意外猝死?。?!而且,科學研究表明,男人經常熬夜的話,腎功能會呈現緩慢衰退的跡象。我爺,您真的不害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