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節
諾雅苦笑著搖搖頭:“萬人大營里,讓我殺人還可以,若是救人,談何容易?” 元寶見諾雅有些頹然,勸慰道:“我們有兩萬精兵,大不了開了城門,一哄而上,救出九爺,殺了他鎮遠侯,簡單粗暴,有什么好擔憂的?!?/br> 諾雅疲憊地揉揉眉心,從懷里掏出適才那道圣旨,丟給元寶二人:“哪里有什么兩萬精兵?你們自己看吧?!?/br> 元寶狐疑地將圣旨撿起來,展開來看,只有寥落幾字:“朕御封慕容諾為平反大將軍,天下軍隊盡歸其調遣,如朕親臨,違令者殺無赦!” 雖然有玉璽印章,但這無論是筆跡還是語氣,都不像是一道正兒八經的圣旨??? 元寶最先醒悟過來,指著諾雅驚愕地道:“難道,難道這圣旨是你偽造的?壓根就沒有兩萬大軍,這些人只是倉促間調遣來的本地駐軍而已?” 這次冰魄難得機警了一次,左右掃望一眼,一巴掌拍在元寶頭上,比個噤聲的手勢。 元寶趕緊掩了自己的嘴,壓低聲音道:“假傳圣旨,這可是殺頭死罪?!?/br> 諾雅有氣無力地道:“放心吧,圣旨是真的,不過里面內容是我自己匆忙間添上去的。死罪活罪,他楚卿塵自己看著辦吧?!?/br> 元寶與冰魄面面相覷,不明白什么意思。 “這道圣旨其實就是楚傾塵給我的那一道廢話連篇的旨意。他用了一種特殊的墨汁書寫,在別人耳目窺探之下,寫了這道旨意給我,用蠟密封,實則是為了防止見光褪色,露出端倪。我今日待你們走后,原本的確是想偽造一道秘旨,蒙混著下令嚴閉城門的。掏出它按照樣子偽造,才發現上面已經一片空白,所有字跡消失無形,只余一方印章的痕跡了。 這時候我才明白楚傾塵的意思,此行多變故,附近各州府形勢也復雜,難保會有三皇子的人?;⒎坏┎簧髀淙敕窜娛掷?,反被其用,后果不堪想象。他就故意當著三皇子眼線的面,寫下這道褪色圣旨給我,可以權宜行事。所以我就自己封了個大官,就近調兵遣將,解了燃眉之急?!?/br> 冰魄瞠目結舌道:“這,這應該算不得偽造吧?” 元寶也重重地點頭:“自從出了京城,我就一直在心里問候二皇子,非要讓咱們跑到這龍潭虎xue里來,卻又不給一兵一卒,不是擺明了讓咱們過來送死嗎?現在一看,好歹算是他有良心,給了這樣一道空白旨意,莫說封個將軍,就算是封王封侯,也可以??!比尚方寶劍還好使?!?/br> 諾雅將圣旨收起來,嘆一口氣:“可惜這圣旨對于鎮遠侯來說根本不管用??!而且河南郡壓根就沒有多少駐軍可以調遣。我已經命此地郡守四處調集兵馬,暫時也是杯水車薪。就怕那鎮遠侯反應過來以后,開始強攻,我們根本抵抗不了多久。更……不知道,阿九他如今究竟怎樣了?!?/br> 一句話,令三人頓時陷入了沉默之中,征戰沙場,只需一腔豪情,大不了拋頭顱灑熱血,為大楚賠上性命一條,而百里九的安危,這才是他們心底最憂慮的事情,大過天。 三人正一籌莫展的時候,有士兵過來通報,說是捉了一位算命相士,在附近鬼鬼祟祟的,口口聲聲要求面見諾雅。 諾雅唯恐軍情泄露,吩咐展青附近戒嚴,任何人不得靠近城門半步。她正滿心焦慮之時,哪有空暇和心情聽相士胡吹海侃? “審問一下,若是探子就嚴刑拷打,若是算命討賞的,見了我肯定難免一頓好揍,讓他識趣些離得遠遠地罷?!?/br> 士兵得了命令還不走,猶豫道:“那人說是夫人舊識,曾經為夫人請過脈的?!?/br> 請過脈?諾雅暗自思忖,沿路的確是百里九請過郎中給她請過脈,但是并無人知曉自己身份??? 她猛然間想起一人,對著那士兵迫不及待地道:“快請!” 士兵轉身下去,元寶好奇地問:“是誰?” “在湖廣驛站里,你們九爺曾經招了郎中給我請脈,那人卻是個假冒的,實則是楚傾塵的密探,被楚卿塵專門派遣下來調查三皇子反軍一事的?!?/br> 說話間,就見一道士裝扮的人,手持一平金與搖鈴,手捻長須,一身仙風道骨,向著諾雅三人這里走過來,笑著向諾雅彎腰道個稽首,正是那王潮,不過裝扮了長髯而已。 ☆、第一百三十七章 潛伏 “一進信陽城,就聽聞夫人適才舌戰鎮遠侯,令其退兵三里,大有當年百里府老太君的風采?!蓖醭币灰娒婢秃敛涣邌莸乩事曎澋?。 諾雅張望左右,見已經有人注意到這里,知道此地不宜說話,重新尋個僻靜處,命冰魄與元寶警戒,方才急切開口:“你如何也來了此地,有何要事?” 王潮也不啰嗦,徑直開門見山:“正是為了九爺之事而來?!?/br> 諾雅心里猛然升騰起希望,一把捉住了他的手:“你們有他的消息?他如今怎樣了?” 王潮安慰道:“夫人莫急,九爺如今安然無恙?!?/br> 好不容易有了百里九的消息,諾雅怎能不急?她松開手,焦灼追問:“我聽說他如今已經昏迷不醒,如何還能說安然無恙?” “九爺如今由鎮遠侯的神機營專門負責看守,外人根本無法靠近。但我們的人聽他們一起的士兵里,有云南本地的苗人,說九爺壓根不是生了什么重病,而是中了苗疆的一種蠱,所以才會暈暈沉沉,整個人也如癡傻一般,神志不清?!?/br> 諾雅對于苗疆的蠱毒仍舊心有余悸,聞言色變:“蠱?他們怎么這樣歹毒?” “夫人稍安勿躁,這只是尋常醫蠱,平日靠藥物維持,停藥癥狀即可減輕,對身體無大礙,并不難解。如今主要問題是,我得到消息,鎮遠侯的后備兩萬大軍最遲夜間即可抵達信陽城,我們可有幾分勝算?” 諾雅搖頭苦笑一聲:“我那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實則我僅調集了三千駐軍過來?,F在河南郡守正在想辦法調集兵馬,但是不太樂觀,河南郡因為比鄰京城,根本無兵可調?!?/br> 王潮點點頭,似乎是在預料之中:“朝中三皇子耳目靈通,所以皇上根本不敢提前調集軍隊。而且,我們也委實沒有想到九爺竟然會這樣迅速就采取了行動,事發突然,措手不及。如今范世謀已降,二皇子在朝中定然已經采取了清繳行動,大軍不日即可抵達,我們現今只能盡量拖延時間?!?/br> 冰魄與元寶也聽到了兩人談話,插嘴問:“那你的人可知道九爺如今被關押在哪里?若是有九爺壓陣,絕對不成問題?!?/br> 王潮搖搖頭:“暫時具體位置還沒有探聽到。聽說除了神機營的人,安平郡主也日夜看守,形影不離?!?/br> “果真是還沒有死心!”諾雅恨恨地想,當初果真是便宜了她,留下今日后患無窮。 她轉身就走,王潮眼疾手快,身形一晃,上前攔住了。 “夫人去哪?” “自然是闖進他鎮遠侯大營,將百里九救出來?!?/br> 那個不要臉的安平竟然天天跟阿九同床共枕,簡直無法忍受,她覬覦阿九日久,如今得償所愿,還不知道偷偷占了多少便宜,吃了阿九多少豆腐。就像是自己捧在手心里的糕點被別人咬了一口,不,是舔了一口,她一刻鐘都不能忍受。 “夫人,暫且不說,那鎮遠侯兵營千軍萬馬,九爺又昏迷不醒,你單槍匹馬,根本救不出九爺。姑且就算是能救出來,你想過后果嗎?鎮遠侯沒有了可以對抗你和百里老將軍的依仗,惱羞成怒,他是否還能沉得住氣,繼續按兵不動?我們能否抵擋?如今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吶!” “打就打,大不了拼了性命!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阿九在他們手里不聞不問。就算是救不出阿九,我一劍殺了她安平也是夠本?!?/br> 冰魄伸臂就攔住了她的去路:“若是如此,九爺還費盡心思,讓我把你救出來做什么?” 元寶附和道:“若是一家三口落在他們手里,讓老將軍情何以堪?開城投降嗎?再說,你一走,此地群龍無首,官府里又有反軍的探子,正巴不得大亂,你就不顧河南郡萬千百姓的死活了嗎?” 諾雅想說,別人的死活關我屁事,想想有損百里府的英名,只能咽了下去,將渾身的怒氣生生憋回來,又無處發泄,氣得恨不能將城墻上的磚摳下兩塊來,捏個粉碎。 “即便我留在這里又如何?我不懂帶兵,不懂打仗,將這責任堆在我的身上算什么?” 暴怒中的諾雅很可怕,元寶識相地縮在冰魄身后,小聲嘀咕:“可你是我們的主心骨,是鎮遠侯的忌憚。再說,若是非要去的話,倒還不如讓我和冰魄去,我們力氣大,能扛得動九爺?!?/br> 元寶不過是一句無心之言,卻令諾雅眼前一亮,上下打量冰魄,眸中閃現出希望來。 冰魄立即心領神會,仰首挺胸,向諾雅請命道:“元寶說的對,就讓我去吧!” 諾雅略一猶豫:“這樣兇險,你怕不怕?” “夫人看不起冰魄?” 輕描淡寫一句話,卻含著無畏的決心和勇氣。 “夫人,不可!望以大局為重?!蓖醭痹俅纬鲅詳r阻:“援軍到來之前,不可以輕易打草驚蛇?!?/br> 諾雅轉身面對他,斬釘截鐵地道:“冰魄必須去!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須要想方設法把冰魄送進鎮遠侯的軍營。只有冰魄守在阿九身邊,保護他的安全,我才能夠放心?!?/br> 王潮頗為難:“鎮遠侯軍紀頗嚴,如今又是非常時期,大家都警惕,談何容易?” “我不管,哪怕是讓冰魄取而代之,替代你的人位置。我可以找人為冰魄易容?!?/br> 王潮低頭沉默片刻,終于下定決心,抬起頭來,沉聲道:“好!我就冒險一試,一切由我來安排,今夜子時,鎮遠侯大營營東,自然有人接應。你的新身份,十三分隊小隊長韓功?!?/br> 當下將此人背景及特征,性格特點等簡單地同冰魄講了,冰魄滿心歡喜,暗記在心。 此行兇險萬分,而且責任重大,諾雅真恨不能取而代之,可是又不能,拍拍冰魄的肩膀,鄭重道:“若是有機會同那安平交手,千萬不要因為她是個女人就手下留情,記得替我多抽她幾個耳光,” 冰魄也一本正經地點頭:“你的和九爺,一共兩份,我都抽了?!?/br> 元寶也踮腳拍拍他的肩膀,老氣橫秋地叮囑道:“長點心吧,???” 冰魄一巴掌掄過去:“你就一邊眼饞去吧?!?/br> 元寶躲閃開,努力縮縮肚子,不屑地撇嘴:“若不是寶爺我這體型特殊了點,你以為夫人會讓你個呆頭呆腦的木頭去?” 冰魄哼了一聲:“讓你去做甚,除了挨打,你還能做什么?” “做事情要靠腦子,尤其是這種時候,不是比拳頭蠻干,自己多長點心眼?!?/br> 兩人斗嘴是斗嘴,冰魄知道元寶的好意,立即忙碌著聯絡精通易容術的殺手,準備潛伏進鎮遠侯大營。 冰魄一走,諾雅又少了一個可以依仗的助手,此時已經是趕鴨子上架,她不得不擔負起了守城的責任。她向展青討要了一份河南郡軍事地圖,同元寶,以及跟隨自己一同過來的駐軍首領一起,商議城墻駐防。 中間不斷有河南郡守調集來的各路人馬陸續雜沓而至,展青負責將他們編制,安排值守。人數不多,來自于各個衙門及營地,可謂良莠不齊,難免雜亂,而且人心渙散。 諾雅簡單詢問了幾位帶兵頭領的職位及本事,官職大小她不懂,主要看重本領,根據他們的特長分配職務,有過戰場實戰指揮經驗的留下負責指揮防守,滿口之乎者也,濫竽充數的負責后勤補給,安撫城中百姓,鼓舞士氣。 總共統計下來,也不過是八、九千人手,在人數上,勉強同鎮遠侯現在的大軍抗衡。 不過,這些年來,百里府鎮守邊關,國泰民安,這些兵將平素疏于管理,也極少cao練,只是耀武揚威地裝個樣子,沒有幾個真正征戰過沙場,手中兵器都生銹了。他們看起來懶懶散散,似乎一陣風都能吹倒,全是一盤散沙。諾雅擔心到緊要關頭,大敵氣勢洶洶地攻上來,怕是全都懵了,瞬間作鳥獸散。 而鎮遠侯的兵馬則恰恰相反,云南邊境多戰亂,士兵都是真刀實槍在戰場上摸爬滾打,經過千錘百煉,個個悍不畏死,勇往直前,僅僅只是在士氣上,自己也輸了。 河南郡守借口四處調兵,早就逃之夭夭, 不見了蹤影,也是貪生怕死之輩,指望不得。 唯獨守城將領展青對于此地情況比較熟悉,就暫時跟隨在諾雅跟前,帶領諾雅四處巡查四周環境。 諾雅此時方深知“生于憂患 死于安樂”的意思,朝廷給地方守軍配備的武器及設備不少,有些還相當精良。但是因為大楚數十年來沒有大型內部戰爭,所以一些設備已經荒廢了。就連投石機上都生了蘑菇,更不消說那些精妙的連環弓弩,損壞的有十之六、七。 士兵平日松懈,極少演練,兵器庫里堆滿了廢棄的箭羽與長矛,刀劍,銹跡斑斑,上面被蛛網塵封了。另外還堆滿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打仗備下的石灰粉,桐油,有些石灰粉已經受潮結塊。 再修繕那些弓弩已經是來不及,身后的元寶忍不住感嘆:“若是官洛那小子在這里就好了,三兩下鼓搗出一樣厲害的武器,絕對夠鎮遠侯喝一壺的?!?/br> ☆、敵一百三十八章 兩敗俱傷 元寶的感慨多少有些頹喪,諾雅心里卻重新升騰起希望,聊勝于無,如今雖然不能制作出精良的攻擊裝備,但是變廢為寶,改良一些簡易的守城武器應該是可以的。 當下命令士兵們將所有裝備抬出去,尋了城里的能工巧匠一同指導參與,大家齊心協力,將廢棄的箭羽,刀劍,長矛等釘在木頭,木板之上,制作簡易擂木及刀車,運至城門處。 大家的作戰情緒并不高,好像在心底就已經當先有了不戰而降的喪氣。諾雅不明白這些人在生死存亡的關頭如何還可以這樣灰敗懶散?或許,他們覺得,就算是戰敗,他們可以棄城而逃,可以退守下一關,就算是一路狼狽逃至京城,還有百里府的人在鎮守,無關緊要。 諾雅恨不能徹底封閉北城門,做出破釜沉舟的舉措來,斷了他們的后路。但是又唯恐引起城中百姓人心惶惶,動蕩不安。她命人將制作改良好的刀車在城下一字排開,刀尖向里,一字一句鏗鏘道:“作戰之時,若有畏怯退縮,想當逃兵者,刀車手們備好弓箭一概不得手下留情,殺無赦!我們誓與信陽城共存亡!” 她的聲音不大,那些慢慢吞吞的士兵們卻面色一凜,不自覺直起了脊梁。 鎮遠侯的大軍至天色昏黑的時候就已經趕到了,比諾雅想象的還要迅速。鎮遠侯命人在距城三里處安營扎寨,支灶生火,暫作休整。 諾雅登至城樓眺望臺遠眺,只見黑壓壓一片,望不到盡頭。保守估計,也有三萬余軍馬,后方是否還有援軍還未可知。 那里,就是她的阿九被囚禁的地方,兩人可以說是近在咫尺,卻不能見面。天才知道,她是多么羨慕冰魄,雖然此行兇險,卻能夠守在阿九身邊,保護他的安危,心不會這樣慌張,不會揪疼。 希望,一切都好,阿九平安,冰魄平安,明天一早醒過來,陽光遍灑大地的時候,兩人會站在自己面前,微笑著告訴她:“我們回來了,鎮遠侯已經兵敗?!?/br> 唉,癡心妄想。 她收回思緒,扭頭看城墻之上,朦朧夜色里,也是士兵肅立,密密麻麻,蜿蜒如長蛇巨龍,在略帶蕭瑟的秋風里巍然不動。她一聲苦笑,那些士兵多是自己打腫臉充胖子,命令城中百姓取剛收割的稻草捆扎成稻草人,穿上士兵的衣服,在故弄玄虛。希望鎮遠侯有所忌憚,不會擅自發兵。 這個手法很拙劣,但是能拖延一刻,將來可能就會少死傷數以千計的士兵。 諾雅在心里暗自估算,飛鳥傳信至京城,如今又是逆風,至少要一日有余。而長途行軍最是慢,就算是急行軍,從京城至此,也要六日時間,自己率領這一盤散沙,能否堅持上這許多時日? 她心底沒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