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大家散成一片而逃,無謂兵陣隊形,怎么快怎么來。比起身后那群浩蕩行進、士氣高漲的螞蟻大軍,我們更像是一隊被打潰掉的游兵散勇。 旗娃的情況不佳,一片跑,一邊抖身拍腿,想清剿掉那些附著在rou的螞蟻士兵。這小子受到了輕敵的嚴重后果,螞蟻的鋒利顎口在他腿腳上暢爽的撕咬,一路上旗娃痛聲連連,罵聲不斷。 如果再添一個排級編制的螞蟻上來,旗娃估計會疼得跑不了路。 跑了個八九米的樣子,疾跑中我騰出動作,側頭借著余光一瞧,驚嚇有余的我不免大罵了一句。 背后那一片鋪地而追的褐紅,竟他娘的沒有被咱的腳步甩遠,而是一步未停的緊跟在咱們身子后頭!林地里面雖路途坑洼,也有亂木隔路,但這一大片螞蟻軍隊,卻如同潮水一般,見樹分叉,遇坡加速,見坑填蟻。 大軍的陣型時而張,時而收,它們用龐大的數量優勢,填補了路面的崎嶇。 這他娘! 按常理來講,螞蟻的個頭就那么大,腿腳也就那么點兒長,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但這一片殺紅眼的大螞蟻,卻像是裝上了充足動力的發動機,速度快得離奇。 撥葉疾跑中,身后那陣細細窣窣的“行軍聲響”,拉響了我的警報。我錯了,大錯特錯,這些褐紅色的大個頭,可比我想象中的要有能耐多了!光想憑機動性甩離它們,并不是齊全的辦法。 即便有空間,看來也換不來時間。這可怎么辦? 下意識中,我就想舉槍還擊。但轉念一想,子彈打敵人可以,但是用來對付成群的密蟻,恐怕只有浪費子彈的份兒。炮彈打蚊子,至少炮彈還會炸,子彈打螞蟻,恐怕是“殺敵一萬,自損三千”——我哪來那么多的子彈! 事實上,嘲笑我、覺得我在說笑的那些友人,他們從未去認真考慮過這些“屁大點兒”的螞蟻,究竟潛藏著何等能耐。一定程度上,它們是一隊“無形的敵人”,要比咱們想象中厲害多了。 是的,我們有刀有槍,半身都是現代的武裝??墒?,面對這群大螞蟻,我們能做些啥?子彈打不退,手雷炸不全,螞蟻更沒有貪生怕死的概念,你一旦停下,它便死命往你身上爬。那種感覺,真如猛拳打水,水應力隨形,卻又排力回形,能覆能收。況且,這“灘”打不痛的“水”,還會咬人。 除了跑,我們很難有其他奏效的方法。 但一直跑下去不是辦法,硬打也打不過,這可咋辦才好?活了二十幾年,還是第一次被昆蟲逼近閻王殿。躲藏、分跑,又或是上樹,都不是靠譜的辦法。 巧在這時,被螞蟻咬疼了腿腳的旗娃,一個不小心踢到了攔路的枯藤條。 “趴當”一聲猛響,旗娃那結實粗大的身子栽進了一團亂蕨中。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沼澤 這小子就跑在我的右后方,余光里的壯影撲閃,我就知道大事不好。剎住步子,我一個急轉,往旗娃跑去。 “有人摔了!”同時,我向前方的他們吼叫著說。 撥開擋住視線的枝葉、綠蕨,我沖到了旗娃面前。旗娃好歹也是實打實的偵察兵,這一摔倒沒摔出什么問題來,他早已經撐好手肘,準備起身。但那緊追在后的螞蟻大軍,沒有因此而吼出暫停、停住腳步。 一股先頭部隊,嗅準了味道,找準了方向。在我還未剎住腳步時,一團密麻的紅褐色,就如蜜蜂回巢那般,以急快的速度卷上了旗娃的解放鞋。密麻的紅褐,讓人頭皮發麻,我下意識就想往后退。 “我cao!”旗娃牙齒一咬,傳來痛喊。想要撐起來的身子,也隨之一軟。那襲卷上鞋的螞蟻軍隊,以我意向不到的速度,又開始往褲腿上襲走。 可我如果丟下旗娃不管,這小子恐怕就要交代在這里。因為這支先頭部隊背后,跟涌著的是大片后續部隊。一道道疼痛讓他丟掉了勁兒,如果沒同伴去幫扶他,恐怕在十秒之內,滿身都會爬上這些大個頭。 沒多猶豫,我立即抓起他的胳膊,死命往前拽。旗娃的身子不輕,再加上一堆背負著的裝具,就跟如一坨鐵蛋。不過有著我的借力,他搭上了一把勁兒,彎著膝蓋站了起來。 聞聲趕到的王軍英,擰著水壺沖到我倆身前。水壺被擰開,他先是壺口一甩,往旗娃的鞋上淋了一道,然后砍刀往地面一刮,又往地面淋了一道水出去。 頂在最前的螞蟻又是連同著泥屑,被砍刀刮飛。淋出去的水,也打散了一小片螞蟻大軍。但這并不頂用,聰明jian詐的螞蟻子們,又發起了包圍戰術,它們繞開水壺淋澆的區域,開始由兩邊而來。 王軍英和我,一人提拉著旗娃的兩肩,往前疾跑。一道水澆之后,旗娃腳上的螞蟻并未被全部沖走。一對又一對刺尖的蟻顎,恐怕已經在皮rou上盡情開口了。痛叫連連從他嘴里吼出,他邊跑邊跳,邊跳邊舞腿。什么正踢側踹,踢膝擺腿,紛紛被他使了出來。 也虧這小子會幾套武術,否則這連跑帶跳的行態,又會支撐不力摔到地上。 黃班長和鄧鴻超一前一后的在前頭等著咱們,鄧鴻超問他:“要不要分頭跑?” 黃班長盯了一眼追襲而來的螞蟻大軍,他搖搖頭,不回答鄧鴻超的話,待我們跟上去后,就又扭頭向前跑了。 “跟緊了,別落下!”背囊在黃班長的肩上晃甩著,“千萬不要跑散了!” 王軍英和我,一人一手推著旗娃,同時也時刻注意著螞蟻大軍的情況。被剛才那個插曲所致,人蟻之間的距離,又縮小了不少。但其實蟻群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那樣快不可敵,黃班長帶著咱們在樹林里左穿右行,七彎八拐,可算是將距離拉了回來。 對,黃班長這個辦法想得好,跑動中拐起彎來,螞蟻們就不如我們那樣靈活了。我們再多拐它幾道,興許就能將蟻群徹底甩在后頭。 可還未來得及高興,嘶聲連連、連跑帶跳的旗娃,跑動中忽然一個踉蹌,往右傾去。幸虧王軍英及時伸手扶住了身子,他才沒有摔倒。 “我cao,腿腳不靈套了!”旗娃咬著嘴唇,“這幾把玩意放了麻藥!” 見狀,我趕緊也搭上一把手,替王軍英分擔重量。如他所言,腿腳被上了“麻藥”,使不上勁兒。旗娃撐著我倆的肩膀,只能單腿跳躍著走路。我不免膽懾,這螞蟻士兵不僅咬人疼,還會咬發神經毒素,麻醉肌rou。 如果旗娃沒有我和王軍英的幫扶,后果可想而知。 雖然螞蟻被咱們的“拐彎戰術”甩開了不少距離,但這些螞蟻如同長了鷹眼,生了狗鼻,無論怎樣繞拐,它們都能準確的尾隨而來。而肩膀上壓著旗娃的重量,根本不能像之前那樣放開速度跑。兩個人拖著單腿跳躍的旗娃,幾乎是以快走的速度在移動。 很快,螞蟻大軍們又將距離追了回來。 眼看螞蟻們就要順腳而上、鋪蓋上身,可天無絕人之路,恰在這個時候,前頭的鄧鴻超忽然驚喊:“水,這里有水!” “朝這邊跑!”他在前頭興奮的揮著雙手,“這邊!” 吼話剛還消失,猛得一下,腳踝處忽然傳來尖刺的痛感。我明白,這是跑在前頭的幾只螞蟻,順鞋而上了。針扎一般的疼痛,續接而來,極不好受。但我只能咬牙堅持,無暇再去顧及腿腳的異痛。因為鄧鴻超那意思是,解脫的法子就在前方! 不過,朝著鄧鴻超那方向走了十來秒,他所說的水遲遲未現身,但旗娃壓在我身上的重量,卻慢慢在變大。我也開始擔心,那蟻顎注入的神經麻藥,會不會剛巧發作,讓我也腿腳失力,摔在地面? 但鄧鴻超并沒有開玩笑,一個急彎之后,視野驟然變闊,我終于看到了鄧鴻超所說的“水”。 密集的的樹林漸漸變得稀疏,直至在視野盡頭徹底消失。替而換之的,是閃耀眼睛的粼粼水光。跑晃中定睛一看,果然有一片明鏡般的闊水,覆蓋在前方的土地上! 但那不是江河湖一般的純粹水面,闊水中生著高高的水草,擱豎著腐朽的短木,也漂積著綠垢一般的浮草,更有龜殼一般的泥島在里冒起——那應該是叢林里的濕地沼澤。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除了百米高墻,能阻擋這隊嗜rou的螞蟻大軍的,唯有水火之力。針扎一般的疼痛讓我心急火燎,只要有水,管他娘的是深還是淺,是清還是濁,都能擺脫掉蟻群攆追的局面。 畢竟,疼痛只是螞蟻大軍們的手段,而不是目的。和那張血口大掙的毛毯怪一樣,蟻群要的是咱們的性命! 水光耀閃的沼澤地離我們僅有十來米的距離,率先發現沼澤的鄧鴻超,此時已經躍入了水面,成功脫離了險境。而爬上腿腳的先頭部隊,此時也順到了我的小腿,準備背水一戰。但此時的疼痛,已不再是阻礙腳步的絆腳石,而是催促發力的助推器。再怎么疼,老子也能跑完這段最后的十來米。 幾步后,腳下的泥地因為滲水過多,所以非常松軟。一不注意還容易陷在里頭。最后,我和王軍英拽著旗娃一起,借著軟泥彈出一個縱躍,飛進了沼澤的水里。 “啪嗒”的幾聲猛響,三人順序不一的沉進了水中。 口鼻憋氣,雙眼緊閉,整個身體帶著腿腳的刺痛,一起落入了沼澤。沼澤的泥水很快將我的整個頭部浸泡,聽覺被液體遮擋住,耳邊再沒有疾跑時的響動,轉而盡剩心肺的高速運轉聲。 沼澤里的水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樣渾濁,在水中睜開眼,能模糊的看見其他人在水中游擺的身體。四肢舞擺,我開始盡力在水中平衡身子。身體一個調轉,雙腳往下一探,腳底下是軟黏黏的一片泥,沼澤里的水并不深。 接著,我就直腰出身,腦袋頂開水面的綠浮藻,甩頭出水。這里不再是天坑里的“蔭蔽區”,傾瀉而下的陽光毫無遮攔的灑在沼澤水面,波光水粼映得人瞇起了眼。 安全了,安全了!我喘著急氣,對自己說道。 旗娃抓著我和王軍英的胳膊,也從水里直起了腰。鄧鴻超和黃班長,從水面露出了半個身子,站在我身旁。 旗娃從水里冒起來后,頂了一頭的綠浮藻,他甩甩頭,睜開眼便大聲罵道:“我cao,這幾把玩意兒還在咬,還他媽在咬!” “看老子不弄死你!”說著他就一手扯走頭頂那如濕水棉花的綠浮藻,一手伸進水里,開始算螞蟻子的帳。 而我和王軍英,也不同程度的被螞蟻軍的先頭部隊黏上了身。此時人在水中,腿部卻仍還有刺痛傳來。意志如標兵般的螞蟻,沒打算就此消停,竟還使出最后一口氣,做起了負隅頑抗。 憤怒夾攜著剛才的恐懼膽怕,一起襲上了我的心頭。在水中彎起小腿,雙手捏住腿rou,我開始如按摩推拿一般,對殘余的頑敵開始了“地毯式”的圍剿。 這種方法很奏效,隔著褲子的織布,大個頭的螞蟻被我一個個摁破致死。那手感,如捏黃豆殼一般,很是“香脆”。 落水之后,附留在腿上的螞蟻,就被急水沖走了不少。來回晃腿,反復按壓后,腿上的疼痛便都消失了。不過,旗娃說得不錯,這螞蟻群咬上來之后,腿部確實會有無力感。 這些螞蟻士兵,不僅個個生性兇猛,嘴巴里還都他娘的帶著武器。我猜著,要是多往腿上來他幾只,恐怕連路都走不了了,就跟旗娃一樣,只能跛腳單腿跳。 回身扭頭一看,沼澤果然阻擋了螞蟻大軍們的步伐。成片的密麻褐紅色,現今止步在水前的濕地上,如陷進泥潭的鋼鐵洪流,不敢再向前半步。 正文 第八十三章 :朽木 “還掛著沒?”王軍英處理完身上的殘留蟻群后,問了旗娃一句。 疼得閉起半雙眼睛的旗娃,撐著王軍英的肩膀,兩手不停摸肩撫背。他索性脫下兩肩上的背囊,對王軍英道:“來,來,排長,背上他媽的好像還有,你給我找找!” 王軍英一手接過旗娃的背囊,然后半句話不答,就揮起手中的砍刀,將刀刃一橫,用刀身往旗娃的背上拍去?!芭九尽睅茁曧?,王軍英動作麻利的用砍刀在旗娃背部拍打著。 旗娃又疼得嗷嗷叫了起來:“我說排長,你倒是輕點??!刀可別拿歪了!” 黃班長手肘抬離水面,和鄧鴻超一齊朝我們走來。 “都還好吧?”黃班長看著聚集在岸邊的螞蟻群,驚魂未定的問我們道。 蟻群被“攔截”在濕地邊后,仍有大片大片的后續部隊接連涌來。它們見前路不通,還想繞路而行,成片的褐紅色便在岸邊分繞而開。濕地的水岸線上,如畫筆在抹,如顏料打翻,變出越來越多的、觸目驚心的褐紅色。 在水岸線背后的草叢里,還傳響著細窣細窣的行軍聲響。螞蟻大軍為我們頒布了最高動員令,源源不斷的朝前線補充著兵力。這支在叢林里橫行霸道、吃人性命的螞蟻大軍,數量驚人,以千萬計,恐不知凡幾。 有好多膽大的螞蟻士兵,還他娘的越過了水線,結果吃水不力,正在沼水綠藻間瘋狂的撲騰,大喊救命。 若不是這片沼澤適時出現,等待我們的還真不好說。 鄧鴻超在沼澤濕水中挪移了幾步,膽懾的看向包圍在岸邊的螞蟻群。 “天吶……”這小子又對著蠕麻的蟻群感嘆了一聲。驚嚇之中,除了感嘆之外,再說不出其他話。 我用兩只手掌聚成勺狀,然后舀起一掌水,往濕水地上的蟻群潑去。這些東西攆了老子那么久,我能還擊的,也只有這種兒童打水一般的幼稚方式了。 濁水從我手里灑出,飛灑向岸邊。 灑出的水如呼嘯的炮彈,砸向圍包在岸邊的螞蟻大軍?!芭趶棥甭涞?,運氣差的螞蟻士兵被炸了個四腳朝天。果然,水是克敵制勝的法寶。螞蟻們非常怕水,水剛一灑下地面,它們就四散而開,避水不及。它們有的匆忙趕跑,緊急劃出戰場凈空區;有的則被“炮彈”黏住了身子,幾腳舞擺,動彈不得。 “多虧了這片水!”鄧鴻超推著水,將面前那如頭發絲捆繞的綠浮藻蕩了開。 “好了,排長,夠了!”身后的旗娃又大聲說,“別拍了,你這刀子再拍下去,中午飯都得嘔出來!” “沒了?”王軍英確認道。 “沒了,清靜了?!逼焱蘧徚丝跉?,然后換了一只手撐在王軍英的肩膀,“排長,你把刀給我?!?/br> “干啥?” 旗娃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平緩而嚴肅道:“這些東西把我整那么慘,我可不能讓它們白咬,起碼也要拍死它幾百個再說!” “屁事多?!蓖踯娪⑴g道,“這么大一身,還跟一群蟲子較上勁了?” “包背好,”說著王軍英將背囊扔給了旗娃,“別整天跟個小娃似的,光長rou不長腦袋?!?/br> 背囊扔過來,旗娃下意識的就用雙手去接,但撐著王軍英的手剛一丟下,半條腿不力的他,就順勢栽進了水里。大壯的身子撲進水里,又是啪嗒一聲猛響,一大片水花飛濺到我的腦門上。 黃班長和王軍英將他拉了起來,旗娃撐著兩人的肩膀,起身甩水中,又開始大罵。 “排長,不是誰想去較勁——”旗娃回頭看向圍在濕地邊的螞蟻群,“我他媽不殺他幾百只,心頭憋得慌呀!” “你瞧瞧,我這腿都給麻掉了,換誰都得較勁!這腿能不能好,還他媽說不準呢!”看那表情,旗娃是真的動怒了。那樣子,就像一個打了敗架、憋了滿肚子委屈的學生娃。 這東北小子若不是腿腳不便,必定早就沖到岸邊,對那些螞蟻大軍大拍而快了。 黃班長拍了拍他的胸,勸架一般的說道:“好了,好了,殺再多也不管用,別在這里磨來磨去的,躲過了就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