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啥事兒?”旗娃展開了紗布,“七九年那一次是哪次?” 王軍英抖了抖手臂,解釋說:“我上次講,七九年那次我執行任務時,也就在越南。有個戰友在一潭子黑水里頭,被打了滿身的血洞,血被抽干了?!?/br> 我努力回憶著,好像是有這一件事。 “嗯,對,好像是說過?!逼焱撄c頭。 “但那個時候我們沒找出來原因?!蓖踯娪⒖聪蚰敲?,“但是現在,我差不多曉得了?!?/br> 幾人跟著他的眼光,盯向那鋪展在地的毛毯怪,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一張大怪物,應該是打洞吸血的家什?!蓖踯娪⒄f出了他的結論,“所以不大可能有毒?!?/br> “吸血的?”鄧鴻超側過頭,兩眼放光,知識分子那本能的求知欲望,讓他來了興頭。 旗娃點頭,插話道:“嘿,你別說,還真有可能,你看那毛巾怪物,一沒嘴巴,二沒肚子,可能真是只會喝水,不會吃飯的山炮呢?!?/br> “可是,”鄧鴻超坐直身體,“沒嘴巴又怎么吸血呢?” 光是坐在這里胡亂猜測,根本得不出結論。死去的毛毯怪離我最近,本著“實踐出真知”的指導思想,我準備動手,探一探這怪物的乾坤。 “看看就知道?!蔽一顒恿艘幌鹿庵纳仙?,走近毛毯怪,“檢驗真理,要靠實踐?!?/br> 使著鐵鍬,我在遍布黑毛的毯身上按來按去,想找到毛毯怪的嘴巴。但黑毛下還是黑毛,根本找不到其他的器官。轉念一想,這怪物的千萬根牙齒是長在肚子上,嘴巴怎么會長到背上來呢? “你這樣不行,”王軍英適時的提醒了我一句,“把它翻過來?!?/br> 將鐵鍬鏟進了毯rou的底下,我用力向上一抬。毯rou很軟,但畢竟厚度在那里,使了不小的勁兒,才翻起了怪物的邊角。布著濕嗒嗒的黑色絨毛的毯rou,被我鏟折而起,瞬間,rou毯底下那猩紅的軟rou也露了出來。觸目驚心的紅,讓我本能的往后一退。 方才那一陣追襲,為我留下了“后遺癥”——那軟rou的艷紅,在腦袋里代表著危險信號,令我心生排斥。 “再多翻一點?!蓖踯娪⒂终f。 猩紅的軟rou并不只是猩紅而已,那上邊兒還分泌著令人反胃的粘液。毯rou蓋在地面,上邊兒沾滿了灰土草渣,也會附黏著幾片腐黃的落葉。翻上來的那片邊角,也并不全是猩紅的軟rou。以局部看整體,毛毯怪的底rou上,有一圈層次分明、蛇腹一般的rou足凸凹在邊緣部分上。那必定是毛毯怪能迅速行走的原因所在。 手中的鐵鍬并不長,我只能彎著腰桿,伸出鐵鍬,才能繼續將鋪展在地的“毛毯”,翻折出更多部分。但越往后翻,帶動的rou毯面積就越大,我手里那短小的鐵鍬,實在使不上力氣。最重要的原因是,那猩紅軟rou上生著的尖牙利齒,也被我翻露了出來。 泛著黃白色的密集牙齒,實在讓我心生懼怕。我擔心那rou毯突然起什么反應,又或者復活過來,將我扣蓋在地上。我便匆匆抽出鐵鍬,幾步退回。 但我這一翻,倒真還是翻出了不一樣的東西。 邊角被翻折而起的毛毯怪,大面積的濕嗒黑毛之上,堆疊起一片猩紅。沾染著葉渣和泥塵的毯rou,還是方才那般的紅。但鑲嵌在rou里的萬齒千牙,有那么一點不一樣——原本聳立著的牙齒,現在卻都如瀉掉了勁頭一般,軟趴趴的耷堆在猩紅的肚rou上。 雖然惡心勁頭不減,但那密集的牙齒“軟”掉之后,再沒有之前那種“萬齒撲面”的恐懼感了——但卻涌著一陣別樣的惡心感。 “咋都軟下來了?”旗娃扯著紗布的手定住,臉上不懷好意的一笑。 鄧鴻超探頭向前,想看得更清晰一些。他干脆又拍拍屁股站起身,慢慢走了過來。 “我還以為這是牙齒呢?!编國櫝驹谖遗赃?,低頭細看,“這是什么玩意兒?” 黃班長也圍起手,饒有興致的看向那rou毯上軟趴而下的“牙齒”。 的確,如果那泛著黃白色的玩意兒真是牙齒,自然是不會軟掉的。牙齒之所以叫牙齒,就因為它的硬度足夠去咬破食物。當然,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只是一介兵油,不是什么動植物學家,誰又知道世界上存不存在可以軟下來的牙齒呢。 帶著好奇的眼神,我彎下腰,歪著頭,對那軟掉的牙齒仔細觀察著。這一觀察,倒是看出了端倪。之前情況緊急,沒機會像現在這樣細細觀瞧。如今近距離一看,兩眼立即認出了那遍布毯身的“牙齒”的真面目: “牙齒”之所以會軟趴下去,是因為那本就不是牙齒,那應該是“吸管”一樣的、用皮rou構成的軟管物體。 王軍英緩緩說道:“那不是牙齒,那是吸血用的,你看嘛,都是軟的?!?/br> 那些如牙一般的軟管大概一根手指那么長,也有手指一般粗細。 旗娃問:“不對啊,那玩意兒是軟的話,又怎么會在你手上劃出口子來?” “它能軟,也能硬?!蓖踯娪⒁舱酒鹕?,往毛毯怪走來。 旗娃蹲在原地,楞著臉。一會兒,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是一臉嘿嘿的壞笑起來。 “這還不簡單,那上頭有指甲?!秉S班長鼻子吐了口氣,提醒咱們一句,便就走開了。 他仰著頭,觀察樹冠縫隙中的碧藍天空。顯然,他對這個毛毯怪的生理構造并不關心,現在險情已過,他的腦汁,又用回了之前的難題——如何從天坑里頭逃出去。 “指甲?”旗娃也跟了上來。 “不,不對,不應該叫指甲,這應該叫——”鄧鴻超也看清了那“軟管”的構造,他拖著語氣,為這軟管一般的器官構想著新名詞。 “鉆頭?!蔽已a充說。 這些軟管能在王軍英手臂上刮出血痕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那數不清的、軟趴趴的軟管末端,還長著尖銳的角質物體。就有些像黃班長所說的指甲。角質物如同虎豹的利爪一般,尖銳無比——這也便是長條條的軟管看起來像牙齒的原因。 鄧鴻超咧嘴一笑,點頭對我說:“對,鉆頭,鉆頭,很形象!” 王軍英看著rou毯上那些致使血痕的軟管,緩緩點頭。 “他一定是用鉆頭鉆開血rou,才能吸血,跟輸血一個道理?!蔽一叵胫鴳鸬蒯t院里吊瓶輸血的場景,繼續分析道。 鄧鴻超點著頭,對我的分析表示贊同:“應該是這樣?!?/br> “光喝血,不吃飯?”旗娃看向我。 “嗯,是吧?!蔽艺f。 “那得多無趣?!逼焱蕹逗昧思啿?,他一邊幫王軍英裹護著手臂,一邊說:“說過去,說過來,這跟毛巾一般樣兒的東西究竟是個啥怪物啊,有名字沒?” “大學生,你見識過嗎?”旗娃又問起鄧鴻超。 鄧鴻超搖搖頭,答道:“沒有,你別什么都來問我。我說了,這些野生動物,奇珍異獸,我不如你們見得多?!?/br> “對了,我猜這怪物連書上都沒寫呢?!蔽以跇涓缮瞎沃F鍬,想把上頭的粘液刮干凈,“和上次那野人一樣,是個稀奇玩意兒,是新發現?!?/br> 鄧鴻超頭顱一點,突露笑容,答我道:“嘿,還真是!那我要拍幾張照片兒回去?!?/br> 說著他就取下背囊,在里面翻找著相機。 抬頭望天的黃班長,這時慢著步子走了回來。他問王軍英:“說回正事,你下水去,找到了什么門道沒?” 旗娃正在替王軍英的胳膊纏繞著紗布。王軍英抬著一只胳膊,沒有回答是否,只是緩緩說道:“那里頭的情況,比我想得要復雜得多?!?/br> “怎么個情況?”我問。 “洞里頭的水道,變化相當大?!彼人粤艘宦?,“水道很深,但究竟有好求深,我也不清楚,反正我沒游到頭。這很難辦,因為那口石洞的頂一路往下慢慢往下壓,我最后游的那段,就已經伸不出頭換氣了?!?/br> “不過,”王軍英皺起了眉頭,“我一路都頂著水道的洞頂在游,那洞頂很怪,隔幾段就會冒出幾個大空洞來,里頭都是黑漆漆的,好像還挺大。里頭飄著風,能通氣,呼著不憋胸口。如果不是那這東西冒出來吸我的血,我還能靠那些洞,游上一段?!?/br> 他看著地上的毛毯怪,點著頭。 “意思是,那下面能通出去?”黃班長打斷了他的話。 正文 第七十九章 :迷路 王軍英楞住了話語,然后在眾人的期盼眼神中,搖了搖頭。 “我說不準?!彼鸬?。 “那些洞雖然不經常的冒出來,但會不會一直有,后頭的情況又是哪樣,我打不了包票。萬一后頭是七彎八拐,就算有門道,我們也找不著?!蓖踯娪⒂謸u起了頭,“我想得還是有些太簡單了,光是靠游出去,不會那么輕松。要搞清那里頭的情況,我看至少游個大下午?!?/br> “但是,有這種危險的東西呆在水里頭,我們最好還是不要下水了?!蓖踯娪⒃竭^目光,看向毛毯怪的尸體,算是結束了對黃班長所作的“水路可行性報告”。 “用不著才好嘞,水下頭游著吃血的玩意兒,打死我也不跳?!逼焱藿o王軍英纏好了繃帶。 捋著頭發上的水液,我也隨旗娃的話語點起頭。毛毯怪僅是從水里鉆出來了一只,但天知道那幽深的潭水里頭是住著一只,還是他娘的一窩呢?即便是在陸地上,這怪物都能跑得那么快,險些讓咱們命絕于此。如果換成在水里,誰殺誰可就不一定了。 我寧可從百米崖頭跳上粉身碎骨而死,也不愿意被那怪物吸干鮮血而亡。 黃班長聽完王軍英的“報告”,圍著雙手,神情凝重的點了點頭。 “嗯?!彼蛹{了王軍英的意見。 旗娃將那個小小的急救包收好,遞還給了我。他活動著身子,撫拭著額頭上的腫包,問話道:“各位領導,現在已經確定水路不通了,咱們現在的問題是,接下來又往哪里走?” “這張大毛巾是殺掉了,但最大的問題還沒解決呢!”他抬頭看向頭頂的樹冠,哀嘆著說,“咱們要怎么從這里走出去?” 不必他提醒,大家也知道這是目前面臨的大問題。毛毯怪的出現,擾亂了我們的脫逃計劃,也打散了我們最初目的。但如今險情已經解決,它對咱們來說,不過是一頭“攔路虎”,而我們,要走的是整條路。殺了它,并不代表萬事大吉了。 好不容易險象環生后,五個人還是困在這口天坑之中,最本質的問題,未得到任何解決。 這就像學生考試時填寫試卷,為了節省時間,聰明的考生,都會將不會做的題先放到一邊,繼續往下答題。但等到最后完成試卷、身心一舒時,翻開前邊兒的卷子一看,發現那道難題下面,仍然是空蕩蕩的一片。 并且這個問題,對我們五個人來說,難度不小。甚至可能沒一個人答得出來。 以前總能聽到“人定勝天”四個字,那是對本身力量的自信,有時也是對自然規律的藐視。但望著葉隙間的碧藍天空,想著天坑邊緣的陡崖峭壁,憶著之前尋路無果的焦灼,我又沉重的意識到,天險之下,咱們五個人所能做出的改變,微乎其微。 一百個人、一千個人,興許能勝過天,但勢單力薄的五個人,恐怕只有被老天爺玩弄的份兒——水路不通,攀壁不成,我看啊,唯有給咱們變上一對翅膀,才能飛逃出這口該死的天坑! 好笑的是,在這件事情過去之后的許多年,有一次陪家人游玩,去到某地一個打著“天坑”旗號的景區??吹介T票上那個圖案,我就覺著似曾相識。果不其然,進入景區開辟的棧道、低頭望見那巨坑綠淵、萬丈垂崖后,我竟被這段記憶鎖住了步子,不敢繼續再邁步向下。 在天坑里面經歷過的絕望,讓我對大自然有了一股恐懼一般的敬畏感。由這件“景區止步”的糗事便可見一斑。 結果這時候,腳腕處忽然鉆心的一疼。劇烈的疼痛讓我不僅嘶聲一叫,然后抬腳彎腰,尋找痛源。這突然的痛感,就類似于有人在用指甲掐rou,痛感區域很小,但力道很大,疼得揪心。 抬腳的過程中,我又感覺有東西在順著腳腕往腿上爬。那毛毛的酥麻感告訴我,腿上應該爬進了什么蟲子。果不其然,撩起褲腿一看,又是一只紅褐色的大螞蟻漫步在腿毛之間。 但比起剛才那只螞蟻,這只的個頭又大了不少。粗略一估,這紅螞蟻的長度跟沖鋒槍的子彈差不多。子彈大小的螞蟻,可以算是“螞蟻王中王”了。腳桿隨即一個蹬甩,將它抖甩下了地面。大個頭的東西接二連三,見怪不怪,只是說,這螞蟻竟然還會咬人,并且,咬起人來還真他娘的疼! “咋了?”旗娃看到我又是嘶叫又是抬腿的,便問了我一句。 “螞蟻子,”我將褲腿撩得更高,“咬人還真他娘的疼!” 褲腿掀開,我找到了痛源。一道紅紅的,如針眼一般細的口印,出現在皮rou傷,不疼才怪呢。 “對了,我那一包的裝備,還擱在堰塘旁邊?!蓖踯娪⑦€在與黃班長對話。 口印雖痛,但螞蟻還不至于咬死人。我用身上那未干的濕水,往那紅印上抹了抹,平緩了一下刺灼感。 王軍英的意思,是先回潭水邊,撿拾好裝備,再做打算。這種想不出辦法,拿不出主意的時候,就更不能待下來什么也不做。于是,咱們準備先回潭水再說。 “休息三分鐘?!秉S班長說。 死攤一片的毛毯怪也沒啥好看的,況且這玩意兒還散發著一股臭魚一般的腥臭味兒。我們回頭走離了幾步遠,坐下來喝著水。 期間,黃班長翻出了任務地圖,默聲不語的盯看著??粗歉泵碱^緊鎖的困苦樣,我似乎能猜到這位指戰員的心緒。是啊,時間雖然在白白的流逝著,但任務的進度,卻如陷進了泥沼,止步不前。 他一定很著急,也許比其他四個人都要著急。 但目前的情況又決定了,任務耽擱是必須的,我們沒得選擇。對我來講,脫逃出天坑更為重要,任務完不成只是沒有軍功拿。但是逃不出天坑的話,就是性命不保。 雖然死里逃生不過才是一小時之前的事情,但經歷了無謂的嘗試后,我能感覺到,要走出這口天坑,光有時間可不行。 這口無聲的天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嗚吼的越軍士兵更加讓人絕望。至少,敵兵們看得見摸得著,如果在這底下找不到出路,那就是溫水煮青蛙,殺人于無形?;叵肫鹬暗臉酚^,那簡直是幼稚。因為除去天險之外,誰知道這天坑里頭還住著什么鬼玩意兒? 那張毛毯怪,或許只是詭怪天坑里的冰山一角、九牛一毛——我又想起了蛇人,想起了大蟲。